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哀07
寧越之如遭電擊,一向淡漠理智的他卻慌了神, 欲言又止, “阿尋,當年的事情我……”
還沒等他的解釋出口, 懷中人的身子一歪,終于支撐不住昏睡了過去。寧越之緊緊抱住他, 一言不發。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 近處才又想起一聲熟悉的呼喊。
“師父。”
寧越之回神, 壓制住情緒側目看去。土地裏一點點地溢出了白色碎魄,慢慢地凝成了一道微弱靈魄,它晃蕩地飄向祝尋, 停留在他的身側。
祝氏的幻境之所以能支撐這麽些年, 恐怕也是因為祝尋精魄所在的緣故。
寧越之反應過來, 掌間運出一抹靈力, 将它吸附住慢慢渡入祝尋的體內。等到這件事情完成後,他才抱緊懷中人妥當起身。
喻言走上前來,眼眶泛紅, 似乎是剛剛哭過。
寧越之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祝尋身上,淺聲對着喻言開口, “你買些香燭,在這兒好好祭奠一下。至于那些鬼魂, 我會讓人閻王派人來處理。”
“好。”
寧越之重新将視線落在懷中人的臉上,淡聲道,“我先帶他回去。”
“好。”
……
辰和二十六年。
祝尋醒來時一陣頭暈, 他捂住酸脹的脖頸,從床上掙紮着起來。理智回攏的一瞬,他就變了臉色,快速穿鞋往外沖。
恰時,寧越之推門而入,眼疾手快地将他攔住,“祝尋,你冷靜點。”
“寧越之你給我放手!”祝尋想要甩開他,更顯焦急,喊道,“我要回溪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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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越之随手揮出一紙定身符,落在他的肩頭。祝尋對他沒多少防備,頓時被停在了原地。他又急又惱,氣不打一處來,“寧越之!你給我解開!”
“你要是冷靜不下來,那就定在這裏算了。”寧越之對上他的怒容,平靜反駁他的要求。他坐在一側,伸手斟茶,慢慢說道,“溪嶺現在山火蔓延,沒人能進得去。我打聽過了,現場好像沒有祝掌門和祝夫人的身影……”
寧越之這話說得委婉,但祝尋也能明白這底層的意思。沒有屍/體,沒有蹤跡,也就是說——父親和阿娘很有可能還活着!
祝尋微微松一口氣,心頭的不安感總算淡了一些。
“祝氏出事的消息已經傳遍了,你游歷在外的幺弟聽聞消息後,肯定會回來。”寧越之看向他,認真發問,“還記得祝掌門和你交代過什麽嗎?”
——你要找到小徹,身為兄長你得護好他,明白嗎?
“記得。”祝尋悶聲,心底急躁感終于降了下來。他本就不是意氣用事的人,如今理智回籠,也知道要好好思考接下來的行動。
“……寧越之,你先撤掉這枚定身符。我真的頭暈,站不穩。”
寧越之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确定他平複心緒後,才揮動靈力撕開定身符。祝尋嘆了口氣,走近坐下。寧越之默不作聲,将面前未動的茶水遞了過去。
祝尋正覺得口舌發幹,端起茶盞一飲而盡,才提起正事,“那些在臨海設陣,陷害祝氏的人到底是誰?”
寧越之搖了搖頭,“還不确定。我剛剛拿到我父親的家書,他告訴我應該是底下的幾個家族聯手所為。只可惜藏得太深,一時挖不出來。”
“我之前就聽說過,底下有些家族動蕩鬧事,企圖推翻三大世家?”祝尋想起這事,開口,“可之前一直是小打小鬧,成不了氣候。”
寧越之颔首,謹慎分析,“野心最大的家族就躲在幕後,他們借着臨海海難,正式挑起事端。你應該清楚,三大世家從成立之初就是代代家傳。若是掌門和少掌門出事,很容易動搖根基。”
祝尋點頭,他自然是知道了。也正因為如此,有些風頭正盛的家族才想着推翻三大世家,進行新一輪的統治。
“我父親已經聽說溪嶺的禍事,他傳書告誡我,宗山危險、讓我不要輕易回去。”寧越之冷靜告誡祝尋,“應該不止是我們,沈氏恐怕也要遭遇同樣的問題。”
之所以先對祝氏下手,就是因為今年的試煉大會由祝氏主辦,發難的借口更充足罷了。
“那我們現在怎麽做?”
“找到你幺弟,再找個地方躲起來暫時避避風頭。”寧越之三言兩語就将局勢分析清楚,細微安撫,“祝尋,祝掌門和祝夫人生死未蔔,可你必須要明白他們護住你的用意。越是這種關鍵時刻,你就越不能意氣用事。”
“我明白。”祝尋點點頭。還沒等他多說什麽,寧越之忽然伸手觸上他的額間,少有冰涼的觸感弄得祝尋一激靈,他擡頭看着對方,愣愣地眨巴了兩下眼睛,“你幹嘛?”
“我還想問你,為何修煉已過了結丹期,還會發燒體熱?”寧越之抽回手,又是一副正經模樣。
祝尋摸了摸自己的額間,疑惑道,“我發燒了?怪不得有點頭暈。”
“我讓客棧掌櫃給你煎了藥,你在這兒坐好哪裏都不許去,我去給你端來。”寧越之再度開口。
祝尋聞言忽然反應過來,噗嗤一笑,“寧越之,我才發現你的話變得好多?”
