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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紅芙頓時血氣上湧, 拽着顧北芽的手腕就要往自己這邊拉過來,好和那個妖修魏寒空分開。
但手未能碰到小芽,就被魏寒空拍開, 聲音極響!
紅芙心裏驚濤駭浪卷着一陣難過, 但又強行冷靜下來,她很明白, 有時候越是反對什麽, 越會起到反效果, 好比人間的國家,越是禁止什麽, 什麽越是盛行, 越是治理貪污,貪污越是嚴重, 所謂,堵不如疏。
她頓了頓,表情和緩下去,瞧着幾乎不敢看她的小芽,也是感覺自己剛才的反應有些大了,無論如何也不該那樣, 好像小芽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沒有不好,只是人不對, 倘若跟小芽在一起的是師傅, 她才不會這樣, 她會跑去鏡山門的大門外面放炮仗, 放他個三天三夜,以示慶祝。
“小芽,師姐沒有生氣,只是你和魏修士雖然有了那比武招親的婚約在先,也不該擅自先在一塊兒,得走了流程,有了聘禮,有了合卺儀式再在一起。”紅芙說着,也不避諱床上到處深色的水痕,順便将自己手裏的半塊兒被子都又重新蓋在了顧北芽的身上,遮住他那隆起的小腹,說,“你這裏是怎麽回事?不該這麽快就有了啊。”
顧北芽果不其然放松了一些,但還是嗫嚅着唇瓣,不知道說些什麽。魏寒空見他這樣不中用,對着自己倒是兇的要死,便幫忙說話:“他胃脹氣。”
顧北芽看了一眼睜眼說瞎話的魏寒空,這種時候,竟是只能跟着點頭,并趕緊轉移話題:“嗯,不是師姐你想的那樣。魏修士是有話和我說才過來的。”
“有什麽話呢?”紅芙眸色冷冷的看着魏寒空,之前對這個修士的欣賞蕩然無存,“說實話,魏修士你之前隐瞞身份來寶名參加比武招親,光是這一點就很有問題,是可以取消你比賽資格的。但念在魏修士對我鏡山門有恩,小芽才不計較。”
“不過還是希望魏修士不要再做些讓人為難的擅自之舉,等過些時日顧宗主出關,你們兩個的事情再提上日程,目前還是少接觸的好,小芽,你瞧人間哪些人成婚前三天兩頭見面的?都是不能見面。”
紅芙說完,自覺邏輯完美。
可魏寒空這人大抵是從來不會聽人勸阻的,直白道:“可我與顧北芽都不是人,何以要遵守人的規矩?”
顧北芽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捏了捏魏寒空的大腿,示意他少說幾句:“還是要遵守的,但是寒空若悄悄來見我,不給旁人知道不就好了?”龍說罷,垂下眼睫,似嬌羞怯怯。
紅芙心下一驚,不敢置信就這麽幾天時間小芽就和魏寒空互相喜歡了!
這才幾天啊?!
她師母是不是傻?!沒見過世面還是怎麽回事?少年時期也是出門一天就和個鳥人愛得死去活來,還為了那鳥人跪求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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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芙是不懂感情的,所以既覺得莫名其妙,又不敢多言,生怕小芽就是那麽容易喜歡上一個人,自己若是随意插手,容易弄巧成拙。
“那……也不是不行。”紅芙說着,聊天一樣的強顏歡笑說,“只是小芽,過兩天師傅就要出關了,你去接他嗎?”
