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清晨五點鐘,程彧在鬧鐘催命奪魂的鈴聲中慢慢睜開雙眼。他有些呆滞的看着頭頂的天花板,看着裝修擺設過分熟悉卻又陌生的卧室,過了好半晌,才意識到自己竟然還在夢中沒醒過來。
“難道我病的又嚴重了?”程彧表情古怪的撓了撓臉頰。他知道療養院裏,有不少病患都會産生幻聽幻覺,但他一次都沒有過。
不過如果病重了就能在幻覺中看到外公外婆,還有已經死去的程開運和陳靈蘊,那也挺好的——盡管陳靈蘊在幻覺裏也對他橫眉冷目。倍加嫌棄。
意識到這一點,程彧有點小開心。他迫不及待的從床上爬起來,随意換了套運動服下樓。陳思邈正在後花園練劍,瞧見腳步雀躍的程彧,忍不住笑道:“你還真起來了。”
程彧笑眯眯道:“我答應外公要陪你晨練嘛。”
陳思邈點點頭:“我們家阿彧向來都是一言九鼎,決不食言。是個小男子漢了。那你可別忘了,你昨天晚上還答應我跟你外婆,今後再不跟人動手打架了。”
程彧心想自己都被人關進療養院了,哪裏還有機會跟外人打架。況且他今年都二十八歲了,掌管C&C珠寶那麽多年,早就過了動不動就跟人揮拳頭的年紀。
想到這裏,程彧一臉認真的承諾道:“放心吧,外公。我都這麽大歲數了,又不是血氣方剛小年輕,怎麽可能動不動跟人打架。我們現在都是動腦子的。”
陳思邈看着一本正經的小外孫,險些笑出聲來。
“好,好,我們阿彧長大了,變得成熟穩重了,今後再也不打架了。”陳思邈說着話,将放在石桌上的一柄太乙劍扔給程彧,笑眯眯說道:“那麽成熟穩重的小程先生,能不能陪外公練練劍?”
程彧鄭重點頭。左手持劍鞘,右手抽劍順勢挽了個劍花。劍指從身體右側向上,左手并指置于頭頂,邁右腳旋左身,随後翻劍右轉提左膝擡腿,弓步下沉時右腳踩實左腳虛虛點地,一個漂亮标準的起勢看的陳思邈眼睛一亮,忍不住給程彧鼓掌叫好。
程彧唇角微翹。腳下步伐微微一變,手中長劍輪劈點撩,青雲出海,撥雲見日,紫燕穿林,初秋的陽光傾灑在少年的身上,給程彧渡了薄薄的一層淡金色。少年劍走游龍身形灑脫,一擊之間,恍若清風不見劍。動作飒的簡直比專業表演的還要漂亮。
陳思邈站在一旁,特別捧場的鼓掌叫好。眼見程彧從頭到尾絲毫不打殼的練完一套劍招,忍不住游說道:“我的乖外孫呀,等你佟爺爺下次再舉辦論劍會的時候,你跟爺爺一起去表演好不好?”
陳思邈口中的論劍會就是一幫已退休的老爺子老太太們閑來無事,共同組織的一個晨練團。團裏成員都是古玩玉石珠寶行當裏有頭有臉的人物。一個個老而不死,粘上毛比猴還精。尤其喜歡調戲晚輩。
想到那些一見到他就動手動腳摸頭掐臉的爺爺奶奶們,程彧敬謝不敏的搖了搖頭:“我不要。”
陳思邈見狀,也不勉強。笑眯眯的将幹毛巾遞給程彧:“擦擦汗吧。”
程彧接過毛巾挂在脖子上。他生性潔癖,雖然喜歡極限運動,卻最讨厭流汗以後渾身黏膩的感覺。忍不住扯了扯T恤:“我先去洗個澡。”
陳思邈伸手拍了拍程彧的肩膀,細心叮囑:“沖澡的時候別用涼水。現在天兒冷了,容易感冒。”
程彧點點頭。等他洗完澡下來的時候,全家人都已經坐在餐桌前了。
陳靈蘊板着臉,看着清清爽爽的小兒子,又忍不住唠叨:“今天真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你竟然起來的這麽早。”
程彧眼觀鼻鼻觀心,徑自坐在外公旁邊,對陳靈蘊的挑釁充耳不聞。
陳靈蘊見程彧不理她,繼續唠叨:“早就該這樣了。年紀輕輕的,每天早上睡什麽懶覺。就該像你哥一樣,每天早上五點起來背單詞。成天就想着玩兒。再開學都上高二了,再不抓緊時間,你想考個什麽大學呀?”
