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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斑恨鐵不成鋼的看着地上的柳沉冤,耳邊忽而響起小顧師叔的聲音,當即對着小師叔鞠了一躬,回答說:“回小師叔的話,此人乃與我同期進入山門的弟子,由于資質平庸,遲遲無法進入煉氣三級,現下已然被發配去了打掃處,我也不知道他為何會落在此地,驚擾了小師叔,簡直罪該萬死!”
“柳沉冤……”
馮斑又聽那漂亮的小師叔念這人的名字,一時有些疑惑,稍稍擡起眼簾,詢問說:“小師叔認得此人?”
地上筋骨寸斷的血人黑白分明的瞳孔正在發散,聽得此話,晃動的黑瞳便恍惚的滾動到眼角,卻又因為角度問題,只能看見那位小師叔白底梅花錦繡厚底短靴。
靴上綴着玉石,只要稍微晃動,便能發出清脆悅耳之聲。
但這玉石之聲顯然在此刻也無法同那位小師叔的聲音比拟,他喉嚨裏頓時發出赫赫聲,企圖抓住這最後一根稻草,他想解釋,他想活。
“并不,只是聽名字,仿佛似曾相識。”顧北芽自覺沒有大礙,所以自己這邊其實不必大動幹戈處罰對方,他有意放過那個柳沉冤,卻又覺得自己初來乍到,不好幫鏡山門的掌門作主,于是說,“我無大礙,他似乎有些不好,不如請他先坐在一旁,等掌門出來了解事情原委再行處罰可好?”
馮斑遲疑着,不好拒絕,心道這位小師叔并不知道鏡山門戒律嚴苛,即便是掌門來了,不管柳沉冤這個外門弟子到底有多少冤屈,多能巧言善辯,也躲不過逐出山門的懲罰。
而且看這柳師弟的傷勢,應當是被掌門的蹄血獅傷到了根基,日後縱使是當一個平凡人都不可能,興許一被趕下山去便會因傷死去。
可憐見的。
馮斑并非好心泛濫之人,若非有個小師叔替柳師弟說話,馮斑絕對二話不說便依法辦事,将柳師弟叉出去,生死不論。然而今日有個小師叔瞧上去十分悲天憫人,興許是從未在修真界走過,被顧宗主護得大門不邁二門不出,心地純善,既然小師叔都開了口,何不賣小師叔一個人情,也順道給了柳師弟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馮斑腦內回轉了無數信息,瞬間便判定可以按照顧北芽的說法做,便露出一個微笑來,說:“如此也好。”
顧北芽一邊用袖子擦臉上的血沫,一邊聽着腳底下柳沉冤那沉重痛苦的赫赫聲,奇怪道:“他怎麽不起來?”
馮斑漠然的看着柳沉冤,如實相告:“傷到了根骨,無法動彈,也不能随便移動他,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
顧北芽想象不到一個人究竟傷到什麽地步才會連爬都爬不起來,這樣重的傷,也不知道有沒有他的傑作。他可是對自己身上這些法寶的作用一清二楚,方才情急之下他推開柳沉冤的時候,身上玲珑鶴錦袍似乎發動了,此法寶乃全身最名貴的寶貝,顧宗主下了禁制在錦袍上,除了顧宗主本人,任何人碰顧北芽都是自讨苦吃。
某顧姓移動寶庫想到這裏,正不知道是不是該補償柳沉冤一二,但他又不想給爹爹惹麻煩,他們是來求鏡山門掌門辦事,若是壞了人家這邊的規矩,可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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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話說回來,顧北芽雖一臉平靜,卻到底是無法忽視那種喉嚨都像是破掉,然後血淳淳從中湧出的破風聲,他腳底下躺着的柳沉冤簡直就像是給顧北芽的一次考驗,讓他焦灼不安,良心備受煎熬。
一旁的馮斑才不知道顧北芽心裏是如何猶豫,反而驚訝于小師叔那冷淡的面容,他還以為小師叔定然會害怕或者可憐柳師弟,誰知道小師叔不愧是顧宗主的孩子!絲毫不管柳師弟的死活,說讓柳師弟等待掌門處罰就讓柳師弟死等,既自己原諒了柳師弟,又不多施一份善念,真正做到了不結因果!若是小師叔有了靈根,定然會同顧宗主一樣一心向道,堅定不移,披荊斬棘,心無雜念!
