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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機關算盡, 有人放手成全, 有人昙花一現, 有人剛踏入顧北芽的生命,而顧北芽本人今日在梳妝之時似有恍惚之色,一邊坐在天鳶宮內束發,一邊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師姐紅芙眼裏含着淚,顧北芽不知她哭什麽,回頭捏着師姐的手說:“師姐, 我爹爹都不像你這樣難過, 他巴不得我早點和別人成為道侶呢。”

“你瞎說。”紅芙一巴掌拍在顧北芽的手背上,聲音響亮,卻着實不疼,“師傅有師傅的考量,他正在前頭迎賓客呢, 自然沒有回來見你的時間。”

顧北芽搖頭,不再說什麽, 安安靜靜的坐着, 雙手搭在自己的腿上, 旁人瞧了,無人不贊嘆一聲美極。

只見古樸深木色的镂空花架旁邊是一處鋪着絢麗色彩的毛毯,攤子上是一個圓木墩, 墩上坐着今日要成婚的新郎, 新郎一身豔紅的衣裳, 輔以金色的各色裝飾,晶晶吊吊分外璀璨,腰間挂着一串如意鎖,手上五個玉戒,手腕一對碧血手镯,脖子上挂着金鎖,黑發從兩側編成一長串然後束在頭頂,留下一小半的長發垂在耳邊身後。

他皮膚雪白,眉眼如畫,如此盛裝打扮,出去定不知道要招惹多少男男女女的芳心回來。

縱使紅芙這樣的從未動心的人,看見這樣的小芽,也是要心馳向往一番,但又能夠及時打住,畢竟這位小龍人可不是她能守得住的,也沒有東西讓小龍人滿意啊。

正亂七八糟的想着,紅芙就聽見外頭聲樂音逐漸近了,随後就見面前原本還冷冷淡淡什麽都仿佛惹不起他興趣的顧北芽瞬間扭頭往窗戶的那邊看去,說:“他來了。”

“嗯,他來了。”

顧北芽其實不怎麽緊張,他總感覺自己游刃有餘,好像結過好幾次一樣:“他說要騎天馬過來,你說他找着了嗎?”

所謂天馬,不過是顧北芽和魏寒空兩人閑聊的時候提到的坐騎,是馬非馬,一身雪白,生有一對翅膀,能禦九天,頭上長角。

紅芙笑了笑,說:“你盡給人家魏修士出難題,這世上哪有那種生物?只不過人家為了滿足你,恐怕上天入地也得給你弄來一個,要我看,他大概是把你的百靈鳥弄去和某個靈獸混在一塊兒,再給人家戳個玉做的小角。”

顧北芽想了想,點頭也抿唇笑了一下,幸福感油然而生,站起來便要走出去。

紅芙攔了一下,說:“等等,我們鏡山門的大寶貝,豈能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走出去讓人家接走?”

“怎能說是接走?他是入贅。”

“非也,我看魏寒空入不了幾天贅就要拉着你另找山頭自立為王了。”

紅芙說話着實俏皮,顧北芽無所謂從與不從:“那依姐姐的意思,要捉弄他一番?”

紅芙挑眉,說:“沒錯,這樣,你附耳過來。”

顧北芽遲疑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垂眸附耳去……

鏡山門外主峰上熱鬧非凡,忽有人擡頭大喊‘來了!’,衆人皆擡頭看去,只見從遠處飛來無數喜鵲,随後有一匹黑馬綁着大紅花載着一位豐神駿貌的大能從天邊來。

身後是十裏聘禮,由無數靈獸駝來,在之後是一個小轎子,轎上無頂,站着一匹長着翅膀的白色獨角馬,馬兒通體銀白,眼瞳迷人。

白馬之後是吹敲打鼓的一衆小妖修們,浩浩蕩蕩上萬人,皆是喜氣洋洋。

凡人若是遠遠的看見這番盛況,大抵以為是一條紅色的河從天的那頭來到了這頭。

新郎官魏寒空身邊是他的左膀右臂何氏姐妹,何氏姐妹兩人今日沒有做女人打扮,皆穿着一身戎裝,瞧着也是英氣十足的模樣,只是朱嗤不知去了哪裏。

新郎官魏修士緩緩領着迎娶隊伍來到天鳶宮的上方,手微微一臺,身後的奏樂便戛然而止,他翻身下馬,動作潇灑帥氣,衣擺翻飛,健步前去敲門,喊說:“小芽,我來接你了。”

