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新年快樂

第三局由于游重的叛變和倒戈,林和西毫無懸念地贏下了這局牌。

頂着臉上兩張紙條,周煊從楊卷手中接過要給游重貼的紙條,冷哼道:“讓我親手來懲罰這個叛徒。”

林和西伸手攔下他,笑眯眯地開口:“我替他受懲罰。”

周煊愣住,看了一眼坐在床邊的游重。

後者神色平常,對林和西的話沒有任何異議。

周煊暗暗磨牙,壓下心中發散的酸意,拿起紙條就往林和西臉上拍。

游重卻冷不丁地伸出一只手來,擋在了林和西的臉前。

“又怎麽了?”周煊沒好氣地問,“你不會是想讓我取消懲罰吧?取消是不可能的,沒道理大家都按規矩來,只有你們——”

“我什麽時候說過要讓你取消了?” 打斷他的碎碎念,游重毫不客氣地拍掉他那只手即将貼上林和西臉的手,“懲罰可以,摸臉不行。”

周煊瞠目結舌,“怎麽就是摸臉了?這不是還隔了張紙嗎?”

游重道:“隔着紙摸也是摸。”

周煊只能忍氣吞聲地把紙條塞進他手裏,“你自己來貼。”

游重滿意地轉過頭去,朝坐在床上的林和西勾手示意,“臉過來一點。”

林和西身體前傾,将自己的臉湊至游重眼前。

游重捏着紙條問:“貼哪裏?”

林和西相當配合地側過臉去,指了指自己的臉頰,“這裏。”

卻久久沒有等來紙條貼上來的微涼觸感。

他不明所以地轉頭,恰好對上游重定定盯着他的臉看的目光。

林和西問:“怎麽了?”

游重沒說什麽,擡手把紙條按在了他的臉頰上,卻沒有第一時間松手,而是貼近他耳旁,沉下嗓音道:“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的樣子看上去像什麽?”

林和西愣了一秒,“像什麽?”

游重的聲音裏漫起明顯的笑意,“像是在跟我索吻。”

林和西也笑了起來,游刃有餘地反過來調侃他:“我現在臉上貼着紙,你也下得了口?”

游重聞言,露出不以為意的神情來,“我當然下得了口,”他緩緩從林和西臉前退開,不慌不忙地瞥向桌對面直勾勾盯着他們看的周煊和趙渡,“只怕有人看不過去,要打斷。”

林和西聞聲轉頭,果然對上那兩人幽深不見底的目光注視。

兩人适可而止,洗好牌重新開局。

林和西能賄賂游重一次,卻不能次次都賄賂游重。接下來的牌局倒真印證了他說過的話,牌場上無男朋友。

中途又懲罰升級,假如輸牌的是農民陣營,那麽陣營中三個人手中留下的撲克張數,決定了他們即将被貼的紙條數量。

十幾輪鬥地主玩下來,只有林和西和趙渡臉上的紙條最多。前者臉上還有幹淨的地方,後者臉上卻已經被紙條遮得嚴嚴實實,快要看不到完整的一雙眼睛。

這局又是游重贏,他朝楊卷攤開手掌,示意對方拿紙條給自己。

楊卷往後伸手,卻摸了個空。他轉頭看了看,才發現身後早已空空如也,只能拿起簽字筆對游重道:“紙已經沒有了,只剩下這個了。”

接過那支黑色簽字筆,游重挑眉看向周煊和趙渡,“你們誰先來?”

周煊嘆了口氣,仍試圖喚醒他們彼此之間那點所剩無幾的發小友誼,“就不能讓你男朋友先來?”

林和西在邊上懶洋洋地插話:“如果男朋友連排在最後的特權都沒有,還算什麽男朋友?”