馮斑此前只驚豔小師叔的容貌,如今卻傾佩小師叔的心性,正打定主意要像小師叔學習,可又在下一秒看見地上血肉模糊的柳師弟忽地擡起一只扭曲彎折的手來,死死抓住了小師叔的腳踝!
頓時金色的火焰再次從相接處瞬間膨脹爬滿柳沉冤的身體!
“快快松手!”馮斑當即喊道。
誰知道柳沉冤并不松手,依舊死死抓住顧北芽,顧北芽可不願意一條性命葬送自己的手裏,他可什麽都不知道!
“放手吧,不然你會死的。”顧北芽彎腰去一根根的掰開那摸起來似乎都燒焦了的手指頭,不忍道,“你是想讓我救你嗎?可我沒有那麽大的能耐,沒有辦法幫你向掌門求饒,只能送你這個,應當可以幫你修複一些傷勢,快松手吧,不然就真的連我也沒有法子了。”
顧北芽此時還有些慶幸自己看不見,不然柳沉冤現在的樣子一定會讓他受不了,他一邊說一邊摘下手上的玉戒,找不準方向的遞過去:“喏,這個送你,這是大環玄戒,應當對你有用。”顧北芽手上十個戒指,送出一個他也不覺得可惜。
但馮斑卻暗暗心驚,也不知道小顧師叔到底知不知道那大環玄戒究竟是何等寶貴的法寶,居然就這樣輕而易舉的送給了柳沉冤!一個連築基期都沒能達到的廢物!
“小師叔,這不妥……”馮斑提醒說,“這玉戒放在柳沉冤的手裏是暴殄天物,雖然能夠治療傷勢,卻主要功能在于空間儲物,顧宗主送給小師叔的玉戒,其中定然有無數天才地寶,而柳沉冤區區煉氣三層,就是到死也打開不了,只能為他惹來禍事。”
顧北芽知道,這番話的意思是告訴他,他送給柳沉冤的東西,或許會把柳沉冤還得更慘,一如稚童抱金過市,簡直就是等着被殺人奪寶。
可僅僅聽馮斑的話便又出爾反爾,實在不是顧北芽的作風,他想這柳沉冤興許是和他有緣,不然為什麽名字竟是格外的熟悉?再來柳沉冤現在連琉璃火都不怕,就要活着,那麽誰也沒有資格來替他選擇,命運應當屬于自己。
顧北芽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自己,于是正色詢問抓住他手指頭不放的柳沉冤,問道:“柳沉冤,你要是不要?不要便就此松手,要就把手指頭張開,我為你戴上。”
柳沉冤身上已然發出烤肉的味道,顧北芽生怕這人還沒回答便已經西去,于是皺着眉頭,等一個回答。
柳沉冤在金色的火焰裏支撐不了多久,他這樣的身體,沒瞬間化為灰燼都是因為顧北芽沒感受到惡意。
他其實也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了,只是一只眼睛盯着顧北芽那雙雪白且滿戴珠寶的手,意會的伸展自己那焦黑色的連皮膚都化掉的手骨,模糊的看着那漂亮的小少年雙手摸索片刻,然後将玉戒戴在他的無名指上。
瞬時,金色的火焰熄滅,柳沉冤暈厥過去,周身黑色的焦皮開始咔咔作響,像是蛻皮一般裂開。
顧北芽正想問現在又是個什麽情況,柳沉冤似乎沒動靜了,連呼吸聲音都聽不見了。
“啊,掌門!”旁邊的馮斑突然發聲。
顧北芽回頭,即便看不見,也‘望’過去,随後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裏,親昵的圈住對方,說道:“爹爹,你出來了?”
