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江文洛發現他又回到了最初的房子, 宋致遠像他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樣,從很遠的地方走過來, 只是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上去失魂落魄, 眼底下烏青一片, 看起來有些神經質,只是對着江文洛點點頭說:“歡迎你。”

他跟在之前相比憔悴了很多, 已經露出了中年人的疲态, 一個招呼都顯得僵硬無比。

江文洛看見了兩鬓的斑白, 還有他眼角細細的紋路——而他現在滿腦袋都是吳卿迷戀這個人時露出來的情态。

也許是知道梁耀文在他身邊, 在他有危險的時候會保護他, 所以江文洛感覺自己一切的情緒被抽空了,只想從這個世界中探得事件的真相。

也許是江文洛的審美偏差,他在看着這個人的時候, 甚至會忍不住覺得疑惑:“宋致遠哪裏值得吳卿這麽喜歡呢?”

那棟房子又出現了,裏面黑着燈,全都拉着窗簾。等宋致遠把江文洛打開引到房間門口的時候,才對他點點頭:“你在這間房中休息吧。”

“我去做點飯, 你們一會來吃點。”

裏面暗暗的,江文洛什麽看不清, 只偏過頭對他說:“好。”

他沒開燈,就進去, 回手關上了房門。

——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潮氣。

江文洛感覺胸口悶悶的,心裏突然湧現了類似于…“難過”、“絕望”的情緒,簡直毫無預兆。

這些情感就像寄存在一個盒子裏, 門被打開,情緒便翻湧,嚴重地影響了他的情緒,讓他恍惚不已。

江文洛将兩扇窗簾拉上,中間留了條細細的縫隙,足以讓他看見窗外——那些玫瑰花消失了,他手裏的是最後一朵,他将它仔細地放在背包之中。

手搭在窗臺上,江文洛直接摸了一手水。

這個房間全都是水,大滴大滴的水珠順着牆壁滾落下來。

江文洛的眼睛适應了黑暗,站在窗簾後面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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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面已經什麽都沒有,沒有被子、沒有枕頭,連衣櫃都空了。

“跟第一個世界對比,這次…就好像是原本住在這個房間裏面的人離開了一樣。”

除此之外,房間裏面有一些打鬥過的痕跡,牆壁上有一個被什麽東西砸出來的小坑,地板上有一點點褐色的痕跡。

桌子上面擺放着一塊已經停掉的表。

江文洛對這些東西現在已經十分敏感了,他擡手拿起來,認真地端詳着它,看見它上面記錄着一個時間——十一月二十九日。

“十一月二十九日……”日期有些熟悉,江文洛回憶了片刻,确定了這是李曉雨懷孕三個月,産檢的時間。

而代表時間的指針已經永遠停滞在了六點十分。

江文洛正在愣神的時候,外面突然有一道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它很急促,噠噠噠地響,明顯能夠分辨出是一個女人穿着高跟鞋走路的聲音,從走廊的盡頭走過來,她在江文洛門口停下了,“砰”、“砰”扣了兩下門。

“…誰?”江文洛開口的同時,門外一道女聲傳進來,又輕又小心,帶着雀躍與試探,“江哥——?”

江文洛開門之後看見了孫靜。

她瘦了好多,細細高高,衣服像挂在了她身上一樣,臉上畫着妝。

“孫靜,”江文洛驚訝地看着她,“你在這裏!”

“江哥,真的是你!”孫靜捂住嘴,狠狠松了一口氣的樣子,聲音帶着哭腔,嘴裏反反複複地說,“太好了太好了……”

“我還以為你死了,我自己一個人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江文洛擡手将燈打開,将她引進來,他疑惑地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車禍之後,我一醒來…宋致遠就站在我面前了,手裏拿了把鐵鍬,我還以為要被他殺掉了,但是他好像不記得之前發生過的事情了,将我帶回了這裏。”

她環視着江文洛的房間,終于看清,便驚訝地問:“你這裏受潮怎麽這麽嚴重?”

江文洛聳聳肩:“不知道,整棟房子的裝修也有很大變化,明顯更豪華了。”

走廊原本的木地板已經換成了米白色的大理石,衣櫃是深色的實木,還有巨大的水晶燈,打開的時候閃耀着碎鑽般零零碎碎的燈光。

主人的經濟條件因為什麽而完全改變,一下子好了起來——

外面飯香味一股股飄過來,油煙機轟鳴作響,爆鍋的聲音很明顯,油花在鍋裏打了個旋。

江文洛跟孫靜對視一眼,跟她一起走出了房門,便見到宋致遠系着圍裙站在廚房裏,手裏拿着一把鍋鏟。

暖色的燈光打在他的身上,柔和了他的側臉。

炒着的菜熱氣騰騰,宋致遠的額頭流汗,他在抽屜裏面拿出一條黑色的手絹,随手擦擦額頭。

非常讓人放松的一幕——

如果不是他的頭已經完全抵在了天花板上的話。在轉頭的時候,江文洛聽見了他頭頂與天花板摩擦出來的聲響。

“砰!”的一聲,盤子被放到了桌子上。

孫靜輕輕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拉開椅子。

江文洛的目光在孫靜腳上穿着的高跟鞋上停留了片刻,然後接過了宋致遠遞過來的筷子。

一個很簡單的炒土豆絲,上面有細細碎碎的蔥花。江文洛随便吃了口,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卻看見孫靜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她一下子愣住了,然後神情恍惚了起來,很快,她看起來十分開心,對宋致遠小聲說:“宋先生,這個好好吃!”

