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江文洛瞬間往後退了一步, 幾個小時前,宋致遠怨毒的樣子立刻浮現在他腦海之中。

但是這個“新的”宋致遠, 卻完全沒有對江文洛表現出進攻的意圖。他只是目光平淡地掃過他, 嘴裏不鹹不淡地“啧”了一聲, 才轉身屈起手指,狠狠彈了一下男孩的腦袋。

“啊!”男孩捂着自己的頭, 嘴裏誇張地亂叫, 拽着宋致遠衣角晃。他仰着臉的時候, 臉上卻沒有任何惱怒的意思, 相反的, 他的目光軟下來,水一樣地落在宋致遠的身上,裏面充滿綿軟的情意。

吳卿的樣子看上去很狼狽, 渾身都濕透了,可是兩個人卻像是都沒注意到這一點一樣。

一切相處如常。

——這是一間四人寝室。

四張床分處在房間四角,像是一個奇怪陣型,中間擺放着一張長長的學習桌, 零零散散地放着椅子。但是這裏卻只有三個人的床上有東西,另外的一張床上只有光禿禿的床板, 剩下什麽都不剩。

宋致遠坐在床上,随意地翹着腳, 他伸出一只手,無所謂接過男孩遞給他的飲料,擰開喝了一口。而他另一只手則在手裏捧着一本練習題, 正皺着眉,拿着紅筆塗改,越是翻動,眉頭就皺得越深。

江文洛的視力很好,他在這裏便能看見封皮上寫着的名字是:吳卿。

那個男孩則坐在宋致遠身邊,将腦袋依賴的墊在他的肩膀上,另外一只手環在宋致遠腰間,心虛地不去看自己地練習冊。

宋致遠瞄了一眼江文洛,在他手上狠狠一拍,“啪——”的一聲脆響,男孩的手背立刻紅了一片,“怕什麽嘛,他又不會覺得咱倆惡……”

“我都給你講過了!”宋致遠打斷他的話,手指狠狠戳在練習冊上:“怎麽還錯?你怎麽這麽笨!你是豬麽?都多少次了?陳曉雨都比你聰明!”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來就不聰明呀……”男孩低下頭小聲道。

——吳卿。

是他。

江文洛垂下眼簾,眼神掠過委委屈屈的吳卿,自己坐在了另外一張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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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上面東西整整齊齊,連被子都疊成了豆腐塊,衣服折疊成了四方形,床單上連一點褶皺都沒有,幹幹淨淨一塵不染,就跟他在家的習慣一樣。而枕邊放着一本參考書,上面沒寫名字,習題寫得規規整整,連演算的痕跡都沒有。

江文洛坐在床邊,随手翻看着它。

一不注意,就有一張薄薄的照片從裏面滑落了下來,邊緣落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來。吳卿掃了他一眼,無所謂地轉過頭去,繼續咬着宋致遠的耳朵說小話。

——這兩個人無疑是情侶。

江文洛低下頭,心中做出了判斷。

可是宋致遠怎麽跟那個女人結婚了?中間發生了什麽?

他活動了一下關節,心緒翻湧,将照片翻了過來。

“高三九班”

另一半的缺失的照片被補齊了,江文洛在上面果然看見了宋致遠、吳卿、還有那個女人。他們三個人并肩站在一起,對着鏡頭笑得刻板僵硬,臉非常白。

江文洛的衣服還沒完全幹透,裏面穿的襯衣粘在他身上,黏糊糊的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我去洗個澡可以麽?”江文洛擡起頭,話音一落,那兩個人牽着的手就被宋致遠甩開了,像黏着什麽髒東西一樣。

“去嘛,你還問什麽?”

吳卿眼中有一絲黯然一閃而過,他好笑地看着江文洛說道。

只不過他很快就又開心了起來,臉上的笑意簡直抑制不住了,努力将上揚地嘴角壓下去,才和宋致遠對視了一樣——江文洛不在,他們兩個人就能單獨相處了。

明明是個很陰森的地方,但是看着這一幕,江文洛心裏卻很慢地泛起一點很難過的情緒來,讓他透不過氣。

——如果沒有意外,這個應該就是他們的‘宿舍’了。

江文洛進到浴室裏面,架子上放了三個毛巾,其中一個是全新的。他将包裝打開,脫掉衣服走進了花灑之下。

熱氣騰騰的水流傾瀉而下,澆淋在江文洛的頭上,水珠順着他的身體滴落下去。

“那麽這個地方是誰的回憶麽?還是一種情景的重現?”

