19

江文洛鬼使神差地便點了頭。

“冷不冷啊。”梁耀文在出門之後,對江文洛說。

這個人撐着傘,手指顯得修長而有力,江文洛好不懷疑他的手能夠輕而易舉地掐斷他的脖子。

可是他到現在為止,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美色所獲,竟然像一頭墜進了梁耀文為他織好的網中一樣,人家說什麽,他就答什麽。

“我穿的挺多的。”江文洛壓了壓自己的帽子,對梁耀文說道。

“可是這個溫度你們應該覺得很冷吧……”

“——什麽?”

“沒。”梁耀文垂了一下眼簾,将傘傾斜到江文洛的那一邊。

江文洛從來沒談過戀愛,從小到大都沒有朋友,也沒人喜歡過他,所以他也不知道這種情況該怎麽回答,實在是已經超出他的社交範圍之外了。

他就只會點頭、搖頭、僵硬地笑。

起先是希望把梁耀文吓跑,可是被梁耀文走着送到家門口,這短短的一段路而已,江文洛又很善變地希望他可以覺得自己雖然長得難看,但是性格并不是很讨厭。

“好快啊。”梁耀文看了一眼時間,情緒有些低落地說。

江文洛配合地将手機拿出來看看,“都走了四十分鐘了,”他輕聲說。

“你也有手機啊,”梁耀文說了一句奇怪的話,很快又開心起來,對着江文洛像小孩子一樣地說,“我也有,我們交換一下電話號碼好不好?”

“我叫梁耀文。”

“你叫江文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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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們很有緣。”

那是一個十字路口,江文洛面對着梁耀文站着,看見他的肩膀上落了很多雪,手也很冰,但是耳朵和臉都沒有被凍紅,他說話的時候,口中也不會出現白色的呵氣。

可是梁耀文個子高高大大的,對着他笑得時候,沒有那種刻意感,反而總是顯得笨笨的。

才四十分鐘,江文洛就不覺得他吓人了,只覺得這個人很可愛,對他一點壞心都沒有。

“那我們可以再聯系麽?”梁耀文将手機放進口袋裏。

“如果你想吧。”

江文洛感覺自己的心髒跳得非常快,他慢慢點頭,與梁耀文道別之後,轉身就走進了一條小路。他能感覺地到,梁耀文仍然站在他身後不遠處,一直看着他離開。

那道視線像黏到了江文洛的身上。

江文洛在拐角處轉身看他。

那個人微微揚起頭,五官輪廓顯得冰冷。他就穿了一件單薄的黑風衣,站在白色的雪裏中央,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

就像這個人是從另外一個世界走來的。

梁耀文擡手,甚至還珍惜地親吻了碰過江文洛肩膀的手指,垂着眼簾的樣子顯得慕渴又癡迷。

江文洛的心髒重重一跳,梁耀文與他對視之後,迅速收回了神情,換成了禮貌而矜持的面孔。

江文洛飛快跑回了自己的家中,當天晚上就做了很可怕的夢——他被梁耀文當成獵物吃掉了。

失去梁耀文,這件事所帶來的的痛感,過了多久都是新鮮的,會在不經意間在心裏出現一個巨大的口子,将他的心髒撕得鮮血淋漓。

江文洛坐在車子後排——這輛梁耀文也開過的車。他看了看窗外無論過了多久都沒有任何變化的雪景,将臉埋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導航中顯示快到目的地的時候,車外面熙熙攘攘,是很熱鬧的小區,樓下有很多賣蔬菜的商販,雪在他們身上留下了厚厚一層。江文洛對着地址看了看,才對司機說:“就不用接我回去了,我自己坐地鐵。”

“先生,這地方……?”司機的手抓在方向盤上,轉過頭遲疑道。

外面的風雪撲在窗戶,帶來簌簌的聲響,積雪壓在枯枝之上。現在已經臨近年關,江文洛仰起頭看見住宅樓裏面已經挂起了紅色的燈籠。

他對着司機笑了笑說:“沒事的,你先回吧。”

“那……那您有事給我打電話,我随時過來。”

下車的時候,江文洛與提着東西的人擦肩而過,他心裏還在想:“今天司機怎麽這麽積極起來了?”眼睛的灼燒感還在繼續,江文洛也擡手摸了摸眼眶作為安撫,才對着一張網上的圖紙找起路來。當年“白邵醫院”的牌匾,就在住宅樓的正中間。

江文洛在手心中呵了一口氣,搓了搓,才将手插在口袋裏面往小區裏面走。

身邊有人在吆喝,在地上叫賣凍好的冰淇淋,還有凍梨和泛着糖霜的柿餅。

“十元三個,又甜又水——”

江文洛想了想,彎下腰,挑了幾顆圓圓的梨放在袋子裏,又拿出了一張二十元錢遞給店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冷了,江文洛感覺賣貨人的臉帶着古怪的青白,雪落在他臉上也不化,結成了一層薄薄的霜,面具一樣地覆蓋在臉上。

“真冷啊這天!”店家搓搓手,把紙筆放進腰包,給江文洛找錢。

“是啊。”江文洛輕聲說。

“這地方,來的生人少啊,您來做什麽啊?”

江文洛随手将錢放在口袋裏,禮貌笑笑:“我來找一個東西——”

“天色不早了,您啊,早回吧!”

