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書稿開頭就描繪了一名男孩被關在房間的場景，房間又狹窄又昏暗，空氣中全是水汽還有數不盡的灰塵，男孩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最後一次。

沈木秋又往後看了點兒，男孩哭泣的場景、被刀戳破肌膚的場景，女人瘋瘋癫癫叫罵的場景栩栩如生，甚至有些熟悉，讓他心髒的某個角落又開始隐隐作痛，耳邊似乎能聽到女人的驚聲尖叫，眼前混亂殘暴的畫面快速掠過。

“沈大，怎麽了！”陳述把車停到一旁。

沈木秋捂着自己的心髒深呼吸、再吐氣、然後再是一遍一遍的重複，直到心率恢複正常，“她叫什麽名字？尹什麽？”

“哦哦哦，等一下。”陳述翻開手機，“叫尹花悅。”

“她幾年級的？”

“這、這個，好像是大四的吧，沈大，怎、怎麽了嗎？”

“大四，應該才22歲。”沈木秋躺靠在椅背，拿起書稿再看一遍，其實小說裏除了某些行為與他以前的記憶相重外，還是有很多地方不一樣的。

而且，他的小天使，姓戚，按理應該24歲畢業兩年了。

只是，他不知道她身在何處……

“沈大，那個尹花悅同學寫的怎麽樣？”

沈木秋直接把稿子遞給陳述，陳述先是驚訝，再是不可思議，完了以後是疑慮。

“這真是那位尹同學寫的？”不是陳述懷疑，這內容跟尹花悅整個人氣質完全相悖。

“你覺得呢？”

“我吧，說實話，這文筆是極好的，甚至比我們公司的一些作者還好，但就這內容吧，完全不像是那種小公主會寫的……”

車內陷入一片寂靜，只能聽到指尖敲打在座椅皮面的聲音。

片刻後，敲打聲停止，沈木秋忽然冒了句，“幫我查查她歷來的作品。”

車子重新發動，敲打聲又再次響起，車窗上映出沈木秋漆黑的眼眸……

拿出淡香水，尹花悅在手腕、耳後分別擦了擦，薄荷的清香瞬時向周圍擴散。

路邊街燈閃爍不止，長長的燈杆在地上投出被拉長的黑影。

離學校幾百米的地方，這裏周邊處于開發地段，塵土滿天飛，老舊的公共設備也一直等着新樓建起才會更換。白天鮮少有人會來，更別說晚上。

可此時卻有一輛黑色寶馬停靠在街邊，從裏面走出名長發妙齡女子，正微笑跟車裏的中年男人揮手道別。

原本正走動的尹花悅停在原地，目睹了女生從下車、到關車門、再到目送寶馬離開的全過程。

直到那名女生轉過頭與她對上視線的一瞬間，她笑了，如同半夜游蕩在黑暗中的惡鬼，吓得街對面女生全身抖動，差點沒站穩。

“呵！我說是誰呢，大半夜還在路邊閑逛，怎麽，剛去外面浪完回來，尹大小姐？”何曦雙手抱臂想掩飾心中餘悸，同時嘴角微勾露出譏諷。

兩人才剛靠近，尹花悅忽然上前，一把揪住何曦衣領，露出森森白牙，笑容逐漸放肆，“我有沒有說過，讓你在學校裏的時候收斂一點。”

何曦快速拍開尹花悅的手，眼中恐懼卻難以壓下去，“瘋子！”

尹花悅嗤笑，“瘋子，是，我是瘋子，瘋子手裏拿着你□□的證據，說不定哪天心情不好就給你發出去了呢。”

“尹花悅！我不想跟你吵，你別忘了，我也有你的證據，怎麽樣，要不要讓大家看看他們心目中溫柔善良的白月光，竟然是那種傷人不眨眼的精神病。”

“嘻！何曦。”尹花悅捂嘴偷笑，笑容殆盡一刻，白皙細長的玉手如蛇般慢慢爬上何曦嫩滑的脖頸，“我難道沒說過嗎，我不介意我們同歸于盡。”

手收緊的一刻，何曦拼命掙紮，但無奈尹花悅力氣太大，愣是她漲紅了臉，額頭青筋暴起也無法躲避。

“尹、花、悅！”何曦艱難吐出幾字，眼中的恐懼愈發明朗，就在她以為自己真會被掐死時，尹花悅又突然收手了，還對她孩童般嫣然一笑。

“何曦同學，讓我們在學校裏友好相處吧？”說完，尹花悅還歪頭裝作可愛模樣抓住何曦的手握了握，“這樣就算和好了哦。”

尹花悅松開何曦的手，從包裏摸出濕紙巾當面擦拭接觸過的那只手，再掏出盒薄荷糖塞嘴裏一顆，愉悅地往學校方向走去。

餘下何曦還未從剛才的死亡邊緣回過神來，等到尹花悅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之後，她才氣急敗壞喊了聲，“瘋子！”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寝室，此時室友們早已洗漱完畢。

當躺床上的蘭夢芝聽到尹花悅回來的動靜，連忙丢下手機爬起身說道，“花悅花悅！我跟你說，小雨竟然收到木秋文化的簽約邀請了！”

唐雨友趕忙捂住蘭夢芝的嘴，“這、這又沒什麽，我進的是木秋文化的言情分部，言情分部門檻沒那麽高的，又不是總部。”

