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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9月13日,中秋佳節。
兩輛黑色邁巴赫穿過楓葉層疊的半山大道,徐徐停在半山腰的一座療養院前。身穿黑色西服的司機下車繞到另一邊開門,一道修長的身影彎腰下車,深秋的夕陽映照在男人的臉上,玫金色的餘晖将男人的輪廓勾勒的越發俊朗清逸。
站在別墅門前的工作人員齊聲喊道:“程總。”
程紹微微颔首:“大家辛苦了。”
為首的一位醫生笑着說道:“不辛苦,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程紹點點頭,問道:“阿彧怎麽樣?”
似乎這個名字有什麽魔力一般,程紹在提起時,周身的清冷氣質明顯柔和不少,就連一直沒有什麽情緒的眼底都透露出些許笑意。
之前那位醫生輕嘆一聲,略微發愁:“小程總的狀況……”
醫生看着程紹,欲言又止。
程紹心下微微一沉,不由分說的越過醫生和其他工作人員,大步流星的走進療養院。身後兩名保镖趕緊跟上,手裏還提着食盒、月餅還有各色零食。
程紹走進病房的時候,一眼就看到被束縛帶捆綁在輪椅上的男人。男人的長相異常俊美,身上穿着療養院通用的白色病號服。即便是如此狼狽的模樣,眼神睥睨間仍然有一股令人無法忽視的狂傲邪肆自然流露。哪怕坐在輪椅上仰望他人,那微微上挑的眼尾和眼波流轉時透露的些許狠辣仍然叫人不敢輕慢。
也正因此,圍在男人身邊的醫護人員只敢遠遠的圍着,确保男人不會在發病時傷到自己或者傷到別人。
程紹的視線落在男人的雙手上。但見男人原本修長白皙的雙手已經血跡斑斑,手掌與手指交接處的骨結血肉模糊,滴滴血珠兒順着指尖流下。男人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仍舊惬意的把玩着手指。
圍在一旁的醫護人員惴惴的解釋道:“小程總不讓我們靠近,所以我們沒有辦法給小程總做包紮。”
程紹點點頭,接過小護士手裏的醫療箱,揮揮手,示意所有人出去。他提着醫療箱,半跪在男人面前,溫和且無奈的嘆了口氣:“阿彧,你又在鬧什麽?”
程彧嗤笑一聲,玩味的歪了歪頭:“你猜?”
程紹默默嘆息。這種擺在眼前的事情,又何必猜測。他們家阿彧從小就是這樣,把家人朋友看的比什麽都重要,卻生性別扭永遠不會好好表達。今天是中秋節,阿彧肯定是想起爸媽和外公外婆了。
逝者已矣,這臭小子心裏難受卻不肯說,自然要好生折騰一番。要是放在以前,程彧還可以折騰外人。可現在被他關在療養院,沒有外人能折騰,臭小子就開始折騰自己。
程紹從醫療箱裏拿出繃帶和藥水,他也是佩服死程彧能折騰的功力了。為了确保這臭小子不再受傷,程紹已經讓療養院把病房全部換成軟包。可是程彧依舊有辦法在多個醫護人員的嚴密看守下把自己折騰到遍體鱗傷。
程紹一邊給程彧做包紮,一邊溫聲勸道:“……外公外婆的車禍是意外,爸媽飛機失事也是意外,并不是你的錯。你不要總是這樣為難自己,鑽牛角尖。你總是這樣折磨自己,病好不了。”
程彧低着頭,面無表情地盯着程紹為自己包紮的雙手。他又何嘗不知程紹的話是對的,但是他心裏過不去這個坎。每天晚上睡不着覺,他總是翻來覆去的想,也許陳靈蘊的話是對的。他就是個天煞孤星,命裏帶衰。要不然怎麽跟他有關的人最終都沒有好下場?