江文洛道了聲謝,将塑料袋套在手腕上,繼續順着小路走,跨過一道鐵門的時候,江文洛被一個很強壯的男人碰了一下,幾乎把他撞倒在地,那個人卻也沒道歉。

江文洛皺着眉回頭,看見那男人好像身體上有某種疾病一樣,走路姿勢很怪。

他的關節好像是僵住的,走路腳掌先着地,擺臂的姿勢也跟正常人不一樣,好像是在地上跳着走一樣。

“這地方的人都好奇怪,我還是早點回去吧……”

江文洛順利地找到了原先“白邵醫院”牌匾的位置——之前李佩在離開醫院之前,曾在牌匾的位置駐立,足足在地上看了三秒,又看了一眼江文洛,才走向了自己墓穴。

——所以裏面可能藏着什麽,女孩不能說出口的東西,她選擇以這樣的方式暗示江文洛。

核對了半晌,江文洛才發現現在這裏變成了一棵年頭很久的槐樹,根紮得很深。

江文洛蹲了下來,回憶着那個血掌印所在的位置,在腦海中将它與現在這個樹的方位重合,才确定了挖土的地點。

身邊人來人往,好像每個人都在看着江文洛一樣。

江文洛用餘光注意到,自己身後站了一個中年女人,正拎着一只雞,歪着頭看着他。

只不過很快,女人又走了,很快回到了家裏,從陽臺的窗戶中看着江文洛。

除此之外,還有年輕男人、小孩子,全都站在江文洛背後,看他一會,可是因為什麽原因,又選擇離開,而江文洛一無所覺。

一個、兩個、三個……七個。

七個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在同一個方向觀察着江文洛。

“有了。”江文洛驚喜地發現,樹下埋着一個小小的木牌,上面畫着一個哭臉。

他覺得這個牌子有一點眼熟,可是怎麽都想不起來,便只好将它鄭重其事地放在口袋裏往出走。

在往回走的時候,江文洛才看見他身後的4號樓中,整整一棟樓,七層,全都站了人。

一戶從一人到三人不等,他們全都保持着相同的狀态,歪着頭看着江文洛。

似乎在躍躍欲試,可是又在忌憚着什麽。

同一個角度,同一個位置,同一個表情——這一幕實在太詭異了。

江文洛他突然想起了那個店家的話。

“這地方很少來生人啊。”

明明是這麽大,這麽熱鬧的小區,一個擺攤的商販,怎麽可能所有人都認識呢?

江文洛的手心出汗了,他抓着剛剛商販找給他的錢,沒勇氣查看,直接撒腿就跑。

可是這個小區卻好像出不去了,江文洛無論怎麽跑,都會回到最初的原點——那顆槐樹的位置,他一直在轉圈!

江文洛忍不住想,這個地方,剛剛在司機的眼裏,會是怎麽樣的……?

天已經漸漸黑了。

那棟樓裏的人看着江文洛,在同一秒鐘,扯出一抹笑容來,将唇角往上牽。他們同時轉身,被控制住一樣,往門的方向走,要下樓找江文洛了。

江文洛擡手捂住眼睛,又往反方向跑去——

他身後也出現了人說話的聲音,“這地方很少來生人啊,”

“來了就別走了,還有很多地方住的…”

“留下吧。”

江文洛跑得精疲力竭,忍不住往後看的時候,發現那個走路奇怪的男人很近地跟在他身後,帽子掉下去之後,他露出了一顆破碎的頭,看着着江文洛墊腳跳行過來。

樹影搖搖晃晃,江文洛一邊跑,一邊感覺自己的眼睛又開始刺痛,緩緩從眼眶中流出了血來。

漸漸的,眼前的景象發生了改變——

那些很熱鬧的住宅像海市蜃樓一樣消失了,在江文洛眼前的赫然是一處巨大的墓地,在傍晚的時候,陰森又可怖。雪花簌簌地落下來,積在一個個的墓碑上。

哪會有什麽小區呢?

江文洛頭皮一陣發麻,他被一個擺在地上的果盤絆倒,他往後爬了半米,掙紮着站起來,看見墓碑上的照片,就是剛剛追着他的那個男人的臉。

之前在樓裏的每一個人,都是墳墓的主人。

江文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把買的凍梨直接扔在地上,朝着光亮的地方跑。

“又進入了那個世界麽?”

江文洛眼睛裏面的血滴到了白色的積雪上,紅臘梅一般。

路逐漸變得清晰,江文洛很快就跑到了墓地的外面,他看見路邊停着一輛出租車,司機正面朝前方地抽着煙,聽見人聲之後,好奇地往這邊看,被江文洛眼睛流血的樣子吓了一跳。

“先生——”江文洛這時聽見了梁耀文司機的聲音。

早上他坐着來的,那輛黑色緩緩從遠方行駛過來。

江文洛看見司機往他順着他的目光身後看,露出了茫然的神情。這個人猶豫了好長時間,寬大的手掌在自己的腦袋上摸摸,才對着江文洛說:“打車不?再過一會兒你就沒法回去了。兩千塊,回市裏。”

“晚上這地方邪門的很叻!”

江文洛皺起眉。

家裏的車已經開到了他身邊,自家司機下來,為江文洛拉開了後排的位置:“就怕您出來沒法回家,現在也沒工作,我就在這等您了!”

作者有話要說:  老婆真好騙,幾句話就拐走【x

這大概是一個經典橋段?有認識的人說曾經旅游出門,在晚上找了一家評價很好的餐廳吃飯,結果地圖走到很偏僻的地方,沒有人,他就沒敢繼續走。第二天他早上再找那家店,它在網上的痕跡竟然就完全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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