顧北芽立即笑了笑,他點頭:“自是要去的,寒空,你也去好不好?”他眼裏滿滿都是星星,雖然沒有太多的舉動去和魏寒空表現親密,卻光是這一望的眼神,便足以讓人看出甜蜜來。
魏寒空被看得渾身都僵硬着,但又迅速配合,點頭說:“嗯,我也去。”
“對了,師姐,你還不知道吧?寒空是我以前最好的朋友,就是望虛城的少城主魏遺!”向來冷冷清清的顧北芽仿佛是激動了,情不自禁的和魏寒空握手,前者手指細長,指尖水紅一片,嫩得像是一掰就斷,後者右手纏着白色的繃帶,密不透風,比顧北芽的大上圈,“我從前以為他不在了,誰知道他還活着。”
紅芙眨了眨眼,有些明白了,這是青梅竹馬重逢,難怪發展這麽快。
“魏遺……我知道,只是沒想到長這麽大了,變得和小時候不太一樣。”
顧北芽很懷念的說:“是變了很多,九郎小時候總和我一塊兒,他很照顧我,除了他我沒有別的朋友,這些年爹爹閉關後,最想的就是他,想他若是還在該多好。畢竟我現在雖然是龍族,卻也只是空有其表,和他正好是空有其表二人組。”
“只是他不在,夜深忽夢少年事,我竟也記不得他的模樣,只記得他的聲音,喊我‘小芽哥哥小芽哥哥’的,給我講很多他在外面看見的新鮮事兒。”
“他還很愛哭,每年生母忌日的時候都會跑來和我玩,玩着玩着就趴我身上哭,我那時候就想,他像個小姑娘,一定也長得很可愛,我沒有什麽用,身體也不好,除了安慰他,拍拍他的背,對他不如他對我好。”
“師姐,我小時候唯一的朋友回來了,我之前不知道,但是看見他的第一眼就覺得他很親切,後來相認的時候,他說他從小時候就很愛我,我想,我也是……心悅他的。”
“如果我日後,都需要有人來幫我度過發情期,我希望這個人是魏遺。”
“我想和他結為道侶,天上天下,再不分離。”
顧北芽說完這些,已經是用完了所有的勇氣,忐忐忑忑的看着師姐,是希望師姐贊同的漂亮模樣。
紅芙看着被她抓奸的這兩個人,怎麽看都不像是偷情,她倒像是來棒打鴛鴦的壞人。
“原來是這樣。”紅芙似笑非笑的感慨了一句,“我回來晚了。”
“嗯?”顧北芽端端正正的坐好,沒有靠在魏寒空懷裏,但兩人的手還是十指相扣。
紅芙搖了搖頭,說:“沒什麽,只是在想得去找蕭坊主尋個良辰吉日。”
“也不必太隆重。”顧北芽聲音清淺,“我覺着,我們幾個親人在一起吃頓飯,就算成婚了,如今鏡山門剛和赤月門有了過節,死傷慘重,還是不要鋪張浪費的好。”
紅芙聽了這話,眉頭一皺,說:“小芽你不要操心這個,不管發生了什麽,你的成婚大典,必須是全修真界最盛大的!得比你當年成年禮還要盛大才行!”
“嗯。”長久沒有說話的魏修士忽地開口,“一生一次的合卺儀式,不能簡單。何況我妖族人多,一桌坐不下。”
紅芙頓了頓,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和他們兩個讨論起成婚事宜起來了,她應當是站在師傅那邊的才對。
“好了,這些事情日後再讨論,我還有事,荔枝送過來了,小芽你少吃點,都胃脹氣了。”紅芙站起來,深吸了一口氣,“那巨人傀儡被殺後居然成了兩個傀儡,跟着那赤月門的名叫姬恒的長老一同逃走,我得去一趟赤月門,将此事了結,這幾日小芽你繼續閉門思過,一個月就不必了,等師傅出來,我們一同去接他,那天就解禁罷。”
紅芙自做了代理掌門,說話做事雷厲風行,語言上也大多都是命令的口氣。
顧北芽乖乖點點頭,說:“謝師姐。”
紅芙還想說些什麽,可最後也沒能從嗓子裏将那些暴躁的真相說出口。她不知道,她藏着的真相早就被天樞掌門透了個底兒朝天,她心疼的小芽,早就知道自己和顧淩霄根本不是親父子,早就知道顧淩霄的心思,只是裝作不曉得罷了。
“謝什麽?我是你師姐嘛。”紅芙笑了笑,一時又覺着只要小芽高興就好,受了那麽多苦的小芽,或許什麽都不知道,才是快樂的。
要是自己孺慕多年的父親突然告訴她,不是自己的父親,當初養她也是因為算出來自己是他未來的情緣,紅芙感覺自己恐怕也會懷疑人生,懷疑父親對自己那麽好,都只是因為一個卦象,都不是真的喜歡自己。
師傅是不是也這麽想?所以從來不表露出對小芽的別樣喜歡呢?
