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無力
自那天起,景盛完全不敢待在家中了,只要待在家裏,他就會想起自己跟喻嘉惟的“戀情”,而後渾身不自在。
但酒确實也不能喝了,腦中這個血塊在一天,就始終像個定時炸彈一樣,雖然景盛自己覺得并沒有哪裏不适,卻也還是不敢喝酒,于是他每天都跑去酒吧裏喝汽水。
景盛後來不怎麽再跟那幾個狐朋狗友聯系了,一來是他們酒品不好,他怕被灌,又要面子,也不可能說因為腦子問題不敢喝酒,哪怕這是事實;二來,景盛覺得跟他們一起實在太掉價了,說難聽點,跟這群大腹便便的奸商模樣的人坐在一起,景盛怕被別人誤會成是被點的鴨子。
景盛在另一家酒吧裏新認識了一些人,他一向出手闊綽,放得開,又長得出衆,那些天天泡吧的年輕人很快跟他熟了起來,天天約着唱k蹦迪。
喻嘉惟派人盯着自己,景盛老早就發現了,也許對方也根本沒有藏着的意思,似乎就是來盯着他喝不喝酒的。
見景盛只喝汽水,且絕不熬夜,到點就回家睡覺,對方一連跟了十來天,卻從來沒有任何行動,景盛幹脆把他當成保镖來看待了。
令景盛松了一口氣的是,那天過後,喻嘉惟也幾乎沒回來過,有一兩次,應該是回來拿過東西,景盛發現蹤跡時,他也已經回公司了。
景盛安分了沒幾天,又開始找其他的事,像是在竭力證明自己的取向一般,他開始到處撩撥妹子,仗着自己有錢,在酒吧裏喝着汽水摟着妞兒,天天膩在一起,卻又按時回家睡覺,仿佛只是為了惹那一身騷。
喻嘉惟應該是知道的,景盛覺得,但是他卻沒有任何行動,還是不回家,也不來對質。
景盛感到有些無趣,他還以為這次喻嘉惟肯定得發脾氣了,卻始終風平浪靜。
直到幾日後,事情才發生了變化。
喻嘉惟推門進來的時候,景盛正盤腿坐在床上打游戲,詫異地看了看喻嘉惟,一句“你怎麽回來了?”還沒問出口,喻嘉惟揚手甩下一沓照片,零零散散撒了一床。
景盛放下手機去撿,每一張都是自己在酒吧摟着不同女人的照片。
“你……”景盛想問你不是早就知道嗎,卻在對上喻嘉惟的臉色後被吓了一跳,蒼白,白到毫無血色的臉,襯得那雙漂亮眼裏的紅色格外明顯。
“景盛,你不喜歡我,我知道,你怨這一切,我也明白。
你想怎麽任性都可以,我說過,你老老實實在家呆着,翻了天去也沒關系,可你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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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不拿自己身體當回事,喝酒;再來不拿自己信譽當回事,到處拈花惹草!”“景盛,你知道嗎?我真的很累,真的真的,好累啊。
你不希望我提我倆的事,我就不逼你回憶了。
你不想見到我,我走就是了,我不出現在你眼前礙你事了……還不夠嗎?你能不能別惹事了……你知道我一個外人,在景氏說話有多麽不容易嗎?我好不容易安撫了民心讓他們相信你只是病重,會回來主事大局的,你非要日日去酒吧!拆我的臺嗎!”喻嘉惟已經氣到聲音都在發抖,景盛面對忽然的指責有些慌亂,下意識想争辯:“這些……這些都是……”喻嘉惟:“你但凡有點能力,我也可以把景氏交給你。
可是你沒有。
你不喜歡公司的事,大腦的傷也還沒好,所以我盡心盡力替你料理這一切,是為了有朝一日你想起來了,不用再花過多精力去收拾殘局。