周煊氣結,卻也無話可說,只能閉上眼睛任由游重拿筆在自己臉上落筆。

他和趙渡的臉上很快就多出一只大大的黑色王八,一改之前的惱怒隐忍,幸災樂禍地站在床邊催促游重對林和西動手,還不忘反唇相譏一句:“男朋友又怎樣?也還不是要被游重在臉上畫王八。”

林和西冷靜地選擇不接話,閉上眼睛揚頭沖游重道:“來吧。”

游重也絲毫不對自己男朋友客氣,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臉朝右側偏了偏,黑色簽字筆從他的左側臉頰上畫出一筆。

接下來的數十秒時間裏,房間內無一人說話,空氣安靜到甚至能夠聽見,筆尖從林和西臉上摩擦而過的細細聲響。

林和西同樣沒有出聲,卻是在心中微微疑惑。直覺告訴他,臉上落筆的走向并不像是在畫王八。

還閉着眼睛在思索猜測,游重已經松開他道:“可以了。”

林和西睜開眼睛,将在場其他三人神情各異的模樣收入眼底。

他下意識地就要伸手去摸臉,又在中途停了下來,“怎麽了?”

游重合上筆蓋,将簽字筆丢還給楊卷,目光從林和西臉上掃過,露出幾分對自己作品的滿意神情來。

林和西心有所感,下床穿鞋朝衛生間裏走去。

洗臉池前有半面牆大的鏡子,林和西順手按下牆邊的頂燈開光。

衛生間內霎時明亮起來,林和西微微偏過頭,朝鏡子中露出左臉的自己看去。

然後愣住了。

鏡子裏自己臉上哪有什麽王八,只有游重龍飛鳳舞的連筆簽名。

他視線上移,看向身後出現在鏡子中的游重。

對方雙手抱臂,靠在牆邊,口吻輕描淡寫地道:“簽了我的名字,就是我的了。”

林和西胸腔裏的心髒跳得有些快,面上卻絲毫不顯,眼裏很快有笑意上浮,“你就不怕他們控訴你違規?”

游重勾起唇角來,“控訴駁回。”

林和西心中一動,轉過身掩上衛生間的門,揚起下巴,笑着朝游重點了點自己的嘴唇,“剛才那不是索吻,”他微微張開嘴唇,“現在這個才是。”

說完,扶住游重肩頭,朝對方的嘴唇覆了上去。

然而兩人嘴唇堪堪相撞時,林和西又改變主意,放開手從對方面前退開,對着鏡子照了照自己的左側臉頰,而後輕輕松一口氣,“還是算了吧,萬一接吻的時候弄花臉上的簽名,那可就是得不償失。”

游重又好氣又好笑。

兩人關燈從衛生間裏出來,周煊果然張口就指責游重:“你這是違反規則。”

也沒有反駁他的指控,游重略作思忖,似笑非笑地擡眼朝他道:“那麽為了公平起見,你把臉上的王八擦掉,我也在你臉上簽名怎麽樣?”

周煊愣住,腦中臆想游重在自己臉上簽名的畫面過後,頓時覺得不寒而栗,滿臉嫌棄地搖頭,“那我寧願畫王八。”

游重又掃一眼站在旁邊的趙渡,“你呢?”

趙渡忙不疊地點頭,神色誠懇至極,“我也畫王八就好。”

半個小時以後,差不多臨近飯點,周煊和趙渡起身去衛生間裏洗臉,然後叫其他三人出門吃飯。

五人收拾出門,走到電梯旁時,瞥見林和西臉上的簽名還在,游重也有些意外,開口提醒他:“你要不要回去洗個臉?”

林和西反問:“為什麽要洗臉?”

游重笑了一聲,“你要頂着我的簽名上街?”

絲毫不意外對方的話,顯然是沒忘記自己臉上還有游重留下的筆跡,林和西面露不以為意,“反正天黑以後也沒人看得見。”

游重道:“吃飯的地方有燈。”

林和西轉過臉來,對上他的眼眸,“那就讓他們去看好了。”他滿臉的坦坦蕩蕩,目光專注而悠然,“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游重微微頓住,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極力忍住想要在朋友面前親他的沖動。

五人在江邊的商場裏吃完晚飯,步行走過橫跨城江兩岸的橋,去江對面的人民公園。

入夜以後,人民公園的游客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放煙花的時間由原來的八點半推遲到十點,幾人在公園逛到九點,然後去買了船票,乘船夜游整條城江。