紅芙從前是不會将心比心的,她一直是将顧北芽看作師母,現在看來,仿佛是她錯了……
紅芙興沖沖的來,心情複雜的離開。
哪裏知道離開後,屋內之前在她面前還十分恩愛的情人便默默又拉開了距離。
顧北芽松開和魏寒空十指相扣的手,眸色冷淡的看着他,說:“師姐會着手準備我們的成親大典,現在該你取出你的蛇了。”
魏寒空看着身邊的顧北芽,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心,說:“你剛才說的都是你編的?”
顧北芽瞳孔看向別處,淡淡道:“我若是不那麽說,師姐不會喜歡你,我們就不能成親,你想要和我結為道侶不是嗎?不然你就要夷平鏡山門不是嗎?所以我必須說點什麽,讓師姐先答應我們在一起。”
“也是……”魏寒空嗤笑了一下,“你怎麽可能會夜深忽夢我呢?”
顧北芽抿了抿唇,沒有作聲,下一秒就聽見魏寒空冷漠的聲音繼續道:“只是我也沒有辦法讓你肚子裏的黑蛇出來,它不受我控制。”
“這怎麽可能?它不是你的寵物?”就好像他的百靈鳥一樣。
“不是寵物。”魏寒空簡短道,“是金丹。”
“金丹?你不是化神期修士?”
魏寒空:“金丹期,只是妖修的金丹期相當于人修的化神期罷了。”
顧北芽皺了皺眉:“那你的金丹,你不能控制?”
魏寒空搖頭:“你能控制你的金丹?”
顧北芽想了想,好像的确是不可以。金丹之後是元嬰,金丹就相當于是他的另一顆心髒,心是不可控制的,所以當金丹出來,單獨成為一個實體,是沒有腦子控制的。
也就是說,那條小蛇幹的是魏寒空潛意識想幹,卻又不敢、不願意承認想做的事情?
不過,金丹就這麽放在別人身體裏真的好嗎?
按照常理,金丹若是碎了,可就修為全完蛋了。
顧北芽一時無言,不知道是該說魏寒空大膽,還是該說他不要命。
“總之,我之前真的不在,我剛來,沒有聽見你叫我。”魏修士耿耿于懷的說。
顧北芽這時候也算是心平氣和,猶豫了一秒,說:“知道了……你要打回來嗎?”
魏寒空搖頭,他奇怪的笑了笑,說:“你怎麽覺着我會打你?”
“像是會那麽做。”
“我很兇嗎?”
“有點。”
魏寒空臉色很臭:“你看看我這裏,你覺得是誰打的?”他指了指自己左邊臉頰上面已經褪色,但還有細微紅痕的巴掌印。
顧北芽心虛的撇開眼睛,想起這人隐藏身份對着自己發火的樣子,說:“你活該。”
魏寒空:……
“好,我活該。”魏寒空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顧北芽的小肚子。
顧北芽顫了顫睫毛,沒有阻擋。
“我伸手進去把它拽出來。”
顧北芽看了看魏寒空那比自己小臂粗一圈的手臂,漂亮的眼睛都瞪得老大:“你在開玩笑吧?”
魏寒空嚴肅:“沒有。”
顧北芽隐忍道:“它咬着我……你拽它,我怎麽辦?”