接他的小芽去主峰見客,兩人一同行跪拜之禮,然後交換心髒,之後再陪一些親朋好友喝上幾杯酒,夜裏兩人一同回房辦事兒,今日的成親大典便算是完滿結束。

可他喊了之後,卻不見裏頭的人回應,魏修士冷然的站在外面,誰人都瞧不出他有多緊張,只是一兩秒沒有得到回應,就怕裏面出了事情,要想幹脆闖進去看看。

魏修士這想法剛生出來,就叫‘吱呀’一聲雙扇門打開的聲音打消:“小芽?”他眼裏殷切,但随之變成了無奈的笑。

只見從天鳶宮大門裏頭一個接着一個走出來三四十個一模一樣的顧北芽來,所有人站成一個圈把魏修士圍在中間,每個人都笑着,眼裏有着調皮的挑釁。

後面跟着出來的紅芙則拍了拍手,靠在大門口的柱子上,對魏修士說:“魏寒空,你只能挑一個跟你走,但是若是挑錯了,半路上你挑的小芽‘砰’的一聲不見了,可沒有第二次機會哦。”

魏修士英挺的眉下是一雙深邃的黑瞳,那雙眸子環顧了一圈,看不出這些人當中誰是真的,誰是假的,于是閉上眼睛,耳朵動了動,然後朝着最前面的顧北芽走去,走到面對面鼻尖都要碰到一起的時候,又換下一個。

看戲的看客們紛紛猜測哪個才是真的,但又絕不開口說話,生怕打攪到新郎。

“喂,我說魏修士,你這樣一個個的看,恐怕有誤吉時。”紅芙可不願意讓魏寒空一個個的找,畢竟小芽若藏在裏面,被湊這麽近,肯定免不了要做出反應,這種反應可不是假人兒能做到的。

哪知魏修士直接轉身看紅芙,然後笑着徑直走入天鳶宮中,穿過中庭,走過二門,到那內室中,果然見着真正的小芽還在裏面坐着,紅衣加身,一如小時候那樣令人一見傾心,一見他這麽快就找來,詫異又歡喜,站起來便說:“你來啦?”

“嗯,我來啦。”魏寒空微微回神,伸手過去,“以後別聽你師姐的話,随便整有的沒的,要是我沒找到你可怎麽辦?你說這個婚究竟是結還是不結?”

魏修士一邊說,一邊拉着顧北芽往外走,兩人走在一塊兒,俱是高挑的人,瞧着格外登對。

他們攜手走出天鳶宮的大門,外頭的那些樹葉變的顧北芽也還在呢,顧北芽說:“你若是牽了他們中的任意一個走,我就出來搶親呗。”

“唷,那意思是我還錯過了你的好戲?”

顧北芽一揮手,其他假人落地成葉,然後又複将手放回魏修士的手心,眼尾挑着一抹風情,說:“那是。”

紅芙在一旁就聽這對即将成為道侶的家夥啰啰嗦嗦一直說悄悄話,翻了個白眼,說:“好了,你們兩個快去主峰吧,這都什麽時候了還在這裏說悄悄話,晚上有的是你們說話的時間。”

顧北芽臉紅了一下,閉嘴了,魏修士一看天色,的确不早,對着自己的下屬們一招手,就放了那匹白馬飛來,他抱着顧北芽的腰肢将人送上去跨坐着,然後拍了拍顧北芽的後腰,說:“喏,你要的有角有翅膀的馬,喜歡嗎?”

