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如你所願

雲書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午後了，身上蓋着柔軟的錦被，鼻尖萦繞着不算陌生的暖香。

她撐着自己坐起來，許是這具身體躺了太久，一時間還有些無力，她身形晃了晃，剛要倒回被褥裏，腰間卻是橫過有力的手臂将她穩住了。

視線沿着玄色的衣袖向上，雲書看到了暗金色的底紋，繼而便是來人冷白色的脖頸和淩厲的下巴。

“你躺的太久，需要時間恢複。”

眼前的小姑娘處于一種呆愣的狀态，嬴政細微的皺眉，忍不住在她額前敲了一記，“哪裏不舒服？”

雲書擡眼看他，澄澈的眸似是如洗的天空，清晰的将眼前男子的面容納入眸底，晃着一汪水色，濕漉漉的。

像極了當初小心翼翼的瑰瑰。

嬴政頓了頓，溫和了聲音問她，“怎麽了？”

雲書搖搖頭，張了張嘴，似是思索了一番，才開了口，“多謝……王上。”

他是秦王，大家貌似都這麽叫他。

畢竟她現在是個人，不能再一通亂“喵”了。

“你……”

嬴政頓了頓，定定的看着她懵懂的臉，淺淺嘆息，“無需言謝，我承諾過，不會讓任何人動你，便不會食言。”

不過……

雲中君是一定要受點苦頭的。

雲書捏緊了深色的錦被，小小的點頭，“嗯”了一聲。

從嬴政的角度看過去，能看到她小巧的耳垂和蒼白的脖頸，纖長的羽睫不安的顫抖着，似是受驚了的蝶。

“其實……”

嬴政将掌心覆上雲書發頂，如往日那般輕輕揉了揉，指尖掠過了那俏皮的發旋，“你可喚我阿政。”

雲書眨了眨眼，面上茫然，“可是，你是秦王，不能冒犯你的名諱，而且，大家都喚你‘王上’的。”

嬴政挑眉，拿過一旁的軟墊放到雲書身後，扶着她靠好，“那是旁人，你不一樣。”

雲書歪頭，“為什麽不一樣？”

她的眸很純淨，透露出一股子涉世未深的懵懂，疑惑的時候歪着腦袋，下唇被咬住，露出潔白的牙，是明顯的小孩子心性。

有宮女送來了熱水和毛巾，嬴政揮手讓人退下了，自己擰了溫熱的毛巾替雲書擦手。

“因為我是你最親密的人。”

雲書的手還是冰涼的，嬴政索性用毛巾裹住了替她暖着，繼續道，“你也是我最親密的人。”

他又擰了一次毛巾，覆上她的小臉，“瑰瑰，你不是旁人。”

“我有名字的。”

雲書接過溫熱的毛巾自己捂臉，很是認真的開口，“我叫雲書。”

“雲書。”

這個名字在舌尖撚過幾轉後、從嬴政口中說出時，帶着某種沉澱的味道在裏面，雲書莫名覺得他的聲音很好聽。

“雲在青天書在手。”

嬴政接過涼了的毛巾放回水盆，替她掖了掖被角，“道家雲書？”

被北冥子破例收為關門弟子的雲書，據說當年的天賦極為驚人，為天宗所有長老稱道，在金釵之年便擊敗了天宗所有長老。只是後來無故失蹤，至今下落不明。

不過道家之人向來飄忽不定于世外，衆人猜測她可能閉關或是游歷去了。

原來在自己身邊。

想來是一直待在道家，不曾接觸到世間險惡，小小年紀入江湖遭到暗算，從而有了陰陽家一劫。

“王上……”

清洌的聲音拉回了嬴政發散的思緒，他回過神看向她，“喚我什麽？”

許是因為方才用熱毛巾捂了臉，她面上多了幾分紅暈，至少不像他初見她時那般蒼白，唇色淺淡，看上去就很柔軟。

雲書此前在道家雖然不曾接觸過一些位高權重的人，但也知道帝王的一些講究，讓她喊秦王叫“阿政”，她還真是做不到。

嬴政細微的挑眉，“瑰瑰？”

雲書倏地擡眼，“我叫雲書。”

“瑰瑰”這個名字……

她是真的聽不下去。

“好。”

嬴政從善如流的應下，“阿書。”

緊接着，他又補了一句，“阿書可知禮尚往來？”

雲書鼓了股面頰，眸底晶亮閃爍，悶悶的喚了他一聲“阿政。”

嬴政這才滿意的點頭，站起身走出了，讓宮女來替她更衣。

他替雲書準備的是雪青色的裙衫，襯的她略顯青澀的面容多了分溫婉，用料柔軟，明顯是花了心思的。

換好了裙衫，雲書将自己挪到床榻邊，皺起了細眉。

“怎麽了？”

嬴政一過來就看到她皺眉，以為她哪裏又不舒服了。

雲書眨眨眼，“沒有鞋。”

以前做貓的時候可以不用穿鞋，現在總不至于還光着腳丫走吧？

她現在又沒有肉墊。

嬴政直接俯身将她攔腰抱起，帶着她往外走，“你的鞋尚未做好，做好了會有人送過來。”

雲書的手臂安靜的垂着，聞言便是蹙起眉心，“無需麻煩，随便拿個宮女的鞋就好。”

“不行。”

