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魔03
祝尋本能地察覺到這四周的詭氣異動,又瞧見賀安的反應, 立刻發問, “怎麽了?”
“缪姐!缪姐今早就是沖着那個地方取采藥的,她、她肯定出事了!”賀安顧不得拾起掉落在地的木碗, 匆匆忙忙地朝着屋外跑去。
祝尋深呼一口氣,下床追了出去。
賀安沒跑幾步路, 就将臉色漲了個通紅, 差點喘不上氣來。他的體質本就偏弱, 賀氏待他小心翼翼,拿着珍貴藥材才能讓他平安度日。自從賀氏出事後,他就和缪姐四處逃難, 沒過幾天安穩日子。
方才他将昏迷的祝尋帶回來安置, 又是忙上忙下地找藥、煎藥。他好勝心極強, 雖然口頭不提, 實則早已經精疲力盡。
祝尋從後面兩三步就追趕了上來,他眼疾手快地快要虛脫暈厥的賀安,“你要去那邊的山崖?”
“我方才看見紅色靈光了, 這塊山脈深處無人,很有可能是缪姐。”賀安喘了一口粗氣, 急切道,“缪姐雖只是賀家的客卿, 可她對我一路相護,于我有恩,我必須要趕過去看看。”
“……”祝尋遲疑了片刻, 問,“你學過凝神決嗎?”
所謂凝神決,是世家、家族弟子最基本的修為功課,絕大多數的修行都是以它為基本的。祝尋看出賀安的病體托身,實在不是塊常年修煉的料子,因此才多嘴問了一句。
“學過。”賀安肯定點頭,又補充道,“術語都記住了,就是沒、沒實踐過。”
“那就試試!”祝尋幹脆握住他的手臂,說道,“合眼凝神,我帶你過去。要你照着如今的跑法,估摸着天黑了都到不了。”
“我……”賀安心中緊了一瞬。
祝尋沖他點了點頭,“我信你,來吧。”
“好。”
賀安合眼默念口訣術語,耳邊是急速略過的風聲呼嘯,等到再度睜眼時,眼前的場景早已經發生了變化。
四周詭氣充斥且彌漫,陰森的鬼叫聲從看不見底的山崖深處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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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尋感受到體內詭氣的沖動,默不作聲地捂了捂心口。他蹙眉朝着周圍環視一圈,又見賀安同樣克制的揣揣不安,揮手布下一道結界,“這裏很奇怪。”
“缪姐?缪姐!你在哪裏?”賀安大聲問話,“咳!咳咳!”
祝尋見此,接替他跟着喊,“缪姑娘!缪姑娘你在哪裏?”
“等一下!這裏!”一側的賀安忽然快步朝着崖壁邊緣走去,他彎下身子從枯枝上拾起一塊破碎的紅色衣料,眼色驟變,“是缪姐的,她、她不會……”
賀安看着深不見底的懸崖,孱弱的身形晃了晃。祝尋立刻将他拉住,凝神渡入一抹詭氣,使出火決将其點燃。詭氣成直線往下掉落,明明滅滅的火光照亮方寸,又被大量的詭沼迷霧掩蓋。
祝尋蹙眉,“底下恐怕會很危險。”
更重要的是,體內和四周的詭氣似乎是受到了什麽指引,波動一輪更大于一輪,攪得他的內心是說不清的燥亂。
“我、我要想辦法下去。”賀安握了握拳頭,只在瞬息之間就做出了決定,“祝少掌門,你先回去吧,多謝你帶我過來。”
祝尋剛欲答話,胸口忽然一陣劇烈的刺痛。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道詭氣忽然從他的體內鑽了出來,直沖崖底。賀安原本就站在懸崖邊上,看見這突如其來的一幕下意識地後退。
“——啊!”
“賀安!”祝尋縱身躍下,勉強抓住賀安的手臂。下墜的速度極快,祝尋只能半空調轉角度,釋出詭氣墊在自己的背後。
在一陣強烈的撞擊後,兩人幾乎同時悶哼出聲。賀安從祝尋的身上滾了下來,還沒從這番震擊中緩過神來。
祝尋側過身去,嘔出幾口濃稠的黑血,癱在地上難以動彈。
疼。
連五髒六腑都被震碎的疼。
他的雙手無力地垂在兩側,土地裏鑽出千絲萬縷、又細若游絲的詭氣争先恐後地往他經脈裏鑽。
“嗯……”
祝尋感受到這種如蟻蟲啃咬般的疼痛,無力悶哼。身側有了輕微的動靜,他回身時,只看見賀安正費力拖着殘破的身子爬向一處,“……缪、缪姐。”
找到了?