寧越之望着他發亮的眼眸,掩住心底的那點波瀾,淡聲解釋,“祝夫人讓我照顧好你,我答應她了。”
“……”祝尋沉默了一瞬。直到寧越之的身影快要走出門外,這才又喊住他,“寧越之!”
他勾了勾唇,真摯開口,“謝謝你。”
寧越之側身看去,沒來由地墜入他含笑的眼底,心跳慢了一拍。他應了應,迅速克制着抽身離開。
很久之後,寧越之才意識到——是從這一天起,祝尋的笑容便收斂了許多。
他的眼裏總是藏着幾分冷寂的糖霜,每當真切發笑時,升溫的情緒才會将眸裏的甜味一點兒一點兒化出來。
這點滋味,寧越之曾不止一次地嘗過。以至于往後歲月裏的種種,他都食不知味。每當午夜夢回,藏在心裏的那點甜,便開始發酸、發澀。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忘。
……
寧越之在床邊醒來時,祝尋也正迷迷糊糊地睜眼。兩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陷入了沉默。最終,還是祝尋澀澀開口,“寧越之,我又夢到以前的事了。”
“你夢到了什麽了?”寧越之起身,給他倒水。
“夢見你帶我離開溪嶺之後,我們在一家客棧裏……”祝尋淺淺淡淡地說着。
寧越之聽着這個近乎重合的夢境,壓制住心裏的那點波動,将水端回祝尋的面前,“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你又多記起一點了。”
祝尋接過水杯,突然意識到,好像從很早開始寧越之就已經待在他的身側,默不作聲地照顧好他。
“寧越之,我每一段記憶裏都有你在,你瞞了我好多事情,對嗎?”祝尋心頭劃過暖流,依賴感更多了一層。
寧越之一怔,瞳孔輕顫,避而不答。
“如果真相都是這麽痛苦的話,我寧願不知道。”祝尋仰頭發洩般地将溫水喝盡,收拾起煩雜的情緒,“幸好只記起了這一段,如果次次頭疼欲裂,我肯定受不了!”
寧越之想起祝尋在昏倒之前的那段呓語,試探發問,“我以為你都記起來了。”
“我能記起來的事情,都告訴你了。”祝尋直言。他翻身下床,活絡着自己的筋骨。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自己的命魂比原先又更穩固了一些。
祝尋看着窗外的陽光,不免再心裏感嘆。現實歸現實,夢境是夢境。往事的真相再痛苦,也已經過去了。
“凡事總要朝前看,你說對吧?”
“嗯。”
“我想帶着東西潛入井底祭拜一下,然後我們就回陵城吧。”祝尋頓了頓,嘟囔了一句,“要是再不回去擺攤子,我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人氣就要沒了!”
寧越之聽見這後半句話,終于晃了晃嘴角,應話,“好。”
……
一個小時後,祭奠完畢的祝尋重新回到山腳下。
喻言一直守在展館邊等候,見到他的身影後,小跑着走近。他小心地打量着祝尋的神色,生怕對方困于往日的痛苦中,“前輩,你沒事吧?”
祝尋自然是知道他的想法,勾唇挑弄着他的小啾發,淡然道,“放心吧,我沒事。”
說罷,他的視線就下意識地尋找起男人的身影,“寧越之呢?他去哪裏了?”
“寧先生在展館裏面,好像和方老爺子在商量什麽事情。”喻言将寧越之的行蹤如實相告。
祝尋聞言,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朝着展館而去。他才走到門口,就和出門的寧越之迎面撞上。笑意瞬間湧上他的眼眸,是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依賴,“寧越之,你在裏面做什麽?”
寧越之眸色微變,朝外走了幾步。祝尋小跳跟着他,繼續追問,“和方老爺子說什麽呢?寧越之,你怎麽不說話?你……”
話還沒說完,寧越之就停了下來。他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祝尋,眸中露出一絲細碎的無奈,只好揮手從納靈袋中拿出一副畫作,遞了過去,“原本想等回去了再給你。我和方老爺子沒聊什麽,只是請他贈予了這幅畫作。”
祝尋展開畫作,神色一愣。畫上的內容不是別的,正是他當年親手所畫的祝夫人。
附在畫上的鬼魄雖然離開,但所幸這幅畫還能保住。寧越之往畫裏渡了些靈力,往後也能妥善放置在家中。
“這幅畫對你來說,應該很重要。”寧越之察覺出他眼底的歡喜,故作淡然,“我交給你了,你自己收好了。”
說罷,就率先離去。
喻言的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堅決當一只沉默的電燈泡。
祝尋站在原地,盯着畫作時的笑意越來越大。他将畫作妥善收入納靈袋,這才對着寧越之的背影大喊,“寧越之!”
話音未落,他便一個健步撲上了對方的後背。
寧越之對他沒有防備,重心一時不穩,腳步趔趄,“祝尋,你別鬧,從我身上下來。”
“不下去。”祝尋從背後拖着他,笑眯眯地反駁,“我和頃岚向來都是這樣打交道的。寧越之,攸寧兄,我們好歹是過千年的交情了,你別那麽小氣嘛!”
“下來,好好走路。”寧越之怕他摔倒,沒伸手去扯。
祝尋察覺出他的擔憂,得寸進尺地摟住他的脖子,“我就不!”
喻言看着前方的兩人,忍俊不禁——無論前輩怎麽鬧,師父都拿他沒辦法。
作者有話要說: 甜一下~今晚18點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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