景盛,這些可能對你來說不重要,可是我告訴你,你的身體健康你的生命安全,景氏的完整,對我來說都非常重要!很重要!你不要太自私了!!”喻嘉惟蒼白着臉出了房間,跌跌撞撞地,出門時還一個不穩撞上了門框。
景盛追下了床才發現自己全身也抖得厲害。
景盛第一次對喻嘉惟産生了愧疚,不論其他任何事,現在喻嘉惟确實是在幫自家做事,公司都是交給他打理。
以前景盛在家也是甩手少爺,習慣了不過問公司的事務,卻忘了現在名義上的總裁是自己,他是在為了自己忙活,哪怕喻嘉惟是令景盛避之不及的“對象”,景盛也是該感激他的。
景盛看了看灑落一地的照片,心裏想起了印象中董事會那幾個老頭,想來,喻嘉惟定是被為難了,景盛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能再游手好閑下去了,畢竟現在總裁是自己,若是自己想不起來,難道就讓喻嘉惟一輩子替自己打理嗎?別的不提,自己不是想跟他劃清界限嗎?要是連公司都沒法獨立管理,談什麽劃清界限。
景盛明白自己該振作起來了,他想給喻嘉惟道歉,替自己惹的麻煩道歉,再學着分擔點公司事務。
可是景盛走到了書房門口,還沒敲門,已經聽到了房裏隐隐約約的陣陣哭聲。
景盛放下手,小心地将耳朵貼在房門上,傳出來的聲音卻讓他渾身冰涼。
他聽到喻嘉惟帶着顫音的抽泣:“老公,你什麽時候回來啊……快回來吧……我撐不住了……”景盛心髒像是瞬間被鑿了一下,一股他控制不住的情緒正在瘋狂往外冒,讓他想立刻推門進去,道歉,安慰喻嘉惟,甚至下意識想抱抱他,讓他別哭了。
可是理智回籠,他不敢動。
不止為自己産生了親近喻嘉惟的想法而感到可怕,更因為景盛知道,喻嘉惟喊的人不是自己。
自己是那個讓他崩潰的人,沒有任何立場安慰他。
從自己失憶後開始,喻嘉惟只會冷冷地叫自己:“景盛。”
番外一 初遇
沒錯是番外一!雖然我正文還沒完結,先放一個初遇回憶!
“你這人沒別的缺點了,怎麽老是在這種奇奇怪怪的地方婆婆媽媽啊。”
景盛打了個哈欠,托着腦袋看段亭挑禮物。
段亭舉着手上的兩枚戒指,頭也不回:“你沒對象,你不懂的。”
“是是是,您有對象您了不起,你先慢慢選吧,我出去逛逛,難得出來玩,時間全浪費在陪你逛街了。”
“去吧去吧。”
段亭美滋滋地給女朋友選着首飾,不在意地擺擺手。
景盛出了首飾店,擡眼望了望刺眼的太陽,“啧”了一聲,早知道冬天太陽還這麽刺眼,就把車上的墨鏡拿下來了。
景盛微微貼着牆邊走着,漫無目的。
他這三年忙得焦頭爛額,好不容易把在景氏的話語權收回到自己手裏,董事會那些人也不敢再有小動作了。
段亭說要給他慶祝一下,買了兩張機票,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零計劃自由行。
景盛漫無目的地走着,他還以為段亭只是開個玩笑,誰料他真的是随便買的機票,兩人下地的時候為了找酒店還迷了路。
這趟旅行由于沒有提前準備,無聊得很,但是不得不說,出來散散心确實讓他心情放松了不少。
景盛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了腳步。
前面的路邊,蹲着個瘦小的身軀。
是個男孩,手臂緊緊抱着膝蓋,臉也埋在手臂中,一雙眼睛露在外面,眼眶微紅。
其實哭鼻子的男生沒有什麽值得關注的,景盛關注的點是,這小男孩的眼神太過空洞。
大腦還沒想好,腿已經先邁了出去。
“小朋友,怎麽了?”男孩回過神擡頭,瞪着濕漉漉的大眼睛看向了景盛,剎那間,景盛覺得心髒被擊中了。
原因無他,這男孩長得太好看了。
