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聯姻

朱爾旦将判官背回十王殿,重新擺放好,将酒肉取出來放在供桌上,畢恭畢敬的作揖:“學生粗魯無禮,諒您不要責怪!這些是孝敬的酒肉,不嫌棄的話,請享用吧。”

“本來是想怪你們的,但看你們還算懂事的份兒上,這一次就算了。”

突然頭頂傳來一個如洪鐘般的聲音,吓得朱爾旦一哆嗦:“誰在說話?”循着聲音來的望向一擡頭,見一個人影從判官像中走出來,這個人影和泥塑一模一樣,只不過是活生生的。

“判、判官?”朱爾旦揉了揉眼睛:“顯靈了?”

他一向木讷,雖然驚奇,但卻不怎麽害怕,只是盯着走來的判官,驚奇的移不開眼睛。

“顯靈又有什麽奇怪,你們人類給我們塑造在人間的泥胎,不就是希望顯靈嗎?怎麽,顯靈了,又怕啊?”

“不怕,學生只是欣喜。”朱爾旦趕緊拿下供桌上的酒肉遞給判官:“學生三生有幸,能夠見到大人。”

判官衣袖一揮,廟中多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坐吧。”

朱爾旦将酒肉放下,親自給判官斟酒:“您用。”

判官接過酒杯,爽朗的道:“我姓陸,你這學生叫什麽?本官看你們一群書生帶着伎女,放浪形骸,怕不是什麽好人吧,對了,還偷我的貢品,雖然那些糕點風化僵硬了,可你們也不能偷拿罷,是不是戲耍本官?”

“我叫朱爾旦,我們絕沒戲耍您的意思。”朱爾旦便将發生的一切如實說了。

陸判捏着胡須的一撮道:“你文采的确成問題,難怪他們看不起你戲耍你。”

文人間存在嚴格的鄙視鏈,秀才看不起童生,這是符合規矩的,不光陽間,連陰間也認。就比如朱爾旦作的那首打油詩,也就是同窗之間說說,若是傳出去,個別脾氣大的官員說不定還要打他一頓,因為狗屁不通的詩詞流傳出去,簡直是有辱斯文,給讀書人抹黑。

朱爾旦道:“這是沒辦法的事,天生如此,我也看開了。不過,今天能夠遇到陸判你,是一件人生奇事,那麽多文采好的人,也未必遇到。”

陸判哈哈大笑,與朱爾旦推杯換盞,足足喝得飄飄然,才重新回到了泥塑中。

而朱爾旦因為早前已經喝過了,早醉得睡了過去,等醒來發現自己趴在地上,而陸判早沒了蹤影。

難道自己是做夢?

朱爾旦拍拍腦袋,最近這腦子是越來越不好使了。

此時天邊放亮,朱爾旦踏着晨曦回到了別墅,別墅內的其他人也都醉成了一片,有睡在趴在桌上的,有倒在榻上的,不一而足。

這時王瑞聽到動靜,坐了起來,揉着眼睛道:“你回來了?夠慢的。”

被朱爾旦打擾,衆人也都逐漸醒了過來,各自由各家的小厮領着,出門坐車打算回家休息去。

王瑞才坐上自家的馬車,霍桓就追了上來,他扶着車門道:“王大哥,聽我哥哥說你家有《新編程文》,能否借我看看?”

“應該有吧,我回去找找,找到派人給你送去。”

霍桓卻等不了,想現在就拿到,王瑞這一回去,睡一覺回頭再忘了,又得空等:“如果王大哥不嫌棄的話,我跟你回去取一趟吧。”

王瑞打了個哈欠:“你不嫌累的話,那就跟來吧。”

霍桓笑道:“那好,我在後面跟着你的馬車。”

王瑞的馬車在前,霍桓的馬車在後,向城內去馳。

因為昨天絮絮揚揚下了一夜的雪,這時候王家胡同裏,仆人們正在清雪,才清理出一條路,王瑞的馬車就進了胡同。

兩人下車邊走邊聊,一路進了書房,文順等書童還沒起身過來伺候,王瑞便去書房親自給霍桓翻找着書籍。

這書房是王瑞院內的小書房,不同于外面的書齋,是平時處理簡單文書的地方,所以也有藏書。

找書的空隙,他随口道:“你和韋興賢夠默契的,回來誰都不說那廟中有人。”

