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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劃趕不上變化,顧泯這顆易變的心,在和梁安講話以後,變得不想回榕華島了。他坐在最靠近廚房的那張凳子上,看梁安在裏面拖地,他面前是一個破開的青椰,扣着一把梁安丢給他的調羹,有一勺沒一勺挖着吃。

“要不要我幫你拖?”他挖了一大口嫩椰肉,張口吃掉。

梁安掌心撐在拖把把兒上,“你是老板我是老板?”他擡擡下巴,“椰子十塊錢一個,吃完馬上給錢。”顧泯又挖一口椰子肉來吃,悶聲:“你是老板。”

“話我先給你講清楚,今天你再不坐船回去,你就睡在沙灘上,聽見沒有?”梁安把拖把洗幹淨,邊往外面走邊說,顧泯抱着半個椰子跟在他後面,看他把拖把倒豎起來,舀了最後一口椰肉,塞到梁安嘴巴,“給錢也不給睡嗎?”

梁安:“……”嘴巴被椰肉塞住,他沒辦法只好咽下去,看顧泯指了指排擋後面的小單間,“不給,趕緊坐船回榕華島,我阿叔馬上就要來了,不要妨礙我們做生意。”

用媒婆的話講呢,烈女怕纏郎,惡鬼怕鐘馗,可顧泯不是鐘馗,梁安不是女孩子,而且他性格也稱不上“烈”,一般來講相處幾年,這個人是什麽性格都能弄清楚,梁安充其量只是拗,但他拗不過顧泯,追前任沒個厚臉皮,趁早滾蛋。

顧泯沒坐船回榕華島,也沒妨礙梁安做生意,在海華排檔吃了晚飯,打開手機燈把廣村逛了一圈,鄉下沒有路燈,也都睡得早,海風的腥味和泥土蒸出的熱混在一起,吹得人鼻子癢癢,他循着記憶逛到梁安家門口那棵水蓮霧樹,摘了把蓮霧葉子才走回海華排擋。

梁安總是最後一個走的,燈牌旁邊燙死了一大堆飛蟲,他會把每一張桌椅擦得幹幹淨淨,放回它們原本該在的地方,顧泯拿着蓮霧葉子揮燈附近的飛蟲,沒轉身隔着幾張桌子問他:“要不要我幫你擦?”梁安沒搭理他,把髒水端回廚房,換了盆幹淨的繼續擦,顧泯把蓮霧葉子放桌上,直接去幫手了。

“啪。”開關一摁,這片沙灘唯一亮着的燈也熄滅了,梁安對回家的這段路再熟悉不過,摸着黑走也不會摔跤,微涼、腥氣的海風鑽進鼻子裏,他清楚顧泯跟在他後面走得很小心,腳步聲大一聲小一聲的,他停,他就跟着停。

忙了一晚上挺累的,可顧泯還要拿這大一聲小一聲的腳步來磨他,有一瞬間,他在黑暗裏眨眼睛,鼻翼甚至都有點酸,他咬了下嘴巴,幹脆加快腳步。

“阿安啊。”拖鞋嗒啦,腳步聲交替,梁安幾乎要分不清誰是誰的腳步了,只想快到走到家,卻聽到顧泯叫他,他不回頭,卻忍不住把腳步聲放輕。

“我踢到石頭,腳上流血了。”顧泯的聲音,因為離得遠,給海風吹得不太清楚。漁村到處都是被人們帶上來的鋒利石頭,背後傳來顧泯單腳跳着走的聲音,梁安一下頓住腳。

像個笨拙的單腳大鵝,顧泯搖搖晃晃跳到他身邊,“嘶”了一下,扶住梁安肩膀,“我手機沒電了,你打燈幫我看看。”不懂是生氣還是什麽鬼,梁安沒推開他,從兜裏掏出手機打開燈,燈光亮起來的一瞬間,瞳孔縮了一下。

割得其實不深,就是出血沒擦,血流開了,看着才吓人。梁安直起腰,拿燈照顧泯的臉,光刺眼,他不得不閉上眼睛,臉上樣子像犯了錯馬上就要挨打的小孩,“對不起。”他說,睫毛亂顫想要睜眼看梁安臉色,卻又被刺眼燈光逼得閉上,“我不想睡在那裏了,那個床好小,我……你收留我一晚吧。”話音剛落,膝蓋就被梁安踢了一腳,他咧嘴笑,抓住梁安的手把手機燈源移開,“還有,我是故意的,我知道差不多六點半船就沒了,第一晚我就知道。”話說完了,他擡頭看梁安被燈照到的側臉,緊張到結巴:“講、講完了。”

梁安看了一眼沒講話,轉身就走,拿着燈的手機背在後面,燈束一晃一晃的,走了一會兒見顧泯沒跟上來,才停下來,“你要睡沙灘是不是?”顧泯就是個等候發落的,聽見這句話話了才動,語調藏不住高興,“不是!”

