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幻術

晏清又走到牧卿身邊, 想要通過他推測出, 這幻術究竟是個什麽來頭, 卻突然看見, 牧卿那張看起來極為普通的臉,突然有了變化……

那變化是從牧卿的表情逐漸變得猙獰悔恨開始的。

幻術大抵都是利用人們內心之中的喜怒哀樂編織幻境,要麽造出個美夢讓人沉醉其中, 流連忘返;要麽便織就出一個噩夢, 攻擊其最脆弱之處。

最是無害, 也最是攻人心。

哪怕這牧卿是個魔,也注定有貪嗔癡念,也有求而不得,只要他尚且有七情六欲, 就算是修為再高深莫測, 也會因一時不察中的幻術。

就在牧卿轉喜為悲的那一瞬間,他那張看起來極為普通的臉上, 便突然一陣扭曲, 緊接着便變成了另一副樣子。

自晏清遇見牧卿的那一刻起, 便總覺得他身上有一種違和感, 說不出, 又道不明。

哪怕是後來,他在仲颢房內解釋了一遭,可晏清心底裏那怪異的感覺卻一直存在。

直到此時他因為幻術卸下了心防,難以繼續維持臉上那易容的術法,晏清才終于反應過來, 她那怪異的感覺,究竟是從何而來。

牧卿有一張極為普通的臉,可那張臉上卻有一雙極為好看的眼睛。

晏清之所以感覺到十分的奇怪,不過是那普通的臉上,根本襯不起那般好看的眸子,這牧卿用了易容的術法,掩去了原本的容貌,這便是晏清感覺到奇怪的原因。

再看牧卿現在這張臉,雖然也算不上是有多出色,但卻棱角分明,倒也還能算得上配那雙眼睛。

只不過,晏清敢肯定,無論是牧卿之前那張臉,還是牧卿現在這張臉,她都不認識,這讓她對牧卿其人,産生了濃濃的好奇。

一個有秘密的魔族城主,遠比一個感懷妹妹的哥哥,要讓她覺得有意思得多。

只要自己的真實身份不被其他人發現,晏清很樂意陪他玩下去,找出他真正的目的。

只不過,這都要建立在自己恢複法力的基礎上,哪怕眼下這牧卿似乎并沒有傷害她的意思,可這地底深淵,危機重重,晏清很明白,只有真正的實力,才是立身之本。

在看見牧卿由喜轉悲之後,她大抵也猜出來了,眼下在此地作祟,害得牧卿陷入幻境,而自己不得不暫停尋找仲颢的罪魁禍首,八成便是一只九尾狐。

青丘九尾狐,叫聲如嬰兒,引人沉醉而不自知,喜食人。

它們最喜歡的就是用聲音為人編織夢境,一旦被它們迷惑,便會在不知不覺當中變成它們的盤中餐。

可若是目标的修為太過高深,美夢不足以讓其完全沉醉,那麽它們便會攻擊目标對象內心最脆弱的地方,先摧毀他們強大的意志力,再借機迷惑他們。

這便是牧卿轉喜為悲的原因了。

晏清沒有多想,只是提了提袖子,露出了手腕上的清心鈴,那是一串模樣質樸小巧的小鈴铛,用一根紅繩系在她的手腕上,如雪的膚襯上紅色的繩,一眼看過去便再挪不開眼。

這清心鈴是晏清學會了第一個法術時,師尊贈予她的。

她将清心鈴放在牧卿耳邊,有節奏地搖了起來,若牧卿是的确是被青丘九尾狐給迷惑了心神,陷入了幻境,那麽這清心鈴,恰好便是克此種幻術的不二法寶。

可若牧卿并非是被九尾狐所惑,那這清心鈴會不會起到反作用,晏清就不知道了,總歸牧卿方才救了她一命,哪怕他确實有事情瞞着她,她也不至于會讓牧卿死在這裏。

……

……

再說那牧卿,原本是瞧着晏清有危險,一時慌亂沖上去想救她一救,卻沒有想到晏清這會子倒是臨危不懼,自個兒便将危機給化解了。

可他沖出去的身子帶着慣性,已經收不回來了,而晏清踉跄着後退的時候,也沒有想到那牧卿會突然出現在她身後。

是以電光火石之間,牧卿不自覺地伸出了手,從後面将晏清攬進了自己的懷裏。

可牧卿從小到大,從未這般地護着抱着一個人,更何況是一個女人,在晏清那軟乎乎的身子倒向他懷着的那一刻,他的大腦突然一片空白,還有着一種影影約約地顫栗的難以言明的舒爽感。