顧北芽矜持的點了點頭,伸手敲了敲魏寒空的額頭:“你也快上馬,我們走吧。”

“嗳,好。”

兩位新人話不多說,并排騎馬踏風而行,将整個迎親隊伍扭了個方向,去往那距離天鳶宮不遠處的主峰上。

主峰原本是掌門的住處,後來掌門閉關,給了代理掌門,代理掌門顧淩霄将此地連接前峰,中間壘起一大片的空地懸浮空中,用以這次的婚禮。

當顧北芽騎在馬上,身側是個日後要和自己共度餘生的魏寒空,身後是飄揚的喜樂,眼前是三千桌酒席,落地之時,正堂臺階上站着的,是他的爹爹和蕭坊主,顧北芽也不知怎麽,坐在馬上沒能下去,還是魏修士先一步下馬,然後伸手給他,拉他下去。

“小芽,今日你誰都不要看,該只看着我。”瞧出顧北芽一看見顧淩霄就恍惚的樣子,魏寒空氣不打一處來,可又無論如何不能再這裏和個老父親争風吃醋,便說,“你若只看我,我便只看你。”

顧北芽知道這是魏寒空在告訴他,不要在今天這樣的日子為了別的男人難過,該高興才是,那好,如他所願也沒什麽。

此後顧北芽當真只看着魏寒空,看這人修整幹幹淨淨的鬓角,看他的薄唇和高挺的鼻梁,看魏修士那喉結和淩厲刀削般的下颚線條,看他看自己充滿溫柔的眼……

拜堂的時候,由蕭坊主主持,和顧淩霄分坐在上座,桌上擺着魏家十個排位,接受叩拜,一說‘拜天地’,二說‘拜高堂’三‘夫妻對拜’,随後神仙釀暢飲,妖修人修混作一團,衆人皆醉,千日不醒。

月色攏人之時,醉醺醺的小芽被同樣醉醺醺的魏寒空背着回去,去的路卻并非天鳶宮,小芽臉頰滾燙,睫毛刷過魏寒空的臉頰,說:“你要帶我去哪兒呀?你不是嫁進來了嗎?”

魏修士此時沒有板着一張面癱臉,笑容真摯快樂,指着天邊,說:“我帶你去我們的城。”

“望虛城嗎?”顧北芽記得魏寒空當初騙自己的時候,自己要求他重建一座城才和他好來着。

“正是,我是城主,你是城主夫人,好不好?”

顧北芽輕笑了一下,說話都是一股子酒香,一邊任由道侶背自己踏月離開,一邊感覺身後似乎有誰看着自己,卻又懶得回頭:“不好,我怎知你的城有多大?好不好看呢?有沒有地方放我的那些寶貝?”

顧北芽最是在忽自己收藏的寶貝了,自己沒有地方住都沒有關系,最要緊的是給自己的寶貝們準備一間陳列室,好讓他那些珠光寶氣的寶貝們有地方閃閃發光,每天供他觀賞。

魏修士側頭親了一口小芽的臉蛋,豪氣萬丈的說:“自然是有的,非常大,非常好看,你想裝什麽都有地方。”

“那就去看看吧。”

“好,你抱緊點。”

魏寒空只身帶着顧北芽先行離開,将自己的下屬臣民們全部丢在這裏喝酒,領着他的道侶去往天邊,往那海上前去。

魏寒空一邊走一邊對醉醺醺的道侶說:“因着不少地方都有人占領了,我雖是妖族首領,卻也不會随随便便的欺負別人,就想尋一處無人的地方建造我們的城,選來選去,發現海上最美,晴朗的日子裏,天空湛藍,陰雨天也十分壯麗,夜裏星星會看得很清楚,月光也很美……小芽,我想給你看這個世上所有最好最漂亮的景色,希望你永遠留下來……”

顧北芽霧蒙蒙的瞳孔微微一動,随後便見萬丈高樓平地起,山海壯闊一水分離,從那夜色下深藍的海水裏浮現出一座巨大的船!

