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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老師，您看這份合同，如果沒有意見的話……”維漫動畫負責來簽約的是個短頭發的姑娘，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又瘦又高，簡單的T恤牛仔褲和運動鞋，說話輕輕柔柔的，就像清風拂過耳畔那般讓人心曠神怡。她話還沒說完，便被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了，她說了句抱歉，起身去一旁接聽了。

為了節省時間，卓沐陽便趁她不在的時候拿過合同逐條讀了一遍，這次的約，不管是對價格還是對于作品的推廣他都覺得很滿意，相較于上部作品更有了很大的提升，而且據說這部作品的動漫形象很有可能會在将來出現在一些商品的外包裝上，這是多令人期待的事情啊。

姑娘打完電話回來，沖他欠了欠身，又說了句對不起，坐了下來。

卓沐陽說：“啊，這合同我看完了，我是不是可以簽了？”他一只手拿起桌子上的簽字筆，另一只手去夠合同。

誰知姑娘竟然打斷他，而且還按住了合同，說：“卓先生真是抱歉，我們領導剛剛打電話來說合同我們暫時不能簽。”

他不敢相信的問道：”“為什麽？”姑娘的這番話一出口，讓卓沐陽覺得這姑娘的聲音都顯得不那麽悅耳了。雖然今天上午發生了些許不愉快讓卓沐陽十分煩躁，可看完合同之後他覺得自己還能再戰，不過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是怎麽回事兒？

姑娘收拾起桌面的合同裝進自己的包裏，沒回答他，而是對坐在他旁邊的小鹿說：“鹿姐，真是對不起，你看咱們明明談得好好的……我們領導這邊又說不簽了，哎，我就先走了。”說完便準備背包走人。

小鹿還在生卓沐陽的氣，自打卓沐陽來，她都沒給他好臉色，談合約的時候是不問不說話的狀态，可突然出了這事兒，她也不能坐視不理，畢竟心情是要一致對外的，她沒理這道歉，也跟着問：“小葳，怎麽回事兒啊？話總要說清楚吧。”

被稱作小葳的女孩兒站定了身體，把包放回在桌子上，正色道：“鹿姐，我們維漫動畫已經成立快十年了，也算國內數一數二的動漫公司，您也知道國內動漫産業現在的境況，我們把品牌樹立起來有多艱難。好不容易在前年，終于把一部動畫電影做成了業界标杆，票房成績現在還無人能敵，公司從上到下有多珍惜這個成績。我們做得是品牌，而不是賺快錢，對于作品的審核一向是業內最為嚴格的。”她輕柔的聲音顯得異常堅定，骨子裏帶着對自己公司的自信和驕傲。

小鹿點頭，臉上寫滿了疑惑，她說：“這個我知道啊，當初我和你聯系，一是認準貴公司的品牌，另一個便是是對卓老師的作品有信心，他的作品在我們網站上的數據非常出色，上一部更是大熱IP，目前連載這部的數據一直排在首位，至于作品信譽，我們也敢拍胸脯像你們保證，至今為止沒發現任何抄襲或者借鑒的地方，貴公司不需要有任何這方面的擔心。”

小葳卻笑着搖了搖頭，說：“抄襲和借鑒的确是沒有。”見小鹿又有說話，擺手阻止了她，“可我們領導就在十分鐘之前接到一個舉報電話，舉報人說卓老師現在在貴網站上連載的作品涉嫌剽竊。當然了，我們不能單純因為一個匪夷所思、沒有根據的電話就叫停合作，所以我們立刻組織了工作人員對于舉報電話中提供的證據進行核實。如果不存在這個問題，我們當然還是願意簽這部作品的，也願意向卓老師道歉。”

沉默了半晌的卓沐陽一直忍着自己即将噴薄而出的怒火，聽見這話也不願意控制了，他的臉已經漲得通紅，“咻”得站起身來，揮着手說：“你們個破動漫公司在這裏高傲個什麽勁兒，憑什麽潑我髒水說我剽竊，你知道這是多麽毀人清譽的事，要是傳出去，我長十張嘴巴都說不清楚，以後我還怎麽在這個圈子裏混，不簽就他媽不簽，誰還稀罕啊。”

小鹿在一旁扯他衣服，小聲說：“卓老師，你別生氣，人家也只是對自己公司負責，咱們有話慢慢說。”

“說什麽說，不說了。”他不顧紳士風度的把小鹿的手打開，摔門而去，并沒有理會在他怒意裏面面相觑的兩個姑娘。

卓沐陽走出寫字樓大門，太陽已經不那麽炙烤了，但悶熱還未消散，正與他身上帶着的冷氣交彙，很快便在身上蒙了一層潮氣，濕乎乎的有些粘人。他不顧形象，掐着腰站在大樓前，回頭仰望剛剛所在的十六樓會議室所在的位置，氣憤得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啐道：“呸！都什麽東西！”正好看見路邊有出租車便攔下來，左上車揚長而去。