霍桓一愣:“什麽人?”後脖頸冷風嗖嗖的。

“還裝不是,就是那兩個販布的商人,我去的時候,廟內有一簇篝火,兩個人正在那喝酒,還說看到你們了,一說你們的打扮都對得上。”

霍桓呼吸一窒:“我、我沒看到啊。”

“不可能,那麽大個人在那兒,怎麽可能看不到。”霍桓為了證明自己沒見鬼,嚴肅的道。

這時候,就聽門外有人在咯咯巧笑,接着門被撲開,王瑞的妹妹王青瑗穿着一件銀白色的鬥篷,笑着進來:“哥,雪下得好大啊,咱們來堆雪人呀?”

她最愛雪,昨夜下雪,興奮的一夜沒睡好,早早就起身玩雪,聽說哥哥回來了,便過來書房找他。

霍桓見了青瑗,起身作揖:“小生霍桓見過王小姐。”

青瑗禮貌的回禮後,便不再搭理他,而是上去纏着王瑞道:“哥,你自從回來,整日不着家,找你可難了。”

王瑞心想,我就是整日在家也不可能跟你個小丫頭玩吧。這時,他找到了書:“原來塞在這裏,找到了。”将書遞給霍桓,卻見對方正魂不守舍的看着自己的妹妹。

霍桓年紀小,沒那麽多次城府,見王青瑗姿容美麗,不懂得隐藏,直勾勾赤裸裸的看人家。

王瑞心裏生氣,你和你哥哥怎麽都一個德行?他将書塞到霍桓手上,調轉他的肩膀送他出門:“好了,回去好好休息罷。”

霍桓捧着書,但心思在不在這上面了,他表達不出具體是什麽感覺,只覺得心跳得厲害卻又空落落的,趕緊回頭又看了眼,正巧青瑗也瞅他,四目相對,臉騰地紅了。

王瑞全看在眼裏,便提着霍桓的後衣領,将他拽出了門。

臭小子,想泡我妹妹?回家睡覺去罷。

霍桓幾乎是被王瑞給攆了出來,坐在回家的馬車上,他整個人還是呆怔狀态,他之前從沒對女子動過心,但是剛才遇到王瑞的妹妹,卻神奇的仿佛一瞬之間就體會到了從前沒有過的感情。

他魂不守舍的回到家裏,霍家也是縣城的富貴大族,雖然比不上王家巨富,卻也能在城裏排上前幾名,平日裏伺候的奴仆也是成群,圍着他轉。

于是霍桓情緒出現狀況,很快就被周圍的人察覺,上報了給霍家老爺和太太。

霍家老爺太太叫來小兒子一問,很快搞清楚了問題的結症,原來是兒子長大了,愛慕上了女子,這是好事啊,平日裏寵愛他太過,他一直像個長不大的小孩子似的,父母還為他擔心呢,如今他開竅了,竟然主動想成長了,很好很好。

當即,做出決定,向王家求娶王青瑗。

霍家請來本地最能說會道的媒婆,給了重金,叫她去王家說親,在媒婆帶回消息之前,霍家是很有自信的,首先兩家情況差不了多少,而且自己的小兒子十一歲那年就中了秀才,前途無量,相信王家會很願意結親的。

自打上次王瑞把霍桓“送”走了,轉身就将這件事給忘了,在他眼中就是情窦初開的少年出于某種沖動多看了少女幾眼而已。

這天王瑞被父母叫過去商量一點事,他去的路上一直擔心,是不是自己最近太逍遙沒有碰書本,要被父母教訓了。

結果到了才知道是霍家來向妹妹提親了,父母找他詢問一下霍家的情況。

對于霍桓,王瑞沒什麽印象,要是嚴格來說,肯定比他哥強,但關鍵是霍桓年紀還小,看不出他青春期過後究竟是個什麽德行,目前唯一能考證的就是他讀書算是有天分,是縣裏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秀才。

可是傷仲永又不是沒有,不好說不好說。

王瑞道:“這件事還是小妹自己拿主意吧,她自己的親事得讓她自己拿主意。”

王永德和趙氏覺得有道理,命丫鬟将小姐請過來說話。

青瑗還不知道自己的婚事提上了日程,進門後好奇的問:“爹娘,叫女兒來,什麽事呀?哎?哥哥也在?”