外公外婆為了趕到醫院看他出車禍,爸媽為了出國看他飛機失事。也就程紹命硬,還沒被他克死。不過之前那幾年,也被他折騰的挺慘的。
兄弟兩個朝夕相處近三十年,程紹一看程彧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由得輕笑:“我确實命硬,也比你聰明。所以你不必擔心,不管你怎麽折騰,都折騰不死我。”
程紹說着,伸手揉了揉程彧的腦袋:“我是你哥,我們是一家人。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照顧你一輩子的。”
程彧異常厭惡的躲開程紹的手。就見程紹從西裝口袋裏掏出手機,翻開相冊給他看:“安安懷孕了,醫生說胎像不是很穩。所以我沒帶她過來。不過明年六月份,你就要有小侄子或者小侄女了。開不開心?”
程彧的視線撇過手機相冊,裏面的女人清秀溫柔,白皙纖細的右手輕輕搭在微微凸起的小腹,秋日的陽光沐浴在她的身上,越發給她平添了幾分母性的慈愛柔和。
程彧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她長得這麽難看,生出來的孩子也不會好看到哪裏去。”
程紹忍住嘴角抽搐的沖動,頭疼的嘆息:“你就不會好好說句話。”
程彧冷笑一聲。
程紹對這個任性的弟弟向來是沒有脾氣的。哪怕程彧曾經作天作地的跟他搶女人,為了争家産把他趕出程家,處處打壓他的事業刁難他,害得他很慘,程紹翻盤之後,也沒舍得教訓這個弟弟。只是在得知程彧精神狀況有問題的時候,強行把人送進療養院治療。
在程紹眼中,程彧這個弟弟本性從來就不壞。只是為人太任性太偏執,太小孩子脾氣。如果好好教育耐心勸導的話,他們家程彧肯定是天底下最乖最優秀的小孩。可惜世事無常,命運施加在程彧身上的遭遇太過于沉重殘酷,直接把人給壓垮了。
程紹濾鏡深厚的感慨了一回。将保镖放在身側的保溫食盒打開,裏面是安安親手做的幾道程彧最愛吃的菜,還有程彧最愛吃的蓮蓉蛋黃月餅。
程紹把月餅舉到程彧嘴邊:“要不要嘗一下?”
程彧身體後仰,避開程紹投喂的月餅。嫌棄的眼神在月餅上來回掃視了好幾圈,又轉到程紹的臉上。殺氣騰騰的目光定定的看着程紹,過了好一會兒,見程紹仍舊耐心的舉着月餅等着他。才挺直脊背微微靠過來,就着月餅的邊緣咬了一口。
綿密的面皮和清甜的蓮蓉在口腔中彌漫開來,還帶着一絲絲鹹蛋黃的香醇回甘。喜好甜食的程彧下意識的眯了眯眼尾,旋即又不動聲色地睜開。修長的眼尾斜睨着缺了一口的月餅,纡尊降貴般評價道:“還行吧。”
“好吃吧?”程紹自動轉換成自己愛聽的字眼,笑着說道:“按照你的口味,我親手做的。”
程彧沒吭聲。
兄弟兩個坐在安靜的病房裏吃了一頓團圓飯。期間程紹一直在聊公司還有家裏的事情。程彧基本上都默默聽着。直到一頓飯結束,程紹照顧程彧洗漱吃藥躺回床上,準備離開時,忽然聽到程彧開口:“……要是當初,我沒害死裴延就好了。”
如果當初他沒跟裴延打架,就不會失手推裴延落水。裴延就不會撞到魚塘裏的石頭昏迷不醒,錯過最佳營救時間。外公外婆就不會在趕去醫院的路上遭遇車禍。程開運和陳靈蘊也就不會因為觸人傷情,把他攆到國外自生自滅。他也不會為了見爸媽一面鬧出那麽多事,最後卻害得程開運夫婦為了出國看他遇上飛機失事。
或者再退一步,時間倒退二十幾年,如果陳靈蘊沒有在生下程紹十個月時意外懷上他,如果陳靈蘊懷他的時候沒有因為身體原因不敢打胎,那他就不會出生。陳靈蘊就不會因為生二胎被工廠開除,就不會在那之後吃了那麽多苦,就不會一直記恨他這個多餘的只會連累人的兒子。
是不是如果他沒出生,一切都會好很多?