“那個房子是一張照片,這個學校應該也是,但是不知道‘邊緣’在什麽地方。”

江文洛呼出一口氣,對面是一面鏡子,在水汽之中,找出他朦胧的身形。肚子一絲一絲的疼,江文洛低下頭,手掌貼在左肋之下,那個隆起的地方,裏面明顯有一個活物,在慢慢地動作。

“他們在談戀愛吧,”江文洛用手指戳戳他,臉上出現了依賴的神情,“簡直讓我想起你了,梁耀文,追我的時候你傻乎乎的,什麽都不懂。”

“看着像個花花公子似的,結果那麽笨,成天就知道誇我可愛,形容詞好匮乏的。”

他話音落地,那個東西活動的範圍明顯大了很多,竟然一下一下戳他的心髒,就像惱羞成怒了一樣,在用這樣地方式懲罰他的胡言亂語。

劇痛一瞬間傳過來,讓江文洛白了臉,痛得彎下腰去,只能抓住扶杆站穩。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水從他的嘴裏灌進去,在他胃袋中滴落。

“滴答——”一滴水落地。

“說的難道不對麽?”江文洛突然固執起來,他偏要繼續說道說,“可愛是你每天都要說的,起床說、抱着我的時候說,讓我做飯給你吃也要說,一看我就笨笨地笑,你幹嘛現在這麽兇呢?”

——梁耀文好像真的生氣了。

外面傳來了吳卿和宋致遠打鬧的聲音,宋致遠大聲對着吳卿喊道:“你離我遠一點!”

吳卿悶悶地回擊:“宋致遠,你就知道欺負我!”

而浴室裏面的江文洛卻不能呼吸了,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臉頰慘白地抓着自己的心髒。

“你明明就是在。”

“在白邵醫院的時候,還會在牆上寫字給我,把我從李紅郁手裏救出來,現在怎麽這樣?”江文洛低聲說道,“你根本就可以出來的是不是?”

——身體裏面一下子沒有動靜了。

浴室裏布滿了水汽,白色的泡沫順着江文洛的臉頰往下流,他左側眼仁漆黑一片。

一個硬塊梗在喉嚨間,怎麽也吞不下去。江文洛聽着外面的聲音,一下子就很難過。如果沒有疏漏,那麽宋致遠最後是跟一個女孩在一起,也和吳卿住在同一屋檐下。

非常奇怪的安排,完全不符合常理,但是悲劇是既定事實。

江文洛的舌尖抵在上颚,他用力地呼出一口氣,将自己即将傾瀉而出的情緒攔在了堤壩之前。他扶着馬桶蓋站起來,用手擦擦鏡子,看見自己的眼睛很紅。

“真是沒出息。”江文洛低頭罵了自己一句,呼出一口氣來。

可是他再次擡頭的時候,右眼卻左眼卻悄無聲息地起了一點變化,好像有海浪在翻滾。

細細看去的時候,瞳孔裏卻隐隐約約地映出了一個人影,是梁耀文。

他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裏,有些傲慢似的,在瞳孔之中與江文洛對視,身體被裹挾在濃濃的黑霧之中。江文洛看着的鏡子,錯愕地睜開眼睛,剛要說些什麽,就見梁耀文偏了一下臉,在一瞬間消失無蹤。

“梁……”江文洛好像一下子傻掉了,對着鏡子癡癡地笑了起來。

“你出來了。”

江文洛抿了一下嘴,聲音很輕,他心中一陣狂喜,想了想才說:“你——一定是看我太疼了是不是?舍不得了呀。”

鏡中人身材削瘦,一絲多餘的肉也沒有,一張臉便看上去很小,眉眼距離較近,五官像是被工筆墨畫細細暈染,為上帝偏愛,只不過平時這張臉顯得太過死寂,眼神一潭死水。

現在江文洛卻像一下子活了過來,眼睛裏面含着朦胧水汽,眼尾微微發紅,如同筆間氤氲着桃花汁液,執筆者小心落筆。

——一股強心劑打入了江文洛的身體之中。

“梁耀文肯定是可以聽見我說話的,他什麽都知道!”

有了奔頭的江文洛很快地洗完了澡,用毛巾将身體擦幹,簡單地洗洗衣服,挂在了衣架上,将頭發向後攏,便圍着毛巾走了出去。

“砰!”他推開門,床上的兩個人明顯吓了一跳,緊貼在一起的身體分開。

宋致遠一下子就把吳卿推了很遠——

“你今天洗澡怎麽那麽快啊!”吳卿轉頭不滿地說道。

“就沖了沖,還能用多久。”江文洛抿着嘴,對着他笑。

吳卿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喃喃了句,“就洗了下澡,心情怎麽這麽突然這麽好……”

外面的天已經黑了下來。

在十一點的時候,光線瞬間暗了下來——江文洛蓋着被子躺在床上,他不敢睡覺,只閉着眼睛聽周圍的動靜,房間裏面的呼吸聲很均勻。

在大約一個小時之後,臨近十二點之時,不遠處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水聲砸在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有一個人站在江文洛的床前,默默地看着他的臉。

水汽一下子撲了過來。

江文洛不用睜眼睛就知道,這個人是吳卿。

江文洛盡量讓自己的呼吸綿長而均勻,心跳一下子加快,指尖都止不住地顫抖了。他感覺到吳卿蹲了下來,一只手放在他鼻前,試探着他的呼吸。

“江文洛……?”吳卿小聲叫道。

不知道為什麽,江文洛感覺吳卿對他是沒什麽惡意的。憑借着直覺,江青洛沒有回應着他的話,吳卿便放下了心來,幽幽地呼出一口氣.

在他轉身之時,江文洛半眯着眼睛,竟然看見吳卿面無表情地将宋致遠橫抱了起來。

就像抱着一個人體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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