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當天晚上,伊勢羽果然準備了不少好東西,包括從隔壁他的導師那邊坑來的各種點心。之前就說了,除了沒完沒了的信仰争奪之外,高天原那群也就各個都滿點了尋歡作樂的技能,那群無聊的高位神明甚至有時候會親自來了興致花了心思從各處搜集來特別好的材料,做出各種令人眼花缭亂的東西。伊勢羽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不過手頭這些好東西可不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弄過來的。

玉藻前雖然因為失憶的關系并沒有認出來這些東西的出處,不過這并不妨礙他的判斷力。

“真奇怪,你今天好像特別熱情。”玉藻前拿起被伊勢羽擺放在案幾上的小酒盅看了看,壁如蟬翼的酒盅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一層帶着藍色的光暈,看起來漂亮極了。清澈的酒液透過杯壁,帶出一層奇妙的光暈,玉藻前覺得自己光是看着都已經要醉了。

伊勢羽走過來,手上還帶着一支笛子。

“你還會這個?”玉藻前看着他手上那只因為主人常年摩挲而泛出一種如玉般潤澤光暈的竹笛,紫色的眸子一眨不眨,手上似乎想要拿捏什麽。他怎麽覺得……他自己好像也是有一支笛子的?

“嗯,只不過很長時間都沒有再吹過了。”伊勢羽笑着把手上的笛子遞過去,然後看着玉藻前習慣性地将那笛子擺在自己膝上摩挲了起來。他自從和阿藻分開之後就再也沒有吹過這支笛子了……好歹當年入葬的時候這支笛子被當成陪葬品一起帶了過來,否則他在想阿藻的時候,身邊就再沒有什麽可以懷念的東西了。

當年他和阿藻兩個人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琴瑟和鳴了。他們家別的不說,文藝氣息還是蠻濃重的,無論是他爹,還是他名義上的兒子大天狗,都算是玩音樂的一把好手。

“你有多久沒有吹過了?”玉藻前興致勃勃轉過頭來問伊勢羽,卻在對上對方帶着懷念的微笑時頓了一頓,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一下。“很久了呢……”雖然時時把玩,不過真正吹奏的話,卻是他在成神之後一直都沒有再試過的,阿藻不在了,他又去吹給誰聽呢?

高天原那群葷素不忌的神明嗎?

這麽說着伊勢羽就在玉藻前的對面坐下來,然後拿起小酒盅給自己倒了一杯。

“怎麽了?不是剛才還吵着要喝酒的嗎?”伊勢羽看着玉藻前忽然不動彈了,詫異地看過去,看到玉藻前低着頭把玩着手上的笛子心裏就咯噔一聲,該不會過了這麽久……阿藻已經改了習慣了吧……

阿藻曾經嗜酒如命,還愛撒嬌,一個不稱心就喜歡沖着自己發小脾氣等着自己哄他,可等他和失去了記憶恢複本性的阿藻相處的時候,他才知道那只小狐貍一點兒都愛撒嬌,性子強硬得很,明知阿賴耶有可能是算計也要從自己身邊離開……

算起來……其實阿藻在宮廷裏面的時候其實也有不愛撒嬌的時候的,只是那時候他忙着勾心鬥角忙着布局足下就完全忽略了那一點兒不正常,才導致最後他将阿藻的性子錯算了最關鍵的一點。

他分明記得,在他和阿藻如膠似漆地處了幾年之後,等到法皇陛下去了,而他依照約定将泰子迎入宮中的時候,阿藻沒生氣。

那段時間,他甚至連小脾氣都沒有和自己發過一場。

想來,如果那個時候他是真的敏銳的話就該意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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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藻是真的不高興了。

伊勢羽想到這裏的時候,玉藻前早已經擡起頭來,将笛子不着痕跡的放到邊上,接過他手上的酒一飲而盡。

香氣濃郁,入口綿軟,回韻悠長……沁入鼻尖的明明是那樣清冽的味道,入腑卻如同火燒一般灼熱,似乎能讓人灼燒起來。玉藻前頗有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然後他瞪着被自己捏在手中那一個小小的酒杯,不知道是在驚嘆酒的奇妙,還是在疑惑這酒杯是不是被人做了什麽手腳。“很奇妙的沖突,不是麽?”看到玉藻前露出和千年前初次喝這酒時一般無二的驚奇,伊勢羽就好像看到了當年那只狡黠而又調皮的小狐貍,沖着和自己撒嬌的時候大膽地在自己的杯子裏啜了一口這酒,然後就露出那樣亮晶晶的眼神,看起來可愛極了。