江水兩岸的遠處皆是高樓聳立,霓虹閃耀。岸邊路燈下人頭攢動,隐約可見随着人群湧動的發光頭箍和越過頭頂飄在半空裏的氣球。

四十分鐘以後,觀光船靠岸,他們從船上走下來,沿着岸邊往人少的地方走,最後在一處面朝江水視野開闊,沒有高樹遮擋的地方坐下來等煙花。

在他們的背後,陌生的面孔來來往往,不只是個頭矮小的孩子,就連許多年輕的大學生,手中也拽着各式各樣的氣球。

賣氣球的中年女人握着一大把氣球在附近吆喝,

林和西轉頭朝聲音傳來的地方望過去。

注意到他扭頭的動作,游重唇角微微揚起,“你也想要氣球?”

林和西聞聲回頭,也笑了起來,“怎麽可能?我又不是小孩子。”他慢悠悠地舒展雙腿,“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為什麽很多成年人手裏也有氣球?”

坐在他們前面的趙渡回過頭來解釋:“我聽說零點跨年的時候,大家都會在氣球上寫下新年願望,然後放掉手裏的氣球。”

周煊挑眉接話:“聽上去有點意思,看完煙花以後我們也去買。”

趙渡道:“可是我們沒有筆。”

楊卷聞言,低頭在羽絨服口袋裏掏了掏,最後掏出下午游重用過的那支簽字筆來,“我這裏有。”

周煊笑了起來,“那剛好能派上用場。”

楊卷還要開口說什麽,卻聽見前方人群密集的地方漸漸起了喧鬧聲。

林和西拿出手機看一眼,提醒前排三人道:“煙花要開始了。”

話音落下,就見手機上的時間跳到了十點整。

遠處的江對岸傳來煙花升空的清晰響聲,盛大而耀眼的煙花在幽暗的夜空下翻滾炸裂,視野內驟然亮了起來。

前排三人匆匆回頭仰望高空。借着微弱的光亮,林和西下意識地側過臉朝游重望去。

卻只來得及瞥見游重高挺的鼻梁,天空裏的煙花轉瞬即逝,殘留的火花和灰燼垂墜落入江水中。

緊接着,第二朵煙花又騰飛而起,直直沖向高空裏,而後灼灼盛放。

第三朵。

第四朵。

林和西再次轉過臉去,在漫天煙火中游重視線輕撞。

下一刻,他和游重相互靠近,偏過頭吻在了一起。

天空裏的煙花由花朵變幻為笑臉。

周煊忍不住朝後轉頭,想要和游重說話,卻只在滿天空的煙火流溢間看見游重和林和西接吻的側臉。

已經到嘴邊的那些話盡數被咽下,周煊在心底哼笑一聲,回過頭去的同時,兩條手臂順勢搭在身側楊卷和趙渡的肩上,掌心擡起,将他們轉向後方的頭一并按了回來。

兩人紛紛朝他投以不解的目光。

周煊什麽都沒說,只漫不經心地拍拍他們的頭,語調裏裹着笑,懶洋洋地道:“專心點,看煙花。”

煙花在半小時以後結束。

坐在岸邊的人接二連三地起身起來,前往公園中央的廣場等待倒數跨年。

趙渡拉着楊卷去買氣球,卻又不好意思當衆拿氣球,索性将五個氣球都綁在楊卷的手腕上,然後帶着楊卷回到五人集合的地點。

兩人回來時,周煊還取笑他道:“你又欺負楊卷。”

趙渡則是心虛地摸摸鼻尖,“誰叫他是我們這些人裏年紀最小的。”

等到他們以後,五人也随着人流湧動的方向前往跨年的廣場。

公園中央的廣場寬闊而明亮,廣場上等待跨年的人越聚越,人聲和笑鬧聲交織相錯。

而所有人只需要站在廣場上,就可以将遠處矗立在夜空下,霓虹滾動變幻的城中高塔的完整面貌收入眼底。

五個人坐在花壇邊,低頭在氣球上寫字。

楊卷口袋裏的那支簽字筆,依次從楊卷手上傳遞至最後一人。

周煊寫好以後,先是看過趙渡和楊卷寫的內容,然後又去看游重手裏的那只氣球。

對方已經寫完,将氣球放上半空裏,沒有給他看。

周煊心中實在好奇,忍不住問他:“你寫的什麽?”