瘦削的臉龐也遮蓋不住他五官的優越,尤其是那雙眼睛,無辜且純真。
他眨了眨眼,似乎是沒有反應過來。
鼻子凍得通紅,身上只穿着一件薄毛衣,沒有外套。
景盛本想把羽絨服脫下來給他披上,卻怕吓到他,便只盡力扯出了他認為最和藹的笑容:“需要幫助嗎?”像是辨別出了眼前人的善意,男孩死水一般的眼裏,閃爍了一絲光芒,可能是怕景盛反悔,小男孩壯着膽子拉住了自己的手:“能不能,占用您十分鐘時間,請您參觀一下我的畫展,不用花錢的!”男孩說得太快,差點咬到自己舌頭,渴望的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景盛笑了笑:“不用急的,我答應你。”
這時景盛才發現,小男孩蹲的地方,是一間美術館的門口,景盛跟着他進了館內,印入眼簾的是一幅巨大的星空。
景盛見過許多星空,有點點碎星點綴在黑夜中的,也有繁星鋪滿湛藍的夜空,卻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大筆墨的灰暗,小巧的星星散落掩蓋在其中,黯淡無光。
最妙的是,它并非整幅畫面都是模糊的,左上角有一小片縫隙,透過沉沉塵霧,露出了星空美麗的一角,在整體的襯托下,那片孔雀藍的星空牢牢抓住了人的眼球,讓人有一種沖動,想沖上去,從那片缺口開始,撕掉這一片灰,把底下發着光的星星露出來。
景盛嘆着氣伸手,怕弄髒,隔空摸了摸右下角一個模糊的影子:“是流星?一顆,還是兩顆?”“是一顆,也或許,明天就是兩顆了……有何區別嗎?在這片炫麗星空中,誰會去在意一兩顆流星呢。”
景盛瞥了瞥小孩因低頭露出的發旋。
沒說什麽,只走向了場館的開頭,一幅幅仔細地看了過去。
不得不說,太壓抑了,展廳不大,可是景盛連看二十幾幅,心都沉了下去,這種作品展,難怪沒有人看,讀不懂的,不喜歡它們的暗沉;讀懂的,受不了這種壓抑。
這種心情直到最後一幅,才有了改變。
“這是……!!”景盛指着那幅名為《破曉》的畫,手指激動得有些顫抖。
小孩愣了一下,又垂下了身,手指緊緊捏住褲縫:“是,是湊數的,因為館主答應讓我放四十幅作品,我,缺了一幅,空着也是空着,就……”這幅畫,畫的是黎明,是太陽升起的時候。
陽光照過大地,所有黑暗肮髒的、見不得光的一切,都清晰地暴露在了眼前。
這幅畫暴露出非常強的絕望,同時卻又包含着希望。
這幅畫景盛很熟悉,在最難熬的時期,就是偶然看到的雜志上的這幅畫救了自己。
在困境中掙紮,是景盛跟這名畫家的共通點,而畫裏透露的向上與積極極大地鼓舞了景盛,是這幅畫帶着景盛走出了死胡頭,終于讓他放棄牛角尖,嘗試着去接受一切,去适應一切,改變現狀。
那頁雜志,景盛至今還收藏在保險櫃中,景盛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個小畫家的名字叫……“喻嘉惟。”
男孩驚詫地擡頭,只見這個穿着顯貴的男人,笑着伸出了手:“我叫景盛,我想雇傭你當我的家庭畫師,我願意資助你學習,或者你想開畫廊?什麽都可以,你願意跟我走嗎?”男孩的身子抖得越來越嚴重,他終于忍不住了,一連串的淚珠溢出眼眶。
他顫抖着伸出了手,冰涼的手掌就被溫熱的大手牢牢握住了。
喻嘉惟知道,景盛讀懂了他,看懂了這個畫展。
他在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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