這便讓他一時之間中了幻術——

其實這等小兒科的幻術,根本不可能如此輕易地将他困住,只要他想掙脫,也就只是動動手指地事。

可偏偏這幻境卻讓他見着了,幾萬年裏他一直耿耿于懷的一幕。

那年瀛洲山脈萬年一遇的神泉泉眼終于要出現了,他屬性為火,修的功法又過于霸道,是以需要以神泉水中和體內過于霸道的火氣,以防止因為練功而走火入魔。

便是神泉泉眼現世的那一年,他處理完下頭呈上來的公文,便緊趕慢趕來到了瀛洲,恰好便遇見了自個兒偷偷歡喜了好久的神女司若。

他那時年輕氣盛,像個毛頭小子一般,只知道一昧地挑釁心中之人引她回眸,每每見着了司若便要從頭到腳,從修為到儀态都将司若給數落一通:修行太慢,道法不精,提着劍都樣子像是拿着殺豬的刀,衣裳也沒別的神女瞧着好看,長得也一般,脾氣還不好……

可實際上,司若是東極青華大帝的小徒弟,她那一輩中難得一見的天才,三萬歲成仙,七萬歲封神,看起來清冷得如同仙女一般,實際上的性子跳脫又可愛,一舉一動時時刻刻都戳着他的心……

當然,也戳着別人的心,那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仙君心中偷偷藏着東極青華大帝的小徒弟,這些仙君之中,以天界的二皇子仲颢最為顯眼。

他卯着勁要料理好魔界,其中也不乏有要與仲颢一較高低的緣故。

大家都是皇子,仲颢是正統嫡出,可他卻是私生子,但仲颢的前頭尚且有一個太子,自己卻靠着自己殺死了親爹,趕走了親兄弟,登上了魔尊之位。

哦,在這幻境之中,牧卿終于不是牧卿了,他是魔界之尊,鳳穆。

牧卿,不過是慕清罷了。

既然你不想再當上神司若,那如今我便只當你是那個月老殿的小仙晏清。

這鳳穆到了瀛洲山脈,取好了神泉水,便恰好遇見了姍姍來遲的司若上神。

他知道,仲颢屬水,神龍之子,歷上神之劫時差了點道行,被雷給劈了個重傷,恰好也缺他手中的神泉水治傷,這司若,便是為了仲颢來取瀛洲山脈的神泉水的。

原本以他心裏頭對司若那點子不可言說的心思,勻她一點神泉水,并不是什麽大問題,可他偏偏不想将手中仍有富餘的神泉水給了司若。

用他的神泉水,給他的情敵治傷,他怕是瘋了才會願意。

鳳穆沒有給司若神泉水,還一時嘴欠說了句,“若你可昭告天下,你是魔尊鳳穆的手下敗将,本尊便将這神泉水分你一半。”

司若那脾氣性子,向來是個不肯服輸的,提着承影劍就朝鳳穆劈了過來。

她一身的白衣,一臉的不可侵犯,提着劍衣袂飄飄的樣子,讓鳳穆一時之間看花了眼。

不過短短一瞬,她那承影劍便到了鳳穆的眼前。

鳳穆當時也是真的有些怒了,他的心上人,為了他的情敵,拿着劍砍到了他的頭上。

他腦子一熱,便收起了神泉水,召喚出幽冥跟司若打了起來。

他發誓,哪怕他确确實實是生氣了,可也的确是手下留情了,可司若那日似乎有些不在狀态,連連使錯了劍招,用錯了法術,以至于盡管他将劍收了回來,劍氣卻還是擊得司若吐了一口血。