游重道:“既然是新年願望,怎麽能給你看?”

周煊聞言,輕啧一聲,“你不說我也猜得到。”他對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熱戀期的人,無非就是寫點什麽‘永遠不分開’的話。”他眉尖輕挑,胸有成竹,“我猜得對不對?”

游重不置可否地一笑,沒有再搭腔。

眼看游重這裏問不出什麽話來,周煊又轉戰林和西,意味深長地問:“你寫的是不是這個?”

林和西擡眸看他片刻,慢吞吞吐出兩個字來:“保密。”

周煊無言一秒,終于還是興致缺缺地從這兩人面前走開了。

林和西沒有問游重寫了什麽,也沒有告訴游重自己寫了什麽。

離零點還有一分鐘的時候,遠處高塔的塔身上開始播報紅色的電子時間。

廣場上的人群漸漸沸騰起來,五個人從花壇邊站起來,朝前走了幾步,然後在面朝高塔的位置站定。

從四周那些陌生人的臉上收回目光,林和西擡眸朝夜空下的高塔望去。

游重卻沒有在看那座高塔,而是在看他,“你不問我寫的是什麽?”

林和西聞言,笑了起來,“你不是也沒有問我?”

游重緩緩揚起眉來,“所以你是在和我比誰更能沉得住氣嗎?”

“我可沒這麽說。”林和西口吻促狹,“不是你自己說的,既然是新年願望,就不要說出來了嗎?”

游重不輕不重地哼笑一聲,果然沒有再提起。

兩人說話間,時間已經走到最後十秒。

還有十秒時間,這一年就将過去,新的一年将到來。

高塔上的電子時間消失不見,倒數十秒的紅色數字霎時映入眼簾。

站在廣場的人陸續開始加入倒數行列,聲音萦繞在整個廣場的上空,帶着些許興奮和激動,洪亮而整齊。

數到最後一聲時,高塔上的電子時間陡然跳為午夜零點。

林和西解開手腕上的繩子,仰頭看氣球從自己的手上升入空中,很快淹沒在成百上千的氣球中,然後在視野盡頭的高空裏漸漸縮成細小的圓點,直至消失不見。

耳朵很快被身側陌生人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和高喊聲覆蓋,在那些嘈雜而喧嚣的聲音裏,林和西轉身抱住游重,“新年快樂。”

游重亦伸手抱住他,“新年快樂。”

林和西緩緩揚起唇角,“新的一年已經到來了,新年願望也會實現了,所以去年寫下的新年願望,現在也能說出來了。”

游重問:“你寫了什麽?”

林和西頓了頓,輕聲開口道:“希望下一個新年,我們也能一起跨年。”

游重目不轉睛地看向他,“只有這樣嗎?”

林和西怔怔地點頭。

游重卻道:“不夠。”

“這樣還不夠。”他又重複一遍,然後沉聲催促他,“輪到你問我了。”

林和西就問:“那你寫的是什麽?”

游重沒有回答,而是先伸出一只手捂住了他右邊的耳朵。

右耳中喧鬧沸騰的聲音如退潮般漸漸遠去,游重覆在他的左耳旁,“我寫的是——”

對方低聲緩慢地說完兩句話,然後松開捂住他耳朵的那只手,再次張臂抱緊了他。

整個世界的聲音瞬間鋪天蓋地地回湧。

它們相互擁擠着,相互推搡着,争先恐後地想要進入他的耳朵裏。

而他的耳朵裏卻只剩下游重的聲音在清晰回響。

游重笑了一聲,“周煊說的也不算錯。”

他說:“希望以後的每一個新年,我們都能一起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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