顧北芽說實話,已經被咬得那處有些麻痹,感覺不出太大的疼痛,只有不停泛濫的水和隆起的小腹提醒他,自己的處境堪憂。
魏寒空癱着一張冰塊兒臉說:“大概就是爛掉吧,沒關系,你恢複能力好。”
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
“你說你這話欠不欠打?”顧北芽忍不住道。
魏寒空眼裏劃過笑意,但卻輕易不讓顧北芽發現:“那顧北芽你說如何我便如何。”
“我要是知道,還找你做什麽?”顧北芽瞪了這個越來越不像小時候那樣可愛的魏寒空一眼。
“你找我,我也只有這麽一個解決辦法,興許我去拽它,它知道是我,就松口了。”
顧北芽還是搖頭,臉上白白的,似是恐慌:“你手臂……你自己瞧瞧,怎麽進得去?”說完,顧北芽就閉嘴了,光天化日,這些話他到底是怎麽說出口的?
魏寒空沒有顧北芽害臊:“你太小看自己了,又怕疼,自然是一根花枝都覺着大。”
顧北芽乍聽這話沒有什麽不對,可瞬間便驚訝的看着魏寒空,懷疑這人偷看自己過!
魏寒空随即臉不紅心不跳的補充:“你這麽看着我做什麽?我舉的例子難道有錯?”
顧北芽疑神疑鬼,卻又不好直接問,他若是直接問‘你是不是偷看我’,豈不是間接證明自己成天夥同百靈鳥玩自己?
作為一個現代人,又是有需求的龍,玩一玩其實沒什麽,又不傷風敗俗,可顧北芽就是覺得不好叫別人知道,太羞恥了!
他既覺得羞恥,又偏偏非要擺出一副無所謂的冷淡模樣,繼續讨論怎麽解決肚子裏小蛇的問題:“那……這個方法先做留作備用,你再想想其他的法子,讓它自行出來是最好的。”
魏寒空一面收拾房間裏掉落得到處都是的棋子,一面說:“剖腹吧,這也算是一個辦法。”
顧北芽皺眉:“不行,下一個。”
“我看不如先讓它縮小成之前的大小,再做打算?”魏寒空思索了一下,“你想想,你做了什麽,讓它變成這麽大了?”
顧北芽看着放在自己肚子上的纏着繃帶的手,恍惚着想起當年九郎的右手似乎是受了傷,難道到現在都還沒有好?
“我沒做什麽。”顧北芽直截了當的否認,“它莫名其妙的就變大了。你不要偷換概念,若是你沒有讓它進來,也不會弄成這樣,是你的錯,怎麽非要問我做了什麽?”
魏寒空:“那我強行将他壓成金丹收回來如何?”
“這個好!”
“但是它會掙紮得很厲害,畢竟這些年它一直都是以蛇的形态存在。而且,如果壓縮的過程裏,它還是不松口,很可能我的金丹就直接融入你的肉裏面,到時候就更不好取出來了。”也就是說,壓縮成金丹的過程,顧北芽可能會很疼。
顧北芽猶猶豫豫的抓着被單,發現這也不好,那也不行,連生氣都覺着是多此一舉。他盡量不去想自己肚子裏面揣着什麽東西,不悅道:“那你之前送它進來的時候,有想過怎麽讓它出去嗎?!”
“沒有。”
“你……”顧北芽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靠坐在床頭,一時無言以對,好一會兒視線落在魏寒空的靴子上,便又皺起漂亮的眉頭,“你怎麽沒脫靴子就上來了?!”
魏寒空多年餐風露宿,慣不講究,沒有脫靴的習慣。
他看了看自己的靴底:“不髒。”
“可也是外面踩過的。”顧北芽說罷,又抿唇不語,随後面色漸漸紅起來,按了按小腹,“它總動……”
魏寒空剛才嘴上說着‘不髒’,卻還是默不作聲的脫了靴子,連一身黑色的外衣都在一個響指後瞬間換掉——成了另一身黑色衣袍。
“你別擠它。”
“那難不成我還要哄哄它?”顧北芽說完,就覺得好像肚子裏攪風攪雨的東西安分了,“……”還真是要哄的?