他與司若鬥了多年,她有什麽水平鳳穆心裏頭清楚得很,絕不至于如此不濟。

可司若确實是因着他受了傷,又因此在歸途之中不幸入了絕斷之地,就此香消玉殒。

鳳穆沒有想到,當年在瀛洲山脈,竟然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司若;鳳穆更沒有想到,他那劍氣,竟然成為了司若殒命的催命符。

若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絕不會那般挑釁司若。

不過是點神泉水,哪裏又能比得上司若點命還重要?

是以在這幻境之中,鳳穆站在瀛洲山脈的神泉泉眼邊,看着司若駕着雲飛來的身影,哪怕他明知道那是個假的,他還是鬼使神差地将手中的神泉泉水遞了出去。

這一回,司若沒有提劍揍他,反而是沖他嫣然一笑,道:“你可願意來妙嚴宮向我師尊提親?”

鳳穆當然想啊,他做夢都想。

可他卻知道,這不過是幻境之中一個虛無的假象,她不是,也不可能是司若。

是以,鳳穆望着眼前那靈動的女子,道:“不願。”

可就在此時,畫面一轉,鳳穆便看到司若一身是血,倒在了絕斷之地的懸崖邊。

周圍電閃雷鳴,不時還有從半空之中豁開的口子,周遭沒有一點靈力,荒涼又令人絕望。

他突然好後悔,若非他一時意氣之争,又怎麽會害得司若落到如此境地,她的修為在同輩之中算得上是拔尖的存在,若是沒有受傷,哪怕絕斷之地再兇險,她也不至于會喪命于此。

他看見自己發了瘋一般在六界尋找着司若的魂魄碎片,可他抓得住司若的氣息,卻怎麽也尋不着她的魂魄,仿若司若的魂魄在殒命的那一刻便消散了。

旁人都告訴他,絕斷之地萬分兇險,或許司若的魂魄也不幸被絕斷之地的雷電給擊中了,魂飛魄散再也尋不回來了。

可他不信,抑或是不敢相信,他将司若的氣息藏在了一個錦盒當中,每日睡前都要捧着它看好一會兒,只期盼着通過司若的氣息找到她碎片的下落。

可是一年又一年,轉眼便過去了五百年,他卻從未發現過司若魂魄的一丁點蹤跡……

他知道這是假的,可他還是忍不住相信,因為那五百個日日夜夜,确實是他一天天經歷過來的。

他不想相信,可那刻在骨子裏的絕望和後悔卻在一遍一遍地告訴他,這是真的,司若真的已經死了,死在絕斷之地,死在瀛洲山脈他的劍氣下。

他終于不準備再找了,既然司若已死,那他便拉着這六界給司若陪葬好了。

等到他将六界都打下,便讓他們都給司若陪葬。

司若是神,神愛衆生,所以司若那雙眼睛裏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東西,所以她的眼睛裏總是看不見自己。

既然她愛衆生愛過自己,那自己便将這衆生全都帶去陪她,她若是見着了,一定歡喜得緊。

鳳穆的手緊緊地握住幽冥劍,仿佛已經看見了這六界血流成河的樣子。

他露出了一個微笑,準備用幽冥送自己去見司若……

可此時畫面突然又一轉,變成了鳳穆與司若第一次見面的小次山。

那時候鳳穆剛剛涅槃重生,因着時間不足,還不甚燒焦了腦袋上的羽毛。

司若踩着七彩祥雲從天而降,恰恰好落在了剛涅槃重生,睜開了眼睛的鳳穆眼前。

只那一眼,鳳穆的眼裏便再也瞧不見別人。

明明都是妙嚴宮規制的弟子服,穿在司若身上,偏偏就比穿在其他神女身上要好看得多。

明明她一上來便張牙舞爪地罵了他,可他卻偏偏覺得,她那雙眼睛分外靈動,引得他怎麽瞧也瞧不夠。

他雀躍地繞着司若打轉,聽見她開口問他:“你可曾在這瞧見有人在此打鬥?”