王永德捋着胡須笑道:“霍家派了個媒人來,想說合咱們兩家結親呢。別瞅你哥哥,不是給他,是給你,他們家想為他家的小兒子霍桓求娶你。”

趙氏跟着笑:“我們想聽聽你的意思。”

王瑞提醒妹妹:“就是下雪那天,你在書齋見到的那個來取書的少年。”說着,比劃了一下:“這麽高。”

在哥哥的啓發下,青瑗想起那個人來了,畢竟她見過的男子屈指可數,那天的少年算是一個,不過那人卻沒給自己留下什麽印象,簡單來說沒印象沒感覺。

青瑗怒了努嘴,不是很滿意:“他多大了?”

王永德從媒婆那裏拿到了霍桓的生辰八字:“他跟你差不多大,只比你小兩個月。”

“……我不喜歡比我年紀小的。”青瑗斬釘截鐵的道:“況且他也矮呀。”

王瑞摸着下巴,考慮了下霍桓哥哥的身高,贊同的點頭:“确實是個缺點。”

王永德其實內心有點贊同這門親事的,這個年代,男人外表都是浮雲,只要有功名在身這一點,什麽缺點都能吹散:“你們一個屬相,是同年,小一兩個月不差什麽的。”

青瑗聽父親一說,更不喜歡了,十分抗拒的道:“我就是不想那樣,再說他上次見到我,一直拿眼睛盯着我看,十分讨厭。”想到這點,她更讨厭了,就怕父母将自己嫁給那個人,愈發反抗了,到母親身邊,纏着趙氏道:“我不要嫁他。”

趙氏心疼女兒,趕緊安慰道:“不嫁不嫁,這件事就當我們沒提過。”

青瑗這時候努嘴朝哥哥道:“再說哥哥都沒娶親呢,幹嘛惦記上我的親事。”

“的确,瑞兒,你也老大不小了,就算出去玩樂也該讨一房妻室,幫你照管後院了。”

眼瞧自己要被拖下水,王瑞趕緊将話題擺回正規:“那咱們就派人回霍家的話兒吧,別耽誤他們找別家的女兒。”

“沒錯,一會叫跟媒人說,咱們青瑗年紀還小,不急着出嫁,聯姻這件事就先算了。”王永德道。

王永德和趙氏将這個理由搪塞給媒人,媒人則回到霍家回話了。

霍桓聽到王家無意結親,想到自己再也見不到王家的小姐,竟然魂不守色,茶飯不思起來。

霍柯見弟弟如此,顧不得自己怨恨蕊雲和朱爾旦那點事兒了,當即替弟弟擔心起來。

他解決弟弟神傷的辦法很簡單,請他去喝花酒,結果在路上,稍微沒注意,弟弟就不見了,等發現的時候,弟弟正在街上渾渾噩噩的瞎逛。

霍柯一見狀況嚴重了,趕緊把王瑞請到家裏,看來朋友一場的份上,救救自己的弟弟。

王瑞也很無奈啊,總不能救你弟弟就犧牲我妹妹吧,感情這種事很難勉強的,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不過,王瑞倒是把青瑗不中意的霍桓的原因說了,她嫌他年紀比自己小。

霍桓一聽,不僅沒釋然,反而更郁結了,其他什麽都能改,唯有年歲改不了,總不能重回娘胎早出生罷。

霍柯只得勸弟弟算了,這種理由,不是你能改變的,而且對方是王家小姐,若是別家的姑娘,使些手段說不定就逼迫對方就範了,可是王家不行,自己想開點吧。

可是霍桓偏想不開,這件事挂在心上,每日郁郁寡歡,書也不讀了。

這一日,他在家中的花園游蕩,說是游蕩,其實是出來透氣,不能整天悶在屋裏,可在花園裏,他又沒什麽目的,一個人呆呆的走着。

就在霍桓逛到涼亭前的九曲橋的時候,一個掃地的老仆走上來,看到小少爺這樣子,唉聲嘆氣的道:“看到您這個樣子,老奴真是不忍心,您不就是思念那位小姐嗎?老奴有個辦法。”

霍桓一下子醒了,立即問:“你有什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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