“其實你不要管它,等明日它應當就縮小了,不要再企圖将它弄出來,它又不會害你。”魏寒空一邊說,一邊拉住顧北芽的手,将人往自己這邊拉過來,從身後摟着顧北芽,用靈氣制熱後溫暖的手掌便放在顧北芽的肚子上,順着那隆起的弧度撫摸了兩下,他原以為顧北芽應當是不會讓他摟着,畢竟他們雖然是舊友,卻幾次交鋒都不盡如人意。
他承認其中大部分都是自己弄崩掉的,但卻也不怎麽後悔。可懷裏安安分分被他摟着的小芽實在身體軟得好像要化入他身體裏去,連頭發絲兒都散發着淡淡的冷香,和小時候,一般無二,也比他幻想的,更美好。
是的,魏寒空在沒有見過顧北芽之前,在那深山老林之中,在懸崖底下躺着,滿身潰爛,瘦骨嶙峋的時候,想,他的小芽哥哥現在是什麽樣子,在做什麽呢?
畢竟他除了顧北芽,竟是再沒有任何人可以惦記,興許也沒有人惦記他。
他的親朋好友,在那場災難的滅城中全部遇難,他的臣民更是無一活口。
就連他自己都即将死去,即便離開了那場大火,逃出生天,也快要餓死病死了,死在荒無人煙的叢林裏。叢林樹木茂密,遮天蔽日的樹冠連一絲陽光都不肯洩露進來。
潮濕的瘴氣不停從黑色的泥土中冒出,入侵他腐爛生蛆的手臂,入侵他破碎的靈根,他很痛,但□□的痛俨然激不起魏遺任何情緒波動,他甚至似乎不會哭了,臉上的淚痕早已在數日之前便幹涸,他就那麽趴在地上,連身上披着的玲珑鶴錦袍都肮髒不堪。
他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凝望叢林深處,所望是排着隊來他身上企圖搬運腐肉的螞蟻,所望是盤旋在他頭頂,以屍體為食的惡鳥,所望是一潭死水中爬上岸的怪魚,生有四肢,頭顱巨大,一身綠皮,張着惡臭的大嘴,朝他爬來,綠色皮膚上隆起的瘤子不時爆出漿液,惡心的滴在四周,将茂盛的草地漸漸腐蝕焦黑。
他在被分食。
但他感覺不到痛,除了一雙眼珠還能轉動,身體仿佛早已死去,就那麽平靜的望着分食他的魔獸們,陷入一場不願醒來的走馬燈裏。
一幕幕畫片從他眼前飛去,有魏城主擰着他耳朵罵他不學無術的。
有二哥跳上房梁抓鳥的。
有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團年飯的。
還有那後山上,第一次見到小芽時,一身紅色鬥篷,弱小無助,粘着顧宗主的小芽。
第一次和自己接觸,矜持卻又揉着自己臉蛋,想要把他的樣子記清楚的小芽。
可憐的永遠只能坐在籠中,每天都期待自己去看望他的小芽。
哭着和他說要是自己時正常人就好了的小芽。
漂亮的小芽。
帶回來一個野男人的小芽。
健康的小芽。
跪在大殿上,可憐巴巴的小芽。
拉着他的手,祈求他幫忙的小芽。
和蕭萬降擁抱的小芽。
在屋裏和蕭萬降過了一夜,哼着奇怪聲音的小芽。
身上滿滿都是別人味道的小芽。
忽然不需要他的小芽……
真奇怪,為什麽我的一生,全是他?
