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江文洛回到自己的小屋子之後, 躺在丞雲曾經睡過無數夜晚的床上,就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了丞雲。

丞雲鮮活的樣子顯得無比動人, 他站在迷霧中, 沖着江文洛很溫暖地笑, 他領着江文洛往前走,讓他旁觀着自己所經歷過的一切。

這所有好像是一場冷色調的電影, 所有的色塊都顯得冰冷異常, 它們一個個拼湊在一起, 展現給江文洛這名唯一的觀衆。

——丞雲坐在狹□□仄的換衣間裏, 手上塗着暗紅色的指甲油。

他低頭給自己穿上絲襪, 一點點往上拽,慢慢包裹住他的腳尖。

然後丞雲站起身來,對着鏡子笑, 一次又一次地嘗試着彎起自己的嘴角,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自然一些,可是還是不成功,笑容總是顯得苦澀而幹癟。

一眼看上去, 就能感覺到這個人被生活壓彎了腰。

丞雲的臉很好看,也許是因為熱, 他的臉頰酡紅着,從化妝袋中給自己拿出了眉筆給自己一點點畫眉。他塗上豆沙色的口紅, 樣子顯得溫婉異常。

在房門敲響的時候,丞雲踩着高跟鞋,神情淡漠地走出去。

交好的女孩小聲提醒他, “今天你要小心,聽說是有那種傾向的人。”

江文洛看見丞雲點頭,對着女孩道謝。

丞雲已經站不穩了,摸摸自己的額頭,呼出一口氣,消瘦的脊背在暗淡的燈光之中,就像是一株纖細的浮萍,能夠被人輕而易舉地折斷。

丞雲推門進去的時候,包房裏面就已經玩得很大。客人們一邊喝着酒,一邊大聲吵鬧哄笑,不怎麽把那些女孩當成人,只是一個個貨物,能任他們羞辱。

江文洛看得別過臉去。

他就見到丞雲被推搡了一下肩膀,直接就跌到了沙發上,身邊的人赫然就是鄭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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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裏衣冠楚楚,帶着金絲邊的眼睛,嘴邊噙着笑容地看着丞雲,一把摟過了他的腰。

江文洛像一個小影子,杵在牆角,看着丞雲的衣擺被撩起來,在衆目睽睽之下,他成了那些“女孩”中的一員,甚至比她們還要不如,那些人的眼神中帶着明顯的嘲諷,就像是一個無知無覺的小玩具。

丞雲的皮膚看起來很薄,很快,他的皮膚上就泛着一些印記。

丞雲痛得發抖,他像一只小貓一樣地偎在鄭裏身邊,對着他笑得殷勤谄媚,皺着眉推推他,“鄭總,好疼呀,能不能輕點。”

他話尾顯得甜膩,臉上頓時寫滿了媚俗。

這件會所的封閉性很好,身邊人很快玩得出格。

桌子上還沒點幾瓶酒,十幾個人故意為之。

其中一個豐滿的小姐在勸酒的時候,被其中一個男人勒令站起來,跟她說,“你光着身體給我跳個舞,我就點一瓶你們這裏最貴的!”

那幾個男人立刻哄堂大笑。

女人的臉白了一下,扭扭捏捏地想要沖着人撒嬌,結果剛剛還在笑着的男人立刻勃然大怒,擡手就在女孩的臉上抽了一巴掌。

“啪!”的一聲脆響。

女孩的臉上立刻出現了明顯的巴掌印,鼻血流出來,她站在牆角發抖,醞釀着臺詞還沒等說出什麽來,幾個強壯的男人就立刻站起來,嘴裏罵着髒話,活活撕開了女孩身上的衣服。

她身上很快就只剩下一套內衣,無助地跪在地上。

鄭裏抱着丞雲看戲,看着他的臉,笑吟吟地說:“——真是賤貨。”

丞雲不敢說話,對着他讨好地笑。

中年男人站起身來,“砰”的一聲,開了一瓶啤酒,兜頭就往女孩身上倒,很快她渾身就濕淋淋的。泡沫在她身上碎裂。

“跳不跳?”

又是兩巴掌落下來。

她很快開始求饒:“我跳,我跳!”

她跳得像只笨拙的小木偶,閉上眼睛認命了。

“哈哈——”震耳的笑聲又響起,果然一瓶紅酒被送進來,旁邊放着一筐冰塊。

江文洛站在牆邊,悲戚地看着那個女孩被人壓着跪在了地上,眼神看着那筐冰塊發愣。

“一個一萬!”價格喊上去。

丞雲閉着眼睛不忍再看,卻被鄭裏鉗着下巴,被迫轉回頭來,他立刻驚醒,求饒地看着鄭裏。

鄭裏先是笑,就像大發慈悲地放過他,然而在丞雲松了一口氣的瞬間,鄭裏甫一張口,對丞雲下了判決:“你也去。”他說。

丞雲慌亂地搖頭,抓着鄭裏的手,又被嫌惡地甩開。

鄭裏帶着笑容,眼睛裏面的蔑視顯而易見,他毫無預兆地也扇了丞雲一巴掌。

将丞雲打得好一會都緩不過神來,耳朵嗡嗡作響。

他的口紅立刻花了,血一樣的暈染在下巴上,與臉頰上的緋紅一起,就像雪上落入紅梅。

“還真是不吃一點苦頭,就不聽話。”