“但那也很了不起了呀！木秋文化诶，就算是裏面最差的部門放在整個行業也很牛逼了好不好，而且木秋文化向來只簽作品不簽人的，除非遇到特別優秀的作家，你快跟我看看你過稿的文章！”

唐雨友笑容忽然僵硬，還沒來得及扣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就被蘭夢芝奪了過去，因為之前投過稿，原稿就放在桌面。

“你別看！”

“給我看看嘛！就看看！”

眼見蘭夢芝已經打開文件，唐雨友直接撲過去搶。拉扯中的電腦被手肘往外一掃，好在尹花悅眼疾手快，及時接住，但在視線不小心瞄到屏幕那幾行字時，一絲暴戾差點就忍不住劃過她臉頰。

“怎麽了花悅？”蘭夢芝問道，察覺到尹花悅臉色有些尴尬，再看唐雨友的臉色同樣僵硬。

“雨友……”尹花悅擡頭望去。

唐雨友慌忙俯身拿過電腦，但被半路截胡的蘭夢芝給強搶了去。

在蘭夢芝快速掃過電腦裏正顯示的文稿時，驚訝之色溢于言表，整篇小說全是以“我”的角度自述自己的青□□情故事，但是，“雨友，你文裏第一人稱的原型是花悅？”

“我……”唐雨友奪回電腦，“我也是因為靈感有限，想到不是有花悅這麽完美的人設就在身邊嘛，又是系花，又進過學生會，又參加過各種比賽，她的校園經歷比我豐富多了，所以、所以……”

“可這是花悅的經歷，你都沒經過花悅的允許就、就……你怎麽這麽蠢呢！”蘭夢芝被氣得都快說不出話來，“而且文裏有些字眼好眼熟，這是之前花悅寫過的文字吧！”

“我只是小部分借鑒了下，我自己有改動的，這種不算抄襲吧。”唐雨友說着聲音愈來愈小，鏡片上漸漸沾染上淚滴，“況且花悅對寫這種言情也沒什麽興趣，這種故事人設她也用不到吧。”

“可人家花悅也是要當作家的人，你憑什麽覺得她以後用不到這些故事，如果哪天你靠這篇文火了，那你是不是還得給花悅版權費呢！”

尹花悅漸漸松開緊握的手，掐住自己胳臂，硬是流出眼淚來。她扯了張衛生紙上前替哭成淚人的唐雨友擦拭眼淚。

“雨友，因為作為朋友，所以才會跟你分享我的生活，分享我寫過的文章。”

“花悅，我……”

尹花悅苦笑，“雖然有些文只是我随手寫的，但畢竟是我寫的，就像你的東西，你肯定也不希望被人偷偷拿了去吧。”

像是犯錯的小孩兒，唐雨友沒忍住，抱着尹花悅的頭痛哭，“花悅，對不起，我下次不會這樣做了！對不起……”

三人抱頭大哭的場景在外人看來或許是情意綿綿，但在何曦眼裏，她冷笑一聲，獨自到陽臺洗漱。

沒幾分鐘，尹花悅也走到陽臺，剛哭過的眼眶還有些紅腫。

何曦見她這個樣子，笑出聲來，“尹花悅，真能藏啊，就為了維護你那張僞善的臉你不累嗎？我剛剛可是看到你的血都快被掐出來了。要是我的東西被偷，我一定立馬打得她連親媽都不認識，這可真不像你的風格。”

尹花悅嘴角一揚，手撫上何曦肩頭，“沒有你能藏。”

語畢，她又收回手，在何曦肩頭的冰絲睡衣上擦了擦，輕聲說了句，“髒。”

“你！”

“何曦，當你讓一個人對你含有萬分愧疚時，她才會相信你願意為你做更多事。”

“呵，你以為她會記得你的善意為你付出更多？你什麽時候這麽天真了尹花悅，人更容易記住你對他們的不好，你以為她內心就真的感謝你了？”

“不不不，凡事要講究證據，你現在拿得出她偷東西的證據嗎？”尹花悅忽然靠近何曦耳邊低語，“如果她沒能記住這份愧疚，那跟她吵個架絕交可就太無趣了……”

話音剛落，一旁門被推開，蘭夢芝頂着兩顆哭成桃子的眼睛走過來，“你們在幹什麽？”

尹花悅微笑，“只是在聊天。”

剛止住淚水的蘭夢芝看見尹花悅眼眶，眼淚又嘩啦啦流出，她抱過尹花悅，說道，“花悅，唐雨友這次是真的做的太過分了，但她剛剛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你倆都是我的好朋友，而且你知道的，木秋文化很難進，更何況作家一旦被打上抄襲這輩子也很難甩掉了，你……能不能原諒她這一次啊。”

“好啊。”

“真的？”

“恩。”

與尹花悅相擁的蘭夢芝破涕為笑，但她沒有看到，尹花悅在說“好”時，扯着嘴角露出森森白牙的笑容，而這一切，都被何曦盡收眼底。

何曦抽了口冷空氣，避開尹花悅的視線，摸摸早已布滿雞皮疙瘩的雙臂轉身朝裏屋走去。

夜色愈濃，天意正微涼，月亮漸漸被黑雲遮住光亮，或許明天會有場不小的陰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