即将死去的少城主,想念那個從不會離開他,連走路都要他抱,吃飯也要他喂的漂亮哥哥,幾乎就要在想念中死去,卻不知誰人的到來驚擾了啃食他的魔獸,他恍惚中移動眼珠,首先看見的便是一雙粗糙肮髒的腳,沒有穿鞋的腳。
腳的主人蒼老破敗,活脫脫一個野人模樣,頭發花白,瘋瘋癫癫,一邊抓癢癢,一邊用手裏的木棍捅了捅少城主,露出一個驚悚的笑。
魏遺無動于衷。
【小家夥,你身上穿的,可是個好東西。】瘋子蹲下來,嘶啞地笑道【反正你也要死了,不如就把衣服送給我?】
可聽見這話的魏遺卻眼神鋒利了起來,喉結滾動着想要發出聲音,卻最終因為聲帶的破壞,只能破風聲般艱難的吐出一個‘滾’字。
【喲,小家夥都這等模樣了,脾氣還不小。】瘋子幹脆盤腿坐下來,用棍子左戳一戳,右點一點,跟挑豬肉一般,一邊看一邊搖頭,【根骨不錯,就是靈根差了點,這麽差的靈根,被人毀了也情有可原,太差了,看着都難受。】
【不過小家夥,你要是願意把你身上這個玲珑鶴錦送我,我可以考慮救你,怎麽樣?】瘋子歪着頭将視線和魏遺平齊,笑着誘惑說,【怎麽樣?老夫這個提議不賴吧?很劃算哦。我就差一件衣裳,身上這件已經穿了幾百年了,早就該換了。】
魏遺似乎根本就沒有将瘋子話放在心裏,只是警惕的盯着對方,破鑼一樣的嗓子裏不停發出破風的聲音……
瘋子‘啧啧’了兩下,很可惜的樣子,無賴說【既然你不答應,我坐在這裏等你死了,再把你這件外衣拔下來就是了,反正到時候你也不知道。】
魏遺似乎沒有想到這一點,原本微微晃動的眼珠頓時定住,眼神裏更是迸發出恨意,好像是在說你若是敢這麽做,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瘋子解讀道【你想說你做鬼也不會放過我?】
【哈哈,老夫不怕鬼,更何況就你這種,死了也不過是最弱的那一個鬼,我怕甚?】瘋子嘲笑完畢,用肮髒的手撐着下颚,忽然又八卦起來,笑容十分猥瑣【哦,我明白了,你這麽寶貝這件衣服,是不是小情人兒送你的?】
魏遺說不出話,依舊是恨恨的瞪着瘋子。
瘋子摳了摳耳朵,然後将髒東西彈走,摘了一根草叼在嘴裏攪了攪,一副了然的樣子,笑說【肯定是了,我一猜就曉得是你小情人送的,可惜啊,你無福消受,死了之後我穿幾天就拿來擦腳。】
【你……敢!】魏遺眼睛血紅,【我殺了你!】
【你怎麽殺?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誰的地盤?這可是我的地盤,別看我這個樣子,我可是這裏的百獸之王哈哈。】瘋子說着,用棍子扒拉了一下魏遺的右手,那右手慘不忍睹,白骨之上包裹着一層焦黑的皺縮的皮膚,和碳化的血肉,思索了一番,道【咦,你這只手有點兒意思,和當年魔尊莫疴的招式陰毒十分像……可莫疴早已死了,你這是怎麽回事?】
魏遺哪裏說得出那麽多解釋,也沒有力氣說。
瘋子沉思了一會兒,從懷裏又摸出一顆黑色的丹藥,給魏遺看【喏,你看,我幾百年沒見過人了,你還是第一個陪我說這麽久的人,我們也算是有緣,只要你答應跟我幹十年活,并且把你這個衣服送我,我就救你,還給你重生的資本。知道這個是什麽嗎?】
魏遺抿着唇,沒興趣。
瘋子也不需要魏遺感興趣,直接捏着魏遺的臉頰,逼迫魏遺張開嘴,然後直接将丹藥給打送進去!