“……真奇怪的酒……”玉藻前抿着嘴回味了一下帶着熱意一路滑入肺腑的酒液,紫色的眸子不知為何忽然濕潤了起來。他擡起頭來看着半空的圓月,然後輕聲附和。

“是啊,真奇怪的酒。”伊勢羽想到了那個釀酒人,臉上露出同樣感慨的笑意。他點點頭,從桌子上拿起了另一個小酒杯,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和阿藻重逢以後,他就越來越愛回想過去,也覺得過往的記憶越發清晰了。就像是垂暮之年的老者,記不起身邊近日發生的事情,卻将千年之前阿藻沖自己發脾氣時眼角挑起的弧度都記得一清二楚。

這對于神明而言不是什麽好事。

伊勢羽明明很清楚這一點,卻放任自己在回憶裏越走越遠。

“吹笛子給我聽。”伊勢羽正這麽感慨着的時候,玉藻前突然抓起了身邊的笛子塞進了他的手裏。“什麽?”他沒有聽清楚玉藻前再說什麽,反應慢了好幾拍。“你不是說你很久沒有吹過笛子了麽?”玉藻前看着伊勢羽迷茫的表情,扯了扯嘴角,重複了一遍。“我想聽你吹曲子。”他說着,像是生氣似得給自己又慣了一杯酒。

“……好啊……”伊勢羽看着他,好像才反應了過來似的點點頭,抓起手上的笛子遞到唇邊,忽而又放下,“你喜歡聽什麽?”

“我又沒聽過,我怎麽知道自己喜歡聽什麽?”玉藻前反問他,眼神帶了些嗔怪,只是很快他又擡起頭去看那圓得過分的明月,以及它邊上幾顆以凡人的肉眼而言完全看不清的星子,“就吹和這月空有關的吧……今晚不是賞月麽?”他這麽說着,目光卻沒有轉回來。

“……好啊……”伊勢羽看着對方的背影,盤算了一下忽然就有了主意。

嗚嗚的笛聲很快就在寂靜的庭院裏響起,帶起了些秋蟲的低鳴。

玉藻前聽着聽着忽然就有了動作,他将手中斟滿的第三杯酒一飲而盡,然後忽然站起了身,走到了庭院的中間。

伊勢羽好像知道對方想要做什麽,并沒有停下曲調,反而在變了個調之後又接了一回。

玉藻前的兩條尾巴開始順着伊勢羽的曲子擺動起來,然後他的手,他的腳,他的整個身體都跟随着伊勢羽的曲子擺動起來。

那是伊勢羽曾經看過的舞蹈,女子身的阿藻做來是那樣的柔美而嬌弱,看起來令人憐愛得很,而男身的玉藻前跳起來卻帶了一種別樣的感覺,同樣的一套動作,由原身的玉藻前跳起來,卻又另帶了一份與性別無關的魅惑。細長的眉眼,眼尾上挑,無端自帶了一股風流,動作灑脫而随性,卻又在舉手投足間帶了點不經意的挑逗。

反正伊勢羽是很吃這一套的。

所以他那雙平日裏看起來淡漠到近乎于無的眼睛忽然就泛起了笑意,那發自內心的笑意讓他那雙偏灰的眼睛在月曜的照映下顯得閃閃發光,看起來沒來由地就令人心跳加速。

一曲終了過後,玉藻前停下了舞蹈,并不劇烈而舒緩的動作卻讓他大口喘着氣,似乎非常消耗體力一般。伊勢羽剛想站起來看他卻被那突然就氣勢洶洶地往回走并一把将他撲倒在地的玉藻前給盯住了。“你看過這支舞。”語氣沒有絲毫疑問,聽上去非常肯定。

“……對,我曾經見到你跳過一回。”伊勢羽點點頭,似乎有些不明白玉藻前說這句話的用意。

“我跳給你看過。”

“……如果當時還有其他人的話……”伊勢羽在回答的時候表情越發疑惑,不知是因為酒精的作用還是因為他自己想要放肆一回,這一次他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不對。

在聽到伊勢羽的回答之後,玉藻前的表情就十分不對勁了。他那雙紫色的眸子忽地一下變得深沉起來,然後他抓着伊勢羽衣領的手越發用力,“……你到底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了?”然後他就問了,聲音裏帶了些咬牙切齒的感覺,但是這種咬牙切齒卻并非怒火中燒,而是隐隐約約帶了些委屈以及慌亂無措。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伊勢羽聽出了這種委屈,所以他就越發迷糊了。

“……尾巴也給你摸了……舞也給你跳了……你居然還信誓旦旦地說我們沒有什麽關系……”玉藻前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角是通紅的,表情看起來又倔強又可憐,聲音裏卻不經意透着些顫抖。

“我到底做錯什麽了你不要我?”

伊勢羽不是妖怪,如果是妖怪的話他再細心一點就能夠知道。

狐族有一種習俗,一生以來只在一個人面前跳舞。

跳的就是那只他們生來便會傳承于血脈之中舞蹈。

只會跳給他們的命定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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