猝不及防的聽到已經死去多年的發小的姓名,程紹不由自主的僵直了身體。他沒有想到,已經過去這麽多年,程彧還是沒忘記這個人,沒忘記這件事。
程紹的嗓子有些幹癢,他輕咳一聲:“也不能怪你,那只是一場意外。”
程彧躺在床上,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蒼白的天花板。他說:“我這一輩子,遭遇的意外也太多。”
“裴延這個王八蛋。從小就喜歡跟我作對,死了也要纏着我陪葬。”程彧咬牙切齒的想,他這輩子,就沒脫離過裴延的陰影。
程紹沒有說話。他側過身,看着床上靜靜躺着的身影。有些事,程彧是不知道的。可是裴延已經死了,程彧也就沒有知道的必要了。
“你早點休息,別想太多。醫生說你思慮太重,遇事要放輕松。我下周末再來看你。”程紹耐心叮囑着,這才離開了。
程彧閉着眼睛,聽着門鎖落下的些微響動。他這輩子,遇見的每個人都說他城府深沉心機太重,他從不否認,甚至有些洋洋得意。畢竟那些手下敗将的詛咒和懼怕,于他而言只是另外一種角度的贊美和肯定。他程彧活了小半輩子,既然連父母都嫌棄他,不肯要他,棄他如敝履,那他幹脆就讓所有人怕他。反正人生在世,總要怒刷點兒存在感。
程彧覺得自己從不後悔。哪怕為此變成了一個外人眼中的神經病。程彧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直到眼睛幹澀的再也撐不住了,才緩緩閉上眼睛。
恍惚之間,程彧聽到一陣嘈雜吵嚷聲。不由得心頭火起。他掌管C&C珠寶最後幾年時位高權重惡名遠播,員工屬下或者合作夥伴根本不敢在他面前輕易叫嚣。哪怕後來被程紹關進療養院,因為病情加重喜怒不定,那些醫護人員也不敢在他面前搞出動靜來。所以程彧早就習慣了安靜。尤其是在休息的時候。
可是現在,程彧被外面的聲音吵的頭痛欲裂根本睡不着覺。他猛地睜開雙眼怒喝道:“都給我閉嘴!”
原本驚惶呼救的人群被程彧夾雜着怒氣的一聲斷喝吓了一跳,空氣安靜數息,緊接着更加吵雜喧嚣的聲音撲面而來:“快點救人啊,有人落水了!”
程彧極度震驚的看着面前的碩大魚塘還有周圍奔跑呼救的人群,大腦一片空白。
僵硬之間,就聽有人大聲喊道:“快打120,快給裴總的秘書打電話,裴家小少爺落水啦。”
裴家小少爺?裴延?
程彧震驚的瞳孔驟然緊縮,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條件反射般跳進水中,努力尋找裴延的身影。
原本喧嚣的人群又是一靜,緊接着更大的呼救聲塵嚣甚上:“不好啦,程家小少爺也跳水啦!”
程彧在渾濁的魚塘中瞪大雙眼,努力尋找裴延的身影。當年裴延死後,接連遭遇外公外婆去世的程彧被陳靈蘊一腳踹到國外。年僅十七歲的程彧身處在完全陌生的環境,言語不通且驚魂未定,又被外界流傳的說他害死三條人命的負面流言纏身,整個人開始自暴自棄,沉迷于喝酒飙車極限運動。潛水就是他最先選擇的作死運動。
所以相比于其他下水的村民和救生員,程彧在魚塘裏來回潛了三遍,迅速找到了被石頭撞暈的裴延。程彧夾着已經昏迷的裴延努力往上游,付出水面的一瞬間,整個人都虛脫了。
“找到啦,找到啦。”附近的救生員立刻游過來,接過裴延。
程彧費力的游上岸,擠開圍在裴延身邊的人,單膝跪下去,心肺複蘇人工呼吸一連串急救行雲流水。原本昏迷的裴延忽然出聲,吐出幾口水。程彧心下大定,正準備起身時,後腰被一只大手按住,只見裴延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就賤兮兮的犯欠道:“……奪走了我的初吻,你得對我負責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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