坐在車上，卓沐陽的怒氣也沒散，出租車司機跟他搭話他都不願意好好搭理，他在想自己最近是走了什麽黴運——先是被尚飛揪着小辮子威脅，好不容易把人處理掉了，這給姜旭及他生前的作品潑髒水還沒潑成，反倒塞了自己一嘴狗毛，讓小鹿看出了端倪，現在好嘛，無端端頂了個作品剽竊的屎盆子，眼見到嘴邊的鴨子飛走了……他以為的一切好事兒都沒來。突然間手機鈴響起，打斷了他的思考，掏出來看來電是小鹿的便給挂掉了，他舉着手機琢磨了一會兒，便撥通了江緒的電話。此刻他非常需要一個人來安撫他暴躁的情緒，細數身邊的人，竟然只有江緒能夠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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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緒怯生生的聲音似乎是一種安撫，這人很是聰明，聽他聲音帶着火星子便知曉了了他的情緒，小心翼翼地問他：“你心情不好？”

“嗯，最近不太順。你有空嗎？陪我喝酒呗……”

江緒似是有些猶豫，說：“我這邊還有工作呢。”

卓沐陽一聽，索性把火氣都撒在了江緒身上，“我對你那麽好，我心情不好你都不能來陪陪我嗎？”

江緒很是為難，可最後還是答應了，“好吧，那去哪兒？”

“來我家吧。”

江緒戴着頂黃色的鴨舌帽，身上穿着一件黃色的T恤，身後背着個碩大的包，帽子、衣服和包上都印着快遞公司的名字，這一身實在是不夠洋氣。卓沐陽給他開門的時候，看見他這幅打扮，打從心底湧出一股有種熟悉的親切感，他想要尋找的，正是這種契合。

江緒腳邊放着一箱大青島，他胸口起伏着，嘴巴喘着粗氣。他雖然是坐電梯上來的，可從電梯口把這箱酒搬到他家也是一項極耗力氣的工作，就見汗水順着鬓角滴在了他的衣服上，他随手抹去了鼻尖上的汗，露出特別樸實的笑容，對卓沐陽說：“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剛剛還去送了個快遞。”

他的笑容總能安撫到卓沐陽，卓沐陽心情好了一些，他想要幫着江緒把啤酒箱子搬進來，江緒卻攔住了他，說：“這粗活還是我來吧。”

一箱啤酒的重量足以讓江緒的胳膊繃起結實的肌肉塊，這讓卓沐陽的心跳一下子就亂了，可他不想表現得太明顯，就這麽盯着他把酒箱子放在餐桌下面。卓沐陽沒話找話的指着桌上的快餐盒說：“沒心情做飯，點了外賣，還以為你能給我送。”

江緒搔了搔後腦勺，腼腆笑笑，說：“我哥說不想讓我那麽忙，所以就不幹外賣了。”他順手把掉出帽子外面的碎頭發往耳後掖了掖，并沒有要摘掉的意思。

“那豈不是你們的收入會減少？”卓沐陽還記得江緒有個腿腳不便利沒有工作能力的哥哥，于是問。

江緒彎腰把啤酒箱子打開，将啤酒一瓶瓶的放在桌子上，說：“我跟我哥說了你的事兒……”卓沐陽正要露出欣喜的表情，江緒趕緊改了口，說：“不是你和我的事兒，而是我跟他說，我認識個朋友，也就是你，寫小說賺了不少錢，就說讓他也試試，他覺得還挺可行的，于是現在正往那方面努力呢。如果能成的話，你能不能幫着推薦一下啊，我看你那麽有名。”

江緒這要求提得很膽怯，也很卑微，他的聲音都小了。

卓沐陽巴不得江緒終于有事求他，趕緊拍着胸脯保證道：“當然沒問題，你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接着便不管不顧的抓住他的手，說：“那我們的事兒，你又考慮得怎麽樣了？”

江緒癟癟嘴，費力把手抽了出來，說：“卓先生，你別這樣，我一直把你當朋友，你要是總這樣的話，那，那我就走了。”說着便要扭身離開。

卓沐陽自知也有點失禮，尴尬笑笑，說：“我不說了，你等會兒，我去拿杯子。”

卓沐陽自覺酒量很好，可不知怎麽了，今天這酒喝了三瓶就不行了，他憤怒的情緒剛跟江緒傾斜了一半而已。江緒就那麽認真的聽着，适時給他些安撫，是怪那安撫太柔軟了嗎？他竟覺得醉意上湧，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轉眼癱在桌子上便不省人事了。