她的聲音可真好聽,空靈中又帶着幾分嬌俏,給他幾萬年的黑暗世界裏撒下了一絲光亮。

他念着咒語,試圖以最好的樣子出現在她面前。

一陣青煙過後,繞着司若打轉的鳥兒化成了人形,眸子裏有星辰蕩漾,他溫聲道:“看見了。”

司若一聽,舒了一口氣,眉眼彎彎走到了鳳穆面前……

鳳穆沒有聽清楚司若究竟說了什麽,只覺得腦袋裏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鈴铛聲,他捂着耳朵,不願意讓這擾人的鈴铛聲打斷自己與司若的第一次相會,可轉眼之間,眼前的司若與周遭的小次山全都在一陣扭曲之後消失不見了。

鈴音止,幻境散。

化身為焱城城主牧卿的鳳穆睜開了眼睛,入眼的是晏清手腕上那一抹紅色的細繩。

他擡頭看向晏清,才發現了方才幻境中他面前的人正在他的眼前。

許是因為方才搖鈴太用力了,她還有些喘,雙臉紅撲撲地,比幻境中的樣子更加靈動。

牧卿盯着晏清那張在張張合合的唇,覺得她身上的清香有些撩人,讓他好想張口咬下去。

事實上,他也這麽做了。

他按住了晏清的腦袋,将唇覆了上去。

可晏清只是一時之間法力被壓制,并不代表她就真的連最基本的反應能力都喪失了。

早在牧卿的手放在她後腦勺上時,她就靈巧地從牧卿的懷抱中鑽了出去,然後瞪着牧卿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牧卿收斂了心中的欲望,皺了皺眉頭,道:“許是方才從幻境出來,有些沒反應過來。”他裝得倒是一本正經地,可心底裏卻頗有些遺憾,後悔自己方才的動作沒有再快一點。

晏清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大抵是在幻境中經歷了什麽香豔的場景,一時不察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反正自個兒也沒有吃什麽虧,“既如此,你不如用法術查探一下那敢對你下幻術的九尾狐究竟在哪裏,我覺得仲……我姐姐的失蹤八成與那九尾狐有關。”

牧卿的眼光掠過晏清,開始仔細觀察起這地底下的情況來,他并沒有打算揭穿晏清露出來的小馬腳。

雖然是因為地面上突然豁開了一道裂縫,才讓他們意外進入了這地底,但這地底下瞧起來卻并不一般。

雖然這岩漿還在沸騰,但縱然沒有法力護體,此處也卻并不會讓人感覺到悶熱,這必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故意用東西壓下了這岩漿帶來的熱度。

何況九尾狐的幻術靠的是聲音,既然在他們剛下來沒多久就能找準時機,恰好在牧卿放松警惕的那一刻對他使用幻術,說明那九尾狐必然就在某一處躲着,正看着他們。

牧卿勾起唇角笑了笑,沒有使用法術,反而向晏清示弱道:“方才入了那幻境,眼下有些頭暈,使不出法術,嚴姑娘可否扶着在下?”他才不在意什麽九尾狐,若是敢出來,殺了便是。

晏清點點頭,只當中了九尾狐的幻術會有什麽後遺症,她走到牧卿身邊扶住他,問道:“可好些了?”

牧卿悶聲笑了笑,将自己的身體整個壓在晏清身上,道:“似乎還有些暈,要不嚴姑娘将在下放在這裏,先去尋你姐姐罷。”

晏清有些吃力,真不知道身旁這人是吃什麽長大的,怎麽可以這麽重,“不用,魔君落入此地也是為了我姐妹二人,我怎會将你棄之不顧。”

“其實……”牧卿緩緩說道,“在下倒是想到了一個法子,說不定能讓姑娘使用法術……”他的語速很慢,聲音撩得人心癢癢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啊大家

今天心情不好

本來想寫六千的

結果只寫了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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