江文洛聽見了鄭裏緩緩吐出的話。

丞雲的指尖抖顫不止,他像是怕了一樣,連連沖着鄭裏點起頭來,殷切地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把自己的衣服穿好,走上前,将三枚冰塊夾到了杯子裏面。

才在鄭裏面前跪下來。

江文洛不想再看下去,他聞不見房間裏面的氣味,卻還是覺得裏面惡臭撲鼻。他開了門走出去,像一只魂魄一樣,靠在牆上,聽見裏面噓聲一片。

不一會,裏面就開始誇張而病态地誇獎起丞雲來。

江文洛站得累了,就蹲下身體來,抱住自己的身體,大腦一片空白。

淩晨三點鐘的時候,身側的門才被打開,丞雲失去了意識,被鄭裏橫抱了出去。

江文洛看着丞雲蒼白的腳踝,慢慢跟上他們。

——這是一處小屋。

外面的月亮顯得很高,兩角尖銳得像刀刃,誰撞上來,都會立刻被刺得鮮血淋漓。

它手持利刃,慈悲地低下頭,刀身上映出丞雲的臉。

鄭裏在黑暗房間裏,安安靜靜地看着丞雲。

然後一杯冰水就直接潑到了丞雲的身上,丞雲幽幽轉醒,茫然地看着眼前。

在瞳孔中清晰浮現鄭裏的臉的時候,丞雲吓得往後縮。

他想跑,卻發現自己已經被牢牢地拷在了床上。

鄭裏的臉上出現了明顯的,近乎于狂熱的興奮。他嘴角挂着一抹怪異諷刺的笑容,像惡狼咬住懷中的小鹿,将小鹿咬得遍體鱗傷。

他将抹布塞進丞雲口中,讓丞雲再怎麽努力地嗚嗚叫喊,也還是只能發出類似于幼犬啼哭的聲音。

然後鄭裏拿出了一根藤條,狠狠地就往丞雲身上抽去。

薄薄的暗紅色衣服很快被抽得褴褛,下面每一寸都見了血,絲絲往外滲去。

江文洛氣得發抖。他先前已經嘗試過了,他根本碰不到這裏的東西,可是他還是很快地走向前,一下又一下,用力踹鄭裏的腰,他的力沒有施加對象,江文洛就直接往下跌去。

他滑稽可笑地坐在了地上。

江文洛在丞雲身上見識到了,一個人可以怎麽樣地被折磨。

他幾乎以為鄭裏與丞雲有着深仇大恨,恨不得将丞雲片片淩遲、挫骨揚灰。

江文洛什麽都做不了,無力的感覺充盈了他的全身。

但是丞雲可以看見他,江文洛的手指蜷起,便到床邊,心疼地摸了摸丞雲的腦袋,像安慰着一只可憐的小動物。

丞雲嗚嗚地叫,眼淚滑落下來。

第二天早上六點,鄭裏才将奄奄一息的丞雲放開,他發洩得大汗淋漓,随手丢給丞雲了一件衣服和一張卡,就把他趕出了門。

江文洛走在丞雲身邊,轉過頭,仇恨地看着鄭裏。

鄭裏倚靠在門上,擡起手,用手指一下下描繪丞雲的身體輪廓。

——好像在畫一張畫。

外面的風很微弱,帶着淡淡的花香。江文洛看着丞雲苦笑着将卡放在口袋裏面,打車回到了自己的家裏。

他在日光中沉沉睡去,白色的窗幔被風吹起,拂過了丞雲伸出被子外面的腳踝。

江文洛坐在他身邊,出神地看着窗外連成串的梨花。

中午十一點鐘,丞雲的鬧鐘響起。江文洛吓了一跳,他茫然地轉過頭來,卻看見丞雲坐起身來,支撐着自己走到洗手間,在身上塗了藥,纏了一圈紗布之後,才換上了一件男士襯衫。

……丞雲竟然還去西餐廳打工。

他穿上西裝,臉上帶着得體的笑容,在白天的時候俨然變成了一個“平常人”。丞雲端着盤子忙來忙去,閑暇時候才坐下來,按了按自己腰。

他臉上帶着病态的潮紅,虛弱得不堪一擊。

四個小時下班之後,江文洛擔憂地看着丞雲的背影,看着他在獨自穿行公園的時候搖搖晃晃,随後暈倒在地上人事不醒。

江文洛推推他,也沒有任何用處,他無能為力地到處張望,可是這條小路人很少,只有幽深的樹林。丞雲穿着白色的襯衫,平靜地躺在地上,看起來就像一具屍體。

過了很久之後,天上下起雨來,江文洛才看見從小路的那一邊走來了一個年輕男人。

他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探丞雲的鼻息,然後才急匆匆地叫了急救電話。

他的臉上的擔憂不似作僞,神情也不再有任何陰翳病态。

身上的香水味聞起來像是沉浸在了一片海洋之中,太陽高懸于空,海面波光粼粼。

溫暖異常,平和異常。

——是白鄭裏。

江文洛看着這一幕,作為一個觀衆,他遍身皆寒,如同置身寒冬。

——他從夢中驚醒。

梁耀文給他打來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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