程彧悶頭喝粥,繼續不吭聲。程紹見狀,忍不住勸道:“其實阿彧這麽聰明,學什麽都特別快的——”
“他是學什麽都很快。就是不肯好好學習。”陳靈蘊冷哼一聲,口風一轉,又開始數落程紹:“你也不要總是幫他說話。你這次期末考試才考了698分,連700分都沒上去。學年排名掉到第二。竟然比裴延那小子足足低了七分。你說說你成天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再開學都上高三了,不要以為之前底子好就能懈怠。我陳靈蘊的兒子,要麽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
“我看你也別玩游戲了。回頭我讓人把你屋裏的電腦拆了,等高考結束再說吧。”
“媽!”程紹皺了皺眉,正要開口,被陳靈蘊粗暴的打斷了:“好了。這事兒就這麽說定了。”
程紹有些郁悶的抿了抿嘴。他很想跟陳靈蘊解釋他并不是在玩游戲,而是想學習游戲開發的思維和技巧,順便學一下互聯網和編程。他對這方面很感興趣。也覺得這個行業未來一定有發展前途。可惜這種話跟陳靈蘊說不通。因為在陳靈蘊眼中,玩電腦就是不務正業,不管是學編程還是打游戲。
程彧冷眼瞧着程紹垂頭喪氣的模樣,忽然有些好笑。他還記得程紹當年被他趕出C&C珠寶後,帶着一幫同學開了一間游戲工作室。後來憑借一款游戲暴賺數百億,公司市值膨脹近千億,才有了資本跟他鬥。不過那個時候,程紹已經歷練的很不動聲色了。這種輕易間就流露出沮喪情緒的程紹,程彧倒是很久都沒見過了。
還有點懷念。
程彧看着程紹笑的時候,陳靈蘊也在觀察程彧。見程彧笑的莫名其妙,忍不住問道:“你又在笑什麽?”
程彧不耐煩的皺了皺眉。雖然他很喜歡在幻覺裏見到陳靈蘊。但陳靈蘊總是罵他的話,程彧也會覺得不舒服。不過話說回來,都已經是幻覺了,為什麽陳靈蘊還不能對他好點兒。非要這麽處處挑刺找茬嗎?
“我現在是連笑都不能笑一下了嗎?”程彧撂下碗筷,直視着陳靈蘊的眼睛一句句怼回去:“你是不是看見我笑就難受,非得我哭出來你才高興?”
“程彧你怎麽跟我說話呢?我好歹是你媽,你能不能對我有一點最基本的尊重。”陳靈蘊覺得自己是在好好跟程彧說話。但程彧現在的表現分明就是不想跟她好好溝通。
程開運握住陳靈蘊死死攥緊的拳頭,安撫性的拍了拍。程彧昨天從醫院離開後,他們兩口子擔心程彧的狀态不對,又留在醫院跟醫生聊了好半天。現在基本上已經能确定,程彧确實得了中度躁郁症。怎麽得的不知道,但醫生建議,這種病情除了定時吃藥檢查外,還需要家人朋友的疏導和關心。
而疏導的第一步就是溝通。盡管陳靈蘊一再強調她在跟孩子溝通的态度上完全沒有問題,都是程彧自己鑽牛角尖想不開,對她這個當媽的始終抱有偏見。可是在醫生的提議下,陳靈蘊還是決定提高耐心,跟程彧好好溝通。
可惜出師不利。這母子兩個還真是千萬別開口,開口就掐架。
程開運頭痛欲裂的按了按眉間,開口截過話頭:“阿彧啊,昨天我們在醫院,也跟醫生聊過了。”
程開運說到這裏,頓了頓。似乎是在組織語言,緩緩地說道:“你能及時發現自己狀況不對,跑去看醫生做檢查,這個做法非常成熟。爸爸很為你驕傲。爸爸也承認,這麽些年,我跟你媽忙着做生意,确實有忽視你的地方。可爸爸媽媽內心裏都是愛你的。你要是有想不通的地方,盡管說出來,憋悶在心裏好不好。”
“我沒有什麽想不通的地方。”程彧把碗一推,胃口盡失:“我吃飽了,你們慢用。”
陳靈蘊看着程彧起身上樓的背影,氣呼呼的掐程開運的胳膊:“你看看你兒子是什麽态度?現在是我不想跟他溝通嗎?他分明就是一句話都不想跟我說。”
“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他的。為了生他我遭了多少罪。工作工作沒了,我一個大學畢業的知識分子,為了賺錢養家跑出去擺攤賣東西,每天起早貪黑,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我有沒有缺過他一分錢?他吃的穿的玩的用的,哪一樣不是最好的?成天不知道學習,不是跑出去跳舞打拳就是跟人家打架,我說說他怎麽了?我是他媽,難道我連說都不能說他了?說他幾句就給我得躁郁症?就因為我生他的時候賭氣說了幾句狠話,我這一輩子就翻不了身了?”
陳靈蘊越說越來氣,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手掌在飯桌上啪啪啪的拍,震得碗筷都跟着輕顫。
程開運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的握住老婆的手:“你跟孩子置什麽氣。況且他還生病了。”
“我還有病呢!”陳靈蘊哭着嚷道:“我更年期,他怎麽就不知道讓讓我呀!非得我跟他低頭他就痛快了。他是我兒子還是我爹啊!”
“行了!”眼見女兒越說越不像話,陳思邈頭痛的阻止道:“你都多大人了,還這麽又哭又鬧的。不嫌丢人嗎?”
話音未落,就聽門鈴響起。阿姨将客人迎進來,大聲說道:“是趙氏紡織的趙總來了。”
說話間,就見一個圓滾滾的身影飛奔進來,哭喪着喊道:“程哥,陳姐,你們可得救救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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