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疲累像水漫透四肢,顧泯慢慢熬不住,閉上眼睛睡着,嘟囔:“小安,我睡了……”梁安應聲擡頭,人已熟睡,外邊的雨還在下,不知疲倦,沒有盡頭。

面對安靜睡着的顧泯,梁安更從容些,摘掉耳機退出游戲直播間,他屏息注視顧泯的臉。

歲月還是容易在臉上留下痕跡的,他忍不住觸碰顧泯柔軟的眼角。他們的認識時間,實在太長了,十七歲到三十歲,指腹傳來的溫暖觸感讓梁安又走了這一遍十三年。

扭頭看了眼輸液室裏坐在他們身後的老阿婆,梁安挪了挪凳子,腰背完全擋住顧泯的臉,手指也從他的眼角移到鼻梁根。

顧泯給人的第一感覺是硬朗,學生時代看不太出,年齡越大,閱歷見長,才明晃晃的顯示出來,不像梁安,徒有身高,顯得瘦弱。

梁安來了勁,做了顧泯醒着時絕不會做的動作,一下又一下的戳他的鼻尖,忍不住輕笑出聲,道:“我高中時候的眼光真毒,挑了個籃球隊裏最帥的來追。”

高中籃球隊,幾乎是每個學校帥哥的紮堆所在,他們往往不以球技出名,為學生廣泛讨論的是他們和學校各班班花的戀愛。

點夠了鼻尖,梁安又碰顧泯的睫毛。顧泯的睫毛長但不翹,看人的時候眼睛裏稍微有點東西,就很顯溫柔,梁安搖頭:“啧啧。”

“醫生,這瓶快輸完了。”他扭頭,朝裏邊嚷。

雨天真沒什麽人,老阿婆輸完離開,直到顧泯輸完,期間都沒有新的病人來。發熱的緣故,顧泯顴骨有點紅,嘴唇也紅,醒來後恹恹,擡頭看着吊瓶,“什麽時候才輸完啊?”

生病的人心情不好,梁安很清楚這一點,平靜回答他:“馬上了。”

冰箱裏沒什麽肉,青菜地裏也就那幾樣,梁安在第三瓶藥水吊上的時候就在想待會兒吃什麽,直到藥水滴完,也沒想好。

輸液室暖,乍一出來,濕涼水汽撲來,顧泯有些不适應的眨眨眼。梁安把窗口挂着的兩把傘拿下來,撐開一把遞給他,“中飯你想吃什麽?”

顧泯和他走入雨中,“你煮什麽就吃什麽。”

“肉片小白菜湯怎麽樣?冰箱裏還有點豬肉。”

“嗯,可以。”生病激起顧泯的一點孩子氣,握着傘柄轉傘,頓時雨珠成線,從傘角甩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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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雨幕将兩人慢慢吞吃,只有些聲音傳出,“那再給你煎兩個雞蛋。”

沒想到回家後,中飯吃什麽這個艱難話題,就被解決了。水蓮霧樹下站着梁安的叔叔,手裏提着包好的半邊老鴨,見到梁安,“你去哪裏了,殺了鴨子,給你拿半邊。養了幾年的老鴨,煲湯最靓咯!”

顧泯從梁安身後走出來,笑着打了個招呼,“阿叔。”梁叔眼睛睜圓,“是你。”看了眼梁安,說的本地方言,“阿仔,這個是你朋友啊?”

顧泯聽不太懂,半知半解的猜,聽梁安回了句方言,把梁叔手裏的鴨肉接過去。

“你跟阿叔講得什麽?”

“他問我,你是我朋友啊?”梁安開鎖,沒什麽好隐瞞的,“我說是啊。”忽略顧泯臉上明顯對“朋友”這個稱呼的不滿表情,梁安掂了掂手中鴨肉,“拿來炖地膽頭,你喝正合适。”

廣村的菜地大都在河邊,方便淋菜。梁安拗不過顧泯,任他跟在扛鋤頭的自己後邊。

連日的雨,河水湍急發黑,不斷沖刷蘆葦根部,顧泯圍着菜地轉了一圈,剝開蘆葦濕滑的葉子,看見條挑水的小道。

他回到梁安身邊,腳邊是一堆挖出來的地膽頭,“你種在這裏,會有人偷嗎?”

梁安蹲身握住一把地膽頭,甩去根部的濕泥,“偷就偷呗,反正種了這麽多。”顧泯啞然,用籃子裝起地膽頭,跟着陶豫走到種白菜的地方。

水龍頭下洗膠鞋沾上的泥,陶豫看了眼客廳,低頭跟顧泯說:“外頭濕氣重,你幹脆進房間,把你帶來的東西整理好。”

顧泯同樣低着頭,“我以為你會親手整理。”頓頓,道:“你就這麽不想看見它們嗎,你真希望我丢掉啊。”他的被傷心表現的有點明顯。

梁安踩了下他的腳,洗幹淨的黑膠鞋面又沾上黃泥,瞪圓了眼睛,“我是沒空!”轉身走進廚房,顧泯楞楞看了好一會兒鞋面,才擡頭笑了。

地膽頭洗淨去葉,只要根,拍扁丢進沸騰的鴨湯裏,剩下的活交給慢火,炖着就是。梁安刻意在廚房待了許久,避開直面舊物的機會,直到顧泯走進廚房。

他一進來,明明空間還寬,梁安卻覺得逼仄,頭也不回,攪動鍋裏的湯,“整理好了?”

“嗯。”顧泯走到他身邊,看他仔細撇去湯面浮油,往裏頭加鹽,自然而然的,梁安拿起湯勺,舀了點湯,遞到顧泯嘴邊,“嘗嘗,夠鹽沒有?”

像身體的本能反應,顧泯低頭抿了口微燙的湯,輕哼了聲:“嗯,可以了。”他喝湯,視線卻在梁安臉上,四目相對,終于察覺出點不對勁來。

梁安緩緩眨了幾下眼睛,才慢慢把湯勺從顧泯嘴角移開,拿到水槽清洗。

背對顧泯,他有些走神,不自覺想起以前的同居生活,勺子沖了十幾下都沒關水。顧泯一度好吃不會做,每次梁安在廚房裏炖湯烀肉,他總是試味道的那個人。

“那個,洗好了,勺子。”顧泯走到水槽邊關水,拍了下梁安的肩膀。

梁安回神,眼前卻又是顧泯的臉,結巴起來,“哦,哦,你去碗櫃拿個湯碗來。”

手背貼上額頭,顧泯邊往碗櫃走,邊低聲道:“有點燙。”

梁安沒有睡午覺的習慣,顧泯也沒有,但藥物的副作用讓他在飯後犯困,挨不住,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就睡着了。

梁安不得閑,把地裏摘回來的青菜老葉子掰成兩段,扔進鴨圈裏,舀了些稀飯和麸皮混合,喂給它們。

忙完後,他搬了張躺椅放在臨門的地方,既可以看雨,又不會被雨打濕身。看了未來幾天的天氣預報,這雨還得持續三天,梁安嘆了口氣,在躺椅上懷想他的出海生活。

“好想吃生蚝啊。”他呢喃,墊着手背看雨。新鮮的生蚝肉,撬開殼,海水洗一下入口,鮮甜微鹹。

“不停雨,顧泯肯定會賴着不走。”他真不是個心硬的人,連顧泯低燒都緊張得不行。

二十來歲的時候,顧泯是連淋雨半小時都不會感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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