【你吃了就知道是什麽了,就是有點疼,忍着點兒。】
魏遺聽罷這話,便渾身碎掉一般每一寸肌肉開始活動,原本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的神經更是暴漲十幾倍的痛楚沖向腦後!那種連大叫發洩痛苦的舉動,魏遺都沒辦法做出來,只能渾身不停的抖,不受控制的顫抖,痙攣,鮮血從嘴裏一股股冒出,最終陷入昏迷。
再度醒來,魏遺還躺在那裏沒有被誰挪動的跡象。
但他恍惚過後,便發現身上裹着的玲珑鶴錦袍不見了!
他猛的坐起來,結果就被人從身後丢來的水果砸了個正着。此時正是深夜,叢林的深夜漆黑一片,只有後背的篝火照亮一小片地面,那之前給他喂了奇怪東西的瘋子坐在篝火的旁邊,身邊圍繞着無數密密麻麻的小動物,俱是目光幽幽的看着他。
瘋子仰了仰下巴,魏遺便看見被洗幹淨後晾在一旁架起來的玲珑鶴錦袍,他跌跌撞撞的跑過去,将那華麗的衣裳抱入懷中,像是摟抱着最後的一點念想。
瘋子則又丢了個烤肉串給他,說【坐吧,夜裏不要亂跑,這林子裏多的是吃你的東西,像我這麽好講話的,不多了。】
【對了,我看你那衣裳華麗的像個女人穿的一樣,不适合我,我就不要了,還給你。】
【你喜歡的那個姑娘啊,肯定是個修二代,這東西,沒點兒本事可護不住,說說吧,是誰來着?說不定我還認識。】
少年看着篝火,抱着懷裏唯一的紀念,搖了搖頭,許久才對着這個應當是他救命恩人的瘋子說了醒來後的第一句話【他是我哥哥,不是姑娘。】
【你哥哥很漂亮吧?】瘋子笑嘻嘻道。
魏遺點點頭【天下第一。】
【你喜歡他。】瘋子篤定。
魏遺搖頭,卻也不知道如何定義自己對小芽的感情。
【瞧你這傻樣,混成那個死樣子,還惦記美人。美人都屬于強者,現在的你,充其量是條蟲,而且要家世沒家世,要錢沒錢,要修為沒修為,你連這個叢林都出不去,十年後也不過只是白白長了十歲罷了,出去後,外面又是另一番天地,你這樣的,連美人一面都見不到,就算見到了,他也不認得你,哈哈。】
【不可能……他會找我的。】
瘋子哈哈大笑【天真!異想天開!】
【我猜啊……你從前應當也是個有些資本的少年英才,你那漂亮哥哥寄宿你家,成天與你膩膩歪歪,你侬我侬,你許一個願來,他發一個誓,好一段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結果一朝,你家落了難,你家破人亡,生死未蔔,美人立即就跟別人走了,天長日久的,完全想不起來每年清明給你燒香,忙着和別人你侬我侬,哥哥弟弟的叫喚。】
魏遺堅定的說【你錯了,小芽愛我,他會等我,他會找我的,他送了我很多保命的東西,是我不中用,被人搶走了。】
【小芽?】瘋子呵呵笑着,一邊狼吞虎咽的吃肉,一邊含糊不清的說,【叫的真親熱。你呢?你叫什麽?】
【魏遺。】
瘋子問【哪個咦?】
【遺留的遺。】
瘋子搖了搖頭,拍着大腿說【不吉利,你看看你這名字,命中帶煞,難怪流落到我這裏,你若是沒有遇到我,現在就是一堆白骨,哦,不對,右手應該連魔獸都不會吃,所以你右手還能留着呢。】
魏遺看了一眼自己雖然能動彈,但是無法複原的右手,上面全是皺縮的黑色焦皮與裸-露的深紅幹枯血肉,乍一看像是枯木,但又确确實實是他的手……
忽然的,魏遺一愣,竟是看見手似乎滿滿充血飽滿起來,所有的黑色褪盡,可透過指縫,那個害他如此的那個賤人居然出現在他面前!那個該死的柳沉冤!那個假惺惺,只會裝可憐的柳沉冤!