祝尋無力動彈,合上眼眸,耳畔卻忽然響起幾道的議論聲。
“今天來的新人怎麽這麽多?”
“剛剛掉下一個女人,現在又掉下兩個男的。”
“管他的呢!反正餓了就吃!”
緊接着,是賀安咬着牙的痛楚聲,“——啊!”
“啧啧啧,一股藥渣子的味道?”
“真是倒黴!沒什麽修為靈力的人也敢跑到這地下來?”
“找死來了吧!”
恍然間,似乎有什麽東西靠近了祝尋,碰上了他的臉頰,是陰寒枯燥的觸感,“這人身上一點兒活氣都沒有,死了!”
陰恻恻的議論聲越來越多,連帶着周圍的詭氣也再次濃重起來,詭異陰森的鬼呼聲更是讓人頭疼欲裂。
“……閉嘴!”
祝尋掙紮起身,放眼望去,竟是一大批死狀千奇百怪的鬼體,更甚至還有幾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修士。
“是、是祝尋!”其中一名身穿修士道袍的人喊道,眼中滿是興奮的光芒,“木嶺把他練成了活死人傀儡,據說他能操控無數冤魂詭氣!只要、只要我們占了他的身子!快點占了他的身子!”
是毫不掩飾地、是肮髒嗜血的欲望。
“每天從烈獄裏溢出來的詭氣、靈識總是有限的,靠它們來增進修為,還不如徹底泯滅了祝尋的靈識,奪了他的軀體!”
祝尋只聽懂了個大概,面對着眼前衆鬼的殺心,哼笑一聲,“殺我?怎麽哪裏都有人要殺我?”
他被詭氣折磨得紅了眼眶,視線直勾勾地落在了出口提議的詭修身上。他揮出一抹詭氣,直接勒住對方的脖子,輕而易舉地将他拖到自己的面前,牙咬狠問,“明明可以走正道,為什麽要來這種鬼地方,将自己折磨成這種不人不鬼的樣子!”
“祝、祝尋,你沒資格說我!”
“我被逼、我不願、我厭惡的詭體,你們卻如此向往?”祝尋盯着周遭虎視眈眈的鬼群,“好呀,我正愁體內的這些詭氣都沒地方使!你們……”
“唔!”
一只鬼手忽然穿破了那名詭修的胸膛,只差些許就能勾中祝尋。
祝尋收回詭氣,後撤幾步。那名被捅穿胸膛的修士立刻倒地、死不瞑目。那名鬼屍發出滲人的笑聲,張開血盆大口竟直接撕扯着吃了起來。離得近的幾名鬼屍湧了上來,分分鐘将那名修士吃抹幹淨。
祝尋額上青筋爆起,強壓住作嘔。他總算是看明白了——自己這是跑到鬼窩裏來了!
嗜血的殺戮一旦開始,就不會停下。眨眼間,數以百計的鬼體沖了上來。祝尋毫不顧忌地釋放出體內的詭氣。
對方看似是壓制性的數量,可實際上祝尋全方面地占據了主導性的優勢,甚至有些鬼屍見識到他的實力後,臨陣倒戈。
一刻鐘後,遍地鬼體屍骸。那些僥幸存活下來的鬼體不敢找祝尋的麻煩,只被眼前的‘美味筵席’給迷了心智,躲在邊邊角角撕咬得歡快。
祝尋站在原地,木然地看着這一切。他的身上又多出了不少抓痕,可他早已感知不到任何疼痛。
“祝少掌門。”一道虛弱的聲響從邊上響起。
祝尋慢了半拍,才轉過頭去。賀安滿身失血,懷中還躺着一個同樣虛弱的紅衣女子。賀安對上他血色的雙眸,怔然,臉上的慌亂一閃而過。
這神色,也是怕自己了嗎?
祝尋眼底顯出落寞的嘲諷,幹脆回過身。忽然間,他聽見身後的賀安用盡全力喊道,“你受傷了!我們先回去,我給你上藥。”
“……”祝尋停住步伐。下一秒,他就猛然揮出一道詭氣,直沖賀安的方向而去。後者心驚,卻發現詭氣只是堪堪略過他的身側。
痛苦壓抑的呼聲從後方響起。
賀安再一眨眼,祝尋就已經移到他的身側。此刻正伸手死死扣住了一名詭修的喉嚨,兇狠道,“你躲得倒是挺好的!”
“祝尋,這是……”賀安問。
“他想偷襲。”祝尋簡明扼要。他揮出詭氣弄成繩索,将這名詭修捆綁在地上,“安分待着不好嗎?非要修詭道害人。”
“我呸!”那名鬼修企圖掙脫鉗制,拼命掙紮起來,“你祝尋有什麽資格說我!說起詭氣害人,你祝尋敢稱第二,沒人敢争第一!當年的木嶺再厲害,也只敢躲在這些鬼體中間,在烈獄外吸收偷溜出來的詭修、靈識!”