船有無數鋼鐵煉制骨架,有靈獸的白骨作為主體,有如三座山那麽大的巨鯨背在身上,上面有山有水有亭臺樓閣街道主城。

只是一瞬間,記憶力望虛城的模樣便又出現在眼前,有妖火從他們眼前一盞一盞的燃燒上去,像是萬家燈火那般惹人神往。

“小芽,這裏以後,就是我們的家了。”魏寒空從這裏開始,一步一步的帶着小芽往上走。

“一起修煉在這裏,一起看世間興衰反複,看星辰日月,看冬雪春花。”魏寒空腳踏實地的時候,背上的人似乎在他這一聲聲懇切的承諾裏熟睡過去,溫暖的呼吸灑在他的頸間,是一片暖意。

即便是睡着了,魏寒空也沒有停下的意思,他一步一步的帶着小芽走上最高處,然後看着他頃刻創造的城,對這座城輕輕道:“望虛城,我回來了。”

“爹,哥哥們,我想我會是個合格的城主,就像你們當初希望的那樣。”

“對了,我有夫人了,你們都認識,他是小芽。”

“我和他都有那麽一點變化,和小時候不太一樣,都有一條尾巴,興許也都不是什麽好人。”他笑得露出一嘴的大白牙,“不過從今往後,我想不會再有什麽人能毀掉我擁有的一切,我會不停地……不停、不停地修煉,直至全修真界都沒有人能夠再像捏死一只螞蟻那樣捏死我。”

“你們……在天上能聽見嗎?”

魏修士忽地嗓音低下來,自言自語的笑了一下:“聽見的話,就保佑我和小芽有個孩子吧,我想和他有個孩子,像他一樣好看的孩子,能夠讓他在這個世界有點牽絆,不至于總想着要回去……”

“哪怕什麽都記不得了,也想着回去,也不讓我殺了那柳沉冤……”

“真是……有點苦惱呢。”

風将魏修士的話傳得很遠,到達海的彼岸,在那頭,好像忽然開出了一大片血色的曼陀羅,曼陀羅的身後是魏寒空熟悉的那些笑臉,是他的親人們,一個個站在那裏對他招手,每個人眉眼模糊,卻又能夠讓魏寒空清楚的知道,那就是他們!

魏修士微微愣了愣,輕笑了一下,不再說話了。

唯有靠在他肩窩應該在熟睡的某位漂亮小龍睜開那雙異瞳,紫色的那只光芒一躍而過,嘴角彎着笑意,醉醺醺的又蹭了蹭道侶的脖子,說:“走吧,這裏風好大,冷。”

魏寒空輕輕‘嗯’了一聲,背着他願意為之放下仇恨的小芽回了他們的城中,回到他們的婚房裏,到那紅燭高亮,床被下塞滿了花生紅棗的寝室,将背上渾身軟綿綿的小芽放在床上,然後拍了拍這人的臉頰,說:“小芽,起來,我們喝了交杯酒再睡。”

顧北芽臉頰紅撲撲的,不知道是被燭光照耀的,還是本身便紅得這樣漂亮。

“你喂我。”顧北芽聲音如夢般輕。

魏寒空在外面被海風一吹,已然是清醒了一大半,瞧見道侶還這樣不知羞的向自己撒嬌,便恨不得有什麽東西将這一刻記錄下來,好等日後調侃這個平日裏總清高冷淡的家夥。

魏修士任勞任怨的弄了酒杯來,可道侶躺着算怎麽回事兒?

但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他一口将杯中的酒飲盡,随後低頭親吻道侶,将美酒渡過去,期間有柔軟的唇瓣歡迎他,有無力又纖細的雙臂擁抱他,有忽然化形出來的龍尾纏繞他。魏寒空低低一笑,伸出一只手來,将床幔緩緩拉下,卻又根本遮不住這一室風光……

遠在鏡山門的新人父親顧宗主今日也破戒喝了許多。

發現兩個新人悄悄離開後,便又放下酒杯,回了自己的府邸準備打坐修煉。

顧宗主摒棄了他的記憶,放棄了欲望,抛棄了恐懼,唯剩下他一片道心,應該在這種日子沒有太大的感覺的。

可夜深人靜之時,打坐的顧宗主閉上的眼裏卻忽地流下一行淚。

顧宗主睜開眼,伸手擦去,然後就像是這行淚從未出現那樣繼續打坐,念着他熟背的清心咒,将一切歸于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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