門邊立着仍然一把鐵鍬。

很慢的,江文洛心裏浮現了不安的情緒來,他奇怪地看了孫靜一眼。

這時他才注意到,冰箱上面放着一張很厚的紙。

“宋先生,那是什麽?”江文洛揚着脖頸,裝作無意地手指對着那邊點了點。

“是我的畫…”宋致遠露出了慌亂的神情,他猶豫了好久,才在江文洛堅定的眼神中,皺着眉将畫板拿了過來,擺在江文洛面前。畫上還有一個顏料盤,裏面的顏料已經凝固,它被宋致遠一下碰掉了。

江文洛收回目光,雙手接過畫,走過去将它翻過來。

這是一張油畫作品——是一張雙人畫像。

校園中的兩個人一下子穿越過了很多年的時光,以老去數歲的姿态呈現在了這次油畫中。

吳卿露出兩個虎牙,笑容帶着幾分傻氣,雙手乖乖地放在了膝蓋上,而宋致遠則是一幅不自在的樣子,臉上卻也帶着一點笑意。

背景是紅的,兩個人端端正正坐好的樣子就像在拍一張結婚照,表情喜氣洋洋。

江文洛的指尖蜷起,他沉吟片刻,對着宋致遠說道,“這是宋先生您和您的…愛人麽?”

宋致遠的表情卻躲閃起來,眼睛看着那把鐵鍬,堅定地否認道:“不是,是我和我朋友。”

話是這樣說,可是他表情卻很複雜,又補充了一句,“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總喜歡這樣鬧,跟我拍很多合照,請人給我們畫像,界限感很低——”

很奇怪的,在宋致遠否認的時候,江文洛心裏出現了針紮一樣的痛感。

“是麽?這張畫的真好。”江文洛将畫小心地放在畫架上,對着宋文松說道。

宋文松拍拍畫上的灰,很快又難過地對江文洛補充道:“但是他…其實還挺可愛的,跟他做朋友會覺得很放松,我們認識好多年了,他沒爸爸沒媽媽,當時他沒考上大學,畢業之後工資也很少,我就…跟他一起住。”

“他很好的。”

“就是太任性了。”

照片、畫這類的東西是最能凸顯情緒的東西。江文洛垂眸看着這張畫——吳卿的眼神顯得又軟又明顯,臉頰線條流暢,畫中的宋致遠也看上去輕松而舒展。

後面則是一張吳卿的單人像。

這張風格偏于寫實,他正站在一棵白色的玉蘭樹下,看起來臨近已經三十,身體消瘦而修長。只是他眉宇之間卻帶着一股濃重的郁色,神情難過地看着前方。

江文洛擡起手,看見他身後畫着一所中學,不遠處就是一處住宅樓。

玉蘭花瓣如羽毛般落在他身上。

“你朋友長得也很好看。”江文洛笑着說。

一頓飯很快吃完,江文洛不怎麽餓,只動幾筷子就不吃了,孫靜卻吃了滿滿一碗飯。江文洛看着她夾了很多土豆絲在碗裏,大口大口地吃進去,因為用力,她手上的青筋很明顯。

旁邊的宋致遠明顯在考慮什麽事情,就在江文洛要把碗收拾起來回房間的時候,宋致遠将他叫住:“如果——”

江文洛回過頭,宋致遠看起來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道:“如果你在外面看見他,麻煩你立刻告訴我…”

“其實他……他失蹤了,我一直在找他。”

江文洛沒錯過他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點頭說好。

這裏面總是在下雨,綿綿的怎麽都不停止,一滴一滴落下來,在窗戶上拉出細細的線。江文洛沒什麽胃口便先回房間,他走路的速度很慢,心跳的速度卻很快。

在手搭在門把手上,作勢要進門的時候,他突然一回頭——

坐在客廳裏面的孫靜竟然也在轉頭盯着他看。

黑暗中,江文洛與她對視。

孫靜神情恢複如常,對着江文洛腼腆一笑,腳下的高跟鞋潔白如新。

江文洛說道:“我先回房間了,你早點休息。”

孫靜點頭說好。

這個房間根本沒法睡人,江文洛一直坐在床上,外面很靜很靜,沒有人在走動,大家好像都睡了。江文洛知道自己不能輕舉妄動,發現很久都沒人趴在貓眼上看他,便又去找到了那條地道,考慮了一會才鑽了進去。

耳邊有一些風聲,他跪在地上,閉着眼睛往前走,剛想要聽一聽宋致遠房間裏面的動靜的時候,心髒卻忽然“突突”地加速。

——這裏面……好像不止有他一個人的呼吸聲。

不遠處有一個人在跟他頭對頭。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世界很快就結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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