“哪裏比得上你祝尋,輕而易舉就滅了這烈獄外的數百鬼體!”
祝尋眉梢緊蹙,問,“木嶺?烈獄?你什麽意思?”
“祝、祝公子……”一旁的缪深秋悠悠轉醒,替他們解釋道,“我方才墜崖時,聽一名鬼屍提及過,那片崖壁後面是鬼中烈獄。”
當年地府不知為何事失守,閻王将逃出無數惡鬼、妖物都封在裏面,讓他們自相殘殺。偶爾會有慘死的妖物或惡鬼的靈識溢出,就會成了獄外鬼體們争搶的東西。
這是晉升修為最快的方式。
“當年、當年木嶺好像也是其中一人。”
秦嶺的這段山脈偏僻,這地更是隐秘。即便有修士意外闖入,也會被無數鬼屍撕成碎片,有來無回。
“因此,知之者甚少”
正當三人談話間,那名詭修突然掙脫了祝尋的束縛,揮出一把長劍狠狠刺入祝尋的腹部,“祝尋!我孟氏一族男丁在荒山墳全部死于你的手下!我要不是為了報仇,誰願意躲在這裏不人不鬼!”
“你無力護同門,更弑殺親弟!根本就是木嶺養出來的一條走狗!”那人見祝尋不動,又是紮入一劍,“事到如今,都是你咎由自取!你還有什麽臉面活在這個時間上!”
賀安見此,眼色驟變。他快速起身,用盡全力将那名詭修踢開。後者本就是受了內傷的強弩之末,頓時嘔血昏倒在原地。
祝尋垂眼看向身上的長劍,合掌猛然握住将其抽出。
“祝、祝尋?”賀安強撐着身子靠近他,臉色蒼白,大汗淋漓。
“他說得沒錯,我還有什麽臉面活在這個世界上?”祝尋滋紅了眼眶,朝着深處的幽暗過去,“……如果能死得徹底些就好了。”
缪深秋攀着崖壁起身,不安地詢問,“祝公子,你想要做什麽?”
祝尋環顧四周,答非所問,“這裏的屍/體夠這些鬼屍吃很久了,它們暫時不會傷害你們。”
他從貧瘠的納靈袋中掏出兩瓶丹藥,遞了過去,“阿娘生前留給我的元氣丹,你們吃了吧,等恢複了力氣,快點想辦法上去。”
“祝尋,你不能進去!”賀安攥緊他的手臂。祝尋前前後後救了他兩次,根本不是那種用詭氣害人的人。
旁人的仇言,他一字不信!
祝尋未答,又往兩人的身上套上了一層詭氣結界,“這樣應該更保險些。”
賀安看出祝尋眼裏濃烈的死志,徹底明白他的意圖。他企圖撞開這層結界,無奈卻被擋了回來,“祝尋!你別犯傻!祝掌門和祝夫人,甚至還有祝氏其他人!肯定不想看到你這樣!”
“……可我想。”
三個字,代表了一切。
他控制不了體內的詭氣,所以只敢躲進無人的深山。可他知道早晚有一日,他會被盛大而暴動的詭氣徹底占據心神,出世害人。
他不願。
絕對不願!
“祝尋!”
“賀安,謝謝你。”祝尋頓了頓,勾起一個極淡極淡的笑意,“你端給我的那碗藥,的确很暖。”
說罷,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
賀安來不及阻止他,癱坐在地上,失神許久。
缪深秋見此,連忙半跪在地上探查他的脈絡,“小公子,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缪姐,我曾見過他的,在試煉大會上。”賀安一字一句,語氣是說不出的複雜,“都說三大世家裏最該仰仗的是寧氏少掌門……”
“可我卻真真切切地羨慕過他。”賀安盯着祝尋離去的方向,遺憾又哀切,“明明是天資過人的世家少掌門,明明是活得肆意潇灑的翩翩少年郎,如今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小公子,這世上的命運造化由不得人。”
似曾相識的家族滅門,可顯然,祝尋所承認的痛楚和不公比他多了太多。
旁人怨他、恨他、痛他。
殊不知,祝尋本人才是最怨、最恨、最痛的那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阿尋和賀安是相互救贖的關系,後面大家會明白的。
(當然,寧吱吱也很重要~只是那個時候,阿尋覺得他和吱吱、山風已經不是一個道上的人,除了愧疚痛苦之外,還有‘比不上’的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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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受視角,請大家諒解!對應時間線的寧吱吱內容,可能會在番外補上(但也不一定會補,請別太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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