江緒彎彎嘴角，把這坨爛泥扯到沙發上，扯了扯自己皺了的衣襟，然後便來到書桌前，把桌子上擺着的“Alei”的電源線扯掉，從自己背過來的大包裏拿了一部新的，用手機連接設置好後，又把之前那臺收進了包裏。随後他滑動了幾下鼠标，卓沐陽的電腦亮了。

他把自己随身攜帶的U盤插到機箱上，用靈巧的手指輕敲了幾下鍵盤，電腦屏幕上便出現了一段程式書寫框，随着他輸入完一段命令，一個窗口彈出來，詢問道：“是否永久取消寫作協作功能。”他沒猶豫，操作鼠标指針點了“是”。緊接着，他關掉了正在運行的寫作頁面，選擇将其永久删除。随後他又登陸到了卓沐陽所在文學網站，作者界面裏堆了十幾章已經完成待發的草稿，點了右下角的清空鍵，還順便清理了為誤删存稿而設置的垃圾箱。緊接着，他清除掉浏覽痕跡和登陸記錄，把一切恢複到初始狀态，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般，面帶微笑踱步到沙發前。他摘掉了扣在自己腦袋上那頂奇醜無比的帽子，一頭半長的頭發垂下來後，幾乎遮住了他整張臉，為了不影響視線，他習慣性的把頭發別到耳後。

他注視着躺在沙發上的這個人，就是這個人，讓他所愛的人心中充滿了恨意，喪失了愛人的能力，性格變得古怪又暴戾。

此時此刻，他包裏就有一把刀，他甚至用手觸碰到了那把刀的刀柄，他只需用這把刀往這人的胸口上插上去，所有的事情就都結束了。但他還是冷靜的，他告訴自己不能這麽做，他不能破壞掉這完美的計劃，不能讓他愛的人失去複仇的完整的快感，不能讓自己深陷到深淵和困境中。

江緒，不對，從今天起，江緒這個人就不會在這個世界上存在了，他只是邊澤明。

邊澤明去醫院給龔旭拿藥，剛進門，就看見龔旭抱着個吉他坐在黑暗裏，他的手指随意撥弄着琴弦，動聽的聲響流淌出來，敲擊着他的鼓膜。邊澤明把藥放在桌子上，走過去，半蹲在龔旭的輪椅旁，雖然遮光窗簾把外面初春的陽光全都遮住了，可還是能看見龔旭的褲子上暈開的淚花。

“怎麽哭了？”邊澤明用手指把他眼角的濕潤擦去，心疼的問道。

龔旭停下彈吉他的動作，倔強的別過頭，咬牙切齒的說：“誰哭了？”然後把吉他直接丢到地上，“咣當”一聲，理都不理了。

這人的情緒永遠都是這般陰晴不定的，邊澤明明明已經習慣了，可心裏還是覺得委屈，他不敢讓龔旭看出來，低頭撿起那把吉他，起身放到茶幾上，然後推着他的輪椅，來到了光亮處，說：“天氣暖了，你要不要去散散心？我看見地上都有小草冒頭了。”

龔旭沒理他，而是從茶幾上拿起一沓子資料丢給他，說：“你把這個看完。”

邊澤明疑惑的看看龔旭，又看看手裏的文件，問：“這是？”

“我準備開個公司，這些東西是企劃，我不方便出面，一切就由你來做，你的技術也不會被荒廢。”

“旭日明澤？”邊澤明嘟囔着翻開了厚厚的企劃，一眼就看見把他們兩個的名字聯系在一起的公司名，瞬間産生了無限的驚喜。

“這件事我在心裏謀劃很久了，我覺得我不能放過他。”

“……卓沐陽嗎？”邊澤明說出這個在自己口中略顯陌生的名字。

聽見這三個字，龔旭的手指在微微發抖，就連“對”這個字浸染的都是恨意。“你如果不願意參與，那我也不會為難你，我讓我姐給你筆錢，你就滾吧。”

他怎肯舍得離開龔旭，想都沒想就說：“我會幫你。”邊澤明只給他這個答案，又問：“您的計劃是什麽？”

“先去做這些，我之後慢慢再告訴你。不過還有一點……”

“什麽？”

“計劃開始之後，我要你去接近他，認識他，了解他，取得他的信任。”

“……好。”邊澤明只稍稍遲疑了一下，盡管心中有百般的不願意，可還是答應了。

這是一個夏日的中午，邊澤明穿着一身滿是汗臭的外賣員衣服，按響了卓沐陽家的門鈴，門打開了，門裏是個發型蓬亂的年輕人，他把手裏的牛肉飯套餐遞給他，盡量露出最陽光的笑容，對他說：“卓先生，記得給我個好評哦。”

還不等他仔細看看這人，這扇門，便“嘭”的一聲，在他眼前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