顧宗主伸手給顧北芽擦了擦臉上的血污,冷淡的眸子看了看亂糟糟院子裏躺着的人,并不在意,見芽兒沒有受驚受傷,便對雙手揣在袖中,目光慈愛的師尊道:“師傅,我們先去碧波洞府等你。”
天樞老者搖了搖頭,說:“同去吧。”
天樞掌門仿佛對自己那些靈花靈草也不甚在意,哪怕靈獸都死了,也沒有要處置誰的意思,和顧淩霄先後消失,只餘內門弟子馮斑還彎着腰行禮,半晌後蹲到柳沉冤的身邊,感嘆道:“你小子今天運氣真好,掌門沒有發話要我按照門規處置你,我現在就将你送回你的房間去,希望你醒來後可以自己前去刑罰堂找羅師兄說明清楚今天的事情。”
被靈氣複蘇激蕩得暈過去的柳沉冤自是聽不見這些話,夢裏只有一雙軟若無骨的手和一枚冰涼的玉戒。
另一頭,去往碧波洞府的一行三人可謂瞬間便到了目的地。
顧北芽全程安安靜靜,沒有東問西問,雖然心中對天樞掌門很沒有好感,畢竟這人是傷了爹爹的混蛋,但又怕爹爹為難,于是收斂着,即便猜測得到自己救治有望,卻依舊不悲不喜,完全沒有之前聽說自己可以好起來時的雀躍。
顧北芽這等小心思,哪怕沒有表現在臉上,天樞掌門這樣通透人心,活了幾千年的老人精又豈會不知?
但顧北芽于他而言,還是個孩子,這樣一個孩子能夠做到面對生死危機也不忘初心,實乃可貴,甚至可愛。
顧北芽很快被放在祭壇上,察覺到爹爹要離開,這才忍不住抓住爹爹的衣袖,強行鎮定,問道:“爹爹,現在是做什麽?”
回答他的不是顧宗主,而是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他右邊的天樞掌門:“你這小娃娃,你不是想要和常人一樣能蹦能跳能修行嗎?怎麽?現在本掌門親自為你爹護法,你又不想要了?”
顧北芽微怔,一邊驚訝,一邊為不可察的遠離天樞掌門——他還是怕他——沉思片刻,說:“這有什麽條件?還是爹爹給了什麽代價?”
天樞掌門和顧淩霄對視了一眼,顧淩霄搖了搖頭,天樞掌門便笑道:“能有什麽代價?你不就是因為我劈了你爹一刀,所以覺得我肯定不安好心咯?”
顧北芽立即搖頭:“不是的,爹爹敬重掌門,所以掌門是好人,只是我心胸狹窄,一想到爹爹後背的傷,便怕。”
“怕我殺你?”
“怕爹爹會死。”
“哈哈哈,怕什麽?修真之人,豈會輕易便死了?等你入了修仙之道,跟着我派好好修行,以後便能知道,那點兒傷,實在不值一提,你爹乃元嬰修為,雖然現在說出來你可能沒有概念,但沒關系,師祖幫你治好身體,日後親自來看這大好天地,看你爹爹是何等風姿,看你師祖我是何等的面目可憎吧!”
天樞掌門已經自稱是顧北芽的師祖,潛臺詞便表示又把顧淩霄認作徒弟。
顧北芽聽了這話,還未反應過來天樞掌門與他兩次會面态度的轉變,但很快又真真切切的抓住天樞掌門的手,熱淚落在天樞掌門的手心裏,彙聚成珠,若不是雙腿不利,他其實想磕個頭的。
天樞掌門好笑的搖了搖腦袋,說:“前幾日要殺你,你笑,這時候要救你,也該笑,知道嗎?”
顧北芽點了點頭,對天樞掌門的芥蒂在幾句話裏消散:“師祖,謝謝你。”
天樞掌門從中聽出一點羞赧的味道,于是伸手摸了摸這小徒孫的頭頂:“莫要謝我,你這小娃娃大好以後,記得每日幫師祖盯着你爹好好修煉,我是管不了你爹了,他如今是只聽你的。”
顧北芽腼腆抿唇笑,濃密的睫毛顫了顫。
“好了,三個時辰後便是新的開始。”天樞掌門聲音逐漸空曠回蕩在洞府內,“顧北芽,準備好迎接你要的未來了嗎?可能會很痛,害怕嗎?”
“痛不算什麽。”少年聲音清冽。
碧波洞府十九層地下一片燈火浮動,璀璨的燭光照耀出三人的影子層層疊疊猶如萬千鬼魅立于石壁之上,偌大的地面刻滿石文,一路蔓延上祭壇,而祭壇周圍一圈是滾動的鮮紅泥漿,泥漿随着陣法的開啓,瞬間形成無數觸須迅速纏繞在祭壇上美麗少年的身上,将他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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