嬴政将人穩穩地放在窗邊厚實的毛毯上，直接無視了她的提議，拿了玉箸問她，“想吃什麽？”

看了一眼這桌案上的豐富菜色，再看一眼面上表情與喂貓沒什麽兩樣的嬴政，雲書默了默，伸手過去想要拿過玉箸，卻是被男子避開了。

“王……阿政。”

雲書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認真的颔首，“阿書自己吃。”

她的聲音是清洌的，冷玉一般，聽得人很舒服，配上她那故作老成的認真表情，讓嬴政莫名覺得心頭微癢。

知道她的脾氣，嬴政也沒有堅持，将玉箸遞過去，看着她優雅的夾菜，小口小口的咀嚼，小嘴上沾了熱湯，平白覺得有些可愛。

嬴政養了瑰瑰四年，自然是知道她的口味，是以，這一頓雲書吃的很是滿足，末了還接過嬴政遞來的絲帕擦了擦嘴。

見她擦了嘴又擦了手，嬴政這才走過去，俯身将她抱起，走入外面融融的日光。

因為這具身體太久沒有接觸過日光，雲書下意識的遮住了臉，眯起眼小心翼翼的試探日光的溫度。

“太醫說，你需要多曬太陽。”

嬴政将她放到花架旁的秋千上，自己也坐到她身側，手臂伸出握住她那側的繩索，托住了她無力的身子，“這幾天我會陪你。”

脊背靠着男子有力的手臂，雲書安心的放松自己，甚至還晃悠起了腳丫，“多謝。”

她的腳挺小，在光下蒼白的近乎透明，嬴政定定的看了幾息才移開視線，目光狀似無意的落在她面上，“今後有何打算？”

雲書微微仰頭任由日光遍灑自己的臉，一點一點的填滿泛着寒意的空隙，沉吟少許後方開口，“我想先給師父師叔們寫信，告訴他們我無事，讓他們無需擔心。”

“等我恢複了，我想回去。”

嬴政抓住了重點，“你要走？”

雲書愣了一息，點頭應了聲“嗯”。

嬴政頓了頓，目光微暗，卻又是在瞬間恢複如常，“屆時我派人送你。”

雲書一時沒反應過來，“送我？”

“嗯。”

嬴政挑眉，“你認路嗎？”

雲書：“……”

這是個好問題。

她扁了扁嘴，聲音低下去不少，是明顯的心虛，“若是我認路……早就自己回道家了，當年也不會在鹹陽遇到你啊。”

要是她自己認路，早就回道家求助了。

小姑娘的語氣委屈兮兮的，嬴政頓時軟了心腸，掌心在她發頂按了按，“無妨，有我。”

他輕笑一聲，在小姑娘驚詫的目光中開口了，“我會給天宗去信，告知你的情況，讓他們無需擔心，等你恢複的差不多了再派人送你回去。”

“多謝。”

雲書點頭，正了正色，“此等大恩，雲書必報，來日若有所需，定竭盡全力。”

嬴政饒有興趣的挑眉，“真的？”

雲書鄭重點頭，“道家弟子，所言不可為虛。”

“好。”

嬴政點頭應下，揉了揉她柔軟的發，“我記着。”

午後的日光似是帶着細細的絨毛，照的雲書開始犯困，她打了個哈欠，卻是聽得身側男子開口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嬴政順勢攬過困意叢生的小姑娘，讓她靠着自己的手臂，繼續道，“待日後我統一四海，天下之大，你盡去得，無需擔心不認路。”

迎上雲書迷迷糊糊的視線，嬴政垂首，緩緩靠近她，細微的笑了，“有我在，你永遠有路。”

在他的天下裏，他的小姑娘自然是哪裏都可以去的，無需擔心任何問題，因為有他站在她身後，讓她自由肆意的成長。

雲書似懂非懂的點頭，無意識的揉了揉眼，“你是一個好的帝王，你的所想定會如願，我信你。”

嬴政應了聲“嗯”，語氣意味不明，“自然定會如願。”

宮女送來了藥，雲書喝了後與嬴政聊了片刻，困意便是将她籠罩，加上日光确實足夠溫暖，她無意識間睡了過去。

嬴政坐在廊下批一些無關緊要的奏章，讓小姑娘埋首于自己腿上安眠，還替她蓋了條毛毯。

睡夢中的雲書下意識的用雙手抓住了他的衣擺，鼻尖抵在他的腰身上，是很明顯的依賴姿态，還會無意識的蹭他的腰，很是乖巧。

嬴政将人攏了攏，替她掖好毛毯，眸底波瀾層疊，莫名的光亮閃爍後又漸次隐去了。

雲書……

他在心底細細的呢喃這個名字，忽的就笑了。

她要回道家，他自然不會拒絕，畢竟雲書算是天宗最為驚才絕豔的弟子，他不能折斷她的翅膀。

他想讓她成為她所想要的模樣。

所以，她要如何，他定如她所願。

只是……

他壓低了聲音，指尖細細摩挲她細膩的側臉，“阿書，寡人說過，你會永遠陪着寡人的。”

這依舊是個肯定句。

也可以說，是篤定。

作者有話要說：

雲書：（認真）如此大恩，來日定報。

嬴政：（微笑）好的，我記下了。

北冥子：（憤怒）放開我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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