魏遺突然站起來,要沖過去掐死他!但誰知道只是眨眼的功夫,那個站在不遠處對着他輕蔑笑着的柳沉冤便消失不見,他茫然了一瞬,随後就聽見那老瘋子慢吞吞笑着說【忘了告訴你,從現在起,你看見什麽東西,都要分辨一下是真是假,你吃的東西是從前妖族首領的蛇毒,他的毒一滴便可毒死一整個城池的人,散在空氣裏能将所有金丹以下的修士拉入幻境,你吃了那麽大一顆,以毒攻毒,雖然是活過來了,但會有很嚴重的副作用,一不留神,很容易走火入魔的。】
【不過往好的方面想,你若是熬過這蛇毒的副作用,将其化為己用,日後誰人的幻境還有迷惑類法術可都難不倒你,豈不美哉?】
【幻覺嘛,破掉它就好啦,沒什麽大不了的,最重要的副作用其實不是致幻來着,是你可能過幾天就要開始蛻皮了,能不能變回人,得看你造化。】
魏遺現在還聽不太懂這個瘋子在說什麽,後來由一個人蛻化成一條巨蟒,才明白過來自己已經不是人了。
繼承妖族族長衣缽,在十年裏迅速接收所有力量,并保住性命活下來的魏遺記不清多少次自己快要堅持不下去,卻在每個幻境中看見過去畫面的時候,又堅持了下去。
若要仔細算一算,他應當是看見了一千多次望虛城的覆滅,三千八百次柳沉冤害他的畫面,一萬六千次小芽和蕭萬降抱在一起親吻的畫面,十萬次小芽和蕭萬降在屋子裏光影如夢,哼聲如糖的剪影……
每一次,他走入那幻境,企圖更改什麽,譬如殺了蕭萬降!譬如先一步殺了柳沉冤,又譬如阻止小芽和蕭萬降親吻,再比如不答應小芽帶他去見蕭萬降,可惜每一次他只是前進一步,那些幻境便碎掉,他只能遠遠看着,重複着那些讓他痛不欲生,卻又發不出聲音的折磨。
值得慶幸的是,他不再流眼淚了。
似乎是當年流光了,也忘了怎麽哭,所以即便他心裏難過,也無人知曉。
他也不怎麽會笑,畢竟笑起來也沒有人看。
他身邊開始有很多東躲西藏的妖修跟着。
他在叢林裏這個與世隔絕的小密境中,救下了不少被人修差點兒吃掉的妖修,但卻似乎沒能救出自己。
他永遠活在滅城的那日,記得所有臣民的死,所有修士們的貪婪,記得自己的渺小和不甘心,他該去瘋狂報複這個世界!但外面還有人想念他,他不敢變得太多,不然小芽認不出來可怎麽辦?
哪怕小芽好像只和修為高的人在一起玩,哪怕小芽似乎有些秘密不願意和他說,哪怕顧北芽現在是龍,全修真界唯一的一條龍,魏遺堅信,他的小芽一直想念自己,就像自己想念他,無時無刻都想念他,瘋狂的,痛苦的,狂熱的,想念他。
只是想象和現實總歸是有出入的。
他的小芽根本就從未想過他,沒有每年祭奠他,沒有派人尋找他,而是找個叫什麽易同塵的家夥。
他的小芽也認不出他,忙着找男人。
他會對着還是陌生人的我哭,會找還是陌生人的我求合作,會給還是陌生人的我看尾巴,簡直毫無廉恥!
但是怎麽辦呢?
他看起來很苦惱啊……
很委屈……
很難過……
不,不可以心軟,他活該,他和所有人一樣,沒有什麽不一樣,他是所有毀了望虛城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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