水蓮霧的果全落了,梁安掏出鑰匙開門,院子裏的鴨子們受到驚吓,“嘎嘎”叫了好幾聲。房子經過一白天太陽的炙烤,整個空間的空氣都是熱的,梁安把防盜門打開,紗門關上,開了燈讓顧泯在沙發上坐一下,他去拿雙氧水和創可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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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體很好,平時的小劃傷也少,只記得家裏是有這些東西的,但不知道放哪裏了,得找一下,“空調開了等一下就涼快了,飲料冰箱裏面有,要喝自己拿。”顧泯跳到冰箱門前,打開後一愣,拿出瓶橙汁,把電視打開。

梁安拿着雙氧水和創可貼從房間走出來,客廳裏是背對着他邊看電視邊喝橙汁的顧泯,一瞬間他有些恍惚,緘口半晌,才把東西放到茶幾上,“我去洗澡,你自己把傷口消毒一下,貼上創可貼。”傷口都是劃傷沒多久那會兒疼,現在顧泯已經沒什麽感覺了,朝梁安笑笑,“嗯。”

“對了。”梁安扭頭,“換洗衣服帶沒帶過來?”

顧泯愣一下,老老實實講,“因為本來今天晚上是打算回榕華島的,就…就沒有拿。”這下換到梁安窘迫,“好吧,洗完給你找找我寬松的,看看穿不穿得。”顧泯高他半個頭,寬松點的衣服應該差不多能穿吧。

鄉下的洗手間是另建的,不和屋子連在一起,廚房也是,在院子右邊。左邊院子則分成三塊地,一塊辟作小菜地,另外兩塊籬笆圈起來養雞養鴨。顧泯挑了個綜藝來看,大概有半個鐘,梁安才濕着頭發回來,他随便擦了擦,不滴水而已,進房間裏給顧泯找衣服。

為了不熱,房間空調進來就開了,門虛掩着,顧泯這個角度能看到櫃子前面蹲着的梁安,他側臉最明顯的是鼻子,很好看,鼻頭不大不小正正好,山根很挺,顧泯只敢瞄兩眼,就沒再看了,不一會兒,梁安挑好衣服出來,丢到他旁邊,意有所指:“新的。”說完看到他腳上傷口沒貼創可貼,沒好氣,“幹嘛不貼?”

“等下洗澡又要弄濕,算了,都是這邊長大的人,小傷口貼不貼都沒事的。”他口氣不怎麽在意,梁安也就沒有多講,坐在另在一張沙發擦頭發,顧泯清清嗓子,喝了口橙汁,“等下我睡哪裏啊?”

梁安擦頭發的手一頓,擡起頭,碎發紮眼睛癢,他不舒服的晃了晃腦袋,指了指另外一間房,“這間。”顧泯抿抿嘴巴,“可是這間沒有空調,好像很熱。”一瞬間,兩個人好似都不自在了,當初建房子的時候,梁安确實沒想過會有客人在家裏過晚,另一間,是沒有安裝空調的。

他低下頭,重複擦頭發的動作,“跟我睡一間吧,拿個墊子睡地上。”顧泯的心慢慢漲起來,笑意藏不住從嘴角跑出來,“嗯。”

顧泯洗好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了,電視沒關,梁安卻進房間了,他把電視關掉,屋子一下靜下來,推開虛掩的門,他問盤腿坐在床上玩手機的梁安,“有沒有吹風機?”梁安放下手機,下床去櫃子裏給他拿,他很少用吹風機,買來都是放在櫃子裏居多。

暖風從風筒口吹出,顧泯捏着頭發,直到這片頭皮都被吹燙了,才從亂七八糟的思緒裏抽身,怎麽,怎麽就這麽怪呢,緊張、試探導致的怪。

“關燈了?”手放在開關上,顧泯看瓷磚上已經弄好的席子和被子,問道。

梁安困了,打了好幾個哈欠,應他一聲很輕的“嗯”,把手機屏幕熄滅,悉索鑽進被子裏。

房間的空調打得好涼,顧泯鑽進被子裏,身上似乎還有未幹的水漬在蒸發,涼飕飕的,床上沒有聲音,他翻了個身,在黑暗中看向梁安睡的方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沒有抱着他睡,甚至都不在一張床,但就是知道,知道他們睡在一間房,知道梁安在他身邊不遠處的這個認知,就讓顧泯很安心,有什麽講不出來的東西,被他抓在手上,暖、溫柔。

這個夏季旱很久了,一場夜雨是兩個人都沒有料到的,聽到雨聲的時候,顧泯還不信,被窗簾縫隙照進來的光刺到眯起眼睛,迷迷糊糊啞着聲音問:“阿安,下雨了……”床上沒人應,梁安只是翻了個身,在被子裏拱了一圈,迷迷糊糊的看了眼窗口,又閉上了,“哦,下雨了…”兩人這一睡回去,醒的時候就是十點鐘了。

床上空了,空調還在呼呼吹着冷風,有點冷,顧泯拿遙控器關掉,揉着眼睛開門,梁安沒醒多久,一大早就從冰箱裏拿可樂出來喝,又凍又辣舌頭,把睡意全給趕跑。顧泯看了眼濕漉漉的院子,也要去冰箱拿可樂,被梁安提醒:“刷牙。”每個睡夠醒來的人都迷糊,都好說話。

刷牙回來沒喝可樂,顧泯已經被撲到小腿上的雨滴涼醒了。梁安穿上雨衣雨褲,把鴨子放出來,雨天有水的院子是鴨子喜歡的,要不是怕它們亂跑,梁安會把它們全放出去。

“你什麽時候坐船回榕華島?”

“我好歹也算半個客人,你不留我吃個中午飯啊,現在下雨船也不好開。”顧泯坐在地上,擡頭看在喝可樂的梁安。

梁安放下可樂,低頭,總覺得他答應這人在家裏住了一晚,他就…就變得難拒絕他似的,坐在高凳子上,梁安晃了好幾下腿,才應:“想吃什麽菜?”顧泯看了眼院子裏揮翅膀的鴨子,“宰只鴨子來吃?”

梁安家裏養有十幾只鴨子,平時不忙會趕到有圍網的海域讓它們自己吃海螺、海蝦,宰好無論是煲湯還是炒焖,都好吃,肉緊實不腥。拔毛處理這種事,自然是顧泯來幹,是他提出要吃的,殺好之後他們兩個人吃不了這麽多,還切了一半拿去給梁安阿叔。

等他送完鴨肉撐傘回來的時候,顧泯已經炒好了幾個菜,冰箱裏正好還有一罐可樂,拿來做可樂鴨,香煎海魚、炒空心菜和一個絲瓜蛋湯,他進廚房的時候,顧泯正在做最後一個——鴨雜炒西芹,梁安嘗了一塊鴨肉,被顧泯支使去冰箱拿橙汁,走到一半後知後覺這人怎麽使喚他這麽順手。

油煙機運作着,可還是能聞到油香,梁安坐在飯桌前,注視背對他炒菜的顧泯,納悶他現在廚藝怎麽這麽好了,畢竟以前這人只會簡單煮雞蛋面條,正想着,顧泯已經把鴨雜炒西芹起鍋端到桌上,轉身在水槽洗鍋,“有個鴨腿,特意斬給你的,先吃了。”

梁安一看,還真有個鴨腿,嘀咕:“又不是小孩,留什麽鴨腿。”雨聲大,顧泯沒聽見他嘀咕,繼續說:“這鴨子養得不錯,我還斬了個‘飛天腿’出來。”飛天腿就是翅根那塊,顧泯做廚房的活兒很幹淨,把鍋倒扣挂起來,又拿濕抹布擦幹淨竈臺,才洗幹淨手入座,喝了口橙汁,讨賞一樣看着梁安:“怎麽樣?”

梁安朝他豎了個大拇指,“還可以。”顧泯低頭垂眸,忍不住笑,“嗯,可以就行。”梁安咀嚼着鴨肉,眨眨眼,心想:“這是被誇了在害羞?”

廚房是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的雨幕。旁邊辟了小四方地種蔥姜蒜,好炒菜的時候拔,還有一棵黑金剛蓮霧小苗,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果。兩個人吃四菜一湯很夠,梁安不可否認的是,顧泯的手藝真的很不錯。

吃飽後,顧泯負責把菜放進冰箱,梁安負責洗碗,“雨停了我送你去碼頭。”

“哦。”他聲音悶悶,梁安扭頭看他一眼,“下次不要來了。”他的意思很明顯,以前他在出租屋留下的東西,顧泯不用費勁兒送過來。

更悶了,“哦。”跟條被小孩捉弄了的狗一樣,只差一條耷拉的毛絨尾巴,梁安忍不住,抿嘴不讓自己笑出聲音。

……

可雨下到不懂停,沒辦法,梁安只好挑了個雨勢小的節點,送顧泯去碼頭。鄉間雖然修了水泥路,但下雨沖出來的髒東西還是很多,梁安一直盯着顧泯受傷的腳看,“到榕華島上記得消毒傷口。”

雨水落到傷口上,是有些酸酸的疼的,顧泯點頭,跟着梁安去船老大家裏找人,看他給船老大煙抽,跟船老大講話。

顧泯撐傘站在院子裏,忽然就想明白到底怪在哪裏了,從17歲開始,就是梁安追的他,他只用接受或者不接受,現在境況一轉,這份追人的忐忑與緊張才落到他頭上體會,怎麽能不怪呢,甚至還是有點怕的,這是一個酸和甜交替讓你嘗的過程啊。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的好想吃家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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