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冬日,寒風凜凜,萬物蕭索,含涼殿卻是溫暖如春。

皇後如願誕下一女,取名李令月,正是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太平公主。

蕭可着收拾案上奏疏,一如的牢騷滿腹,宮女擺放的位置不對,昨日與今日的完全混在一起,幾句話就拐到了臭道長郭行真身上,希望皇後以後不要招他入宮,以免落人口舌。皇後正在榻上休養,全付身心都在女兒身上,從前失去一女,先在又得來一個,上天果然不曾薄待于她,聽了尚宮的建議,付之一笑。

“你不用規勸本宮,本宮現在是有女萬事足,陛下都不把本宮當回事兒,這都什麽時辰了,也不來問候一聲兒。”

“陛下不是病着嘛!”蕭可笑道,去年韓國夫人讓皇後打了一巴掌,回去竟郁郁而終,死得時候已經懷孕好幾個月了,他也沒拿皇後怎麽樣!一如的恩寵有加。

“陛下是見了本宮就病着,見了敏月就生龍活虎。”

聽了這話,蕭可笑而不語,看了看水漏的時辰,戌時一刻,就準備往弘文館去了。自太平公主降生以來,皇後屢屢下旨賞賜宮內及在京之官員,更別說劉祎之兄弟、周思茂、元萬頃、範履冰這些皇後的新貴,除了珠寶珍貝,今晚特賜宴于弘文館,由她代為款待,給足了這些文人的面子。

蕭可深知皇後的用心,自李義府被貶,她就開始特色新人,許敬宗年已老邁,她必須要建立一支屬于自己的新興親信力量,便以‘修撰’ 為名,物色了一批才學俱佳的文人學士,這批文人學士被特許從玄武門出入禁中,也就是後來的 ‘北門學士’。

她沒想到這班文人的酒量這麽好,酒令一會兒一翻新,吟詩作對,引經據典,直到月上中天才肯放她離開,一衆文人又争着相送,直到含耀門才熱熱鬧鬧地作了別。

她今晚喝了不少的酒,走起路來輕飄飄,被冷風一吹,更覺得頭重腳輕,冷凄的夜幕下,星光點點,眼前是史館、弘文館、門下省,左側是少陽院,心裏明明知道天色已晚,挂記着英華與婵娟,卻是走也走不到前頭,腳步一顫,幸好被一人抱住了。

秦楓笑道:“你這是多少年沒喝酒,一喝就醉。”

把她帶回家,英華和婵娟早就睡了,又叫眉兒打熱水給她擦臉、擦手、換衣服,一直忙活到半夜,反正她是不省人事。

好生歇了一夜,蕭可清醒過來,還是有些暈暈乎乎,一扭身子,秦楓就在她身邊,似乎一夜沒睡,“昨晚我喝醉了是不是?”

“還說呢!眉兒服侍了你大半夜。”秦楓也扭過身子摟她在懷,“不能喝就少喝點兒,害我把你抱回來,被禮哥笑死了。”

說罷,披了衣服給她倒茶去了。

“你怎麽不陪瑤兒?”吃了茶,還拿他打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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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讓我喜歡你呢!”秦楓微笑着,握起了她的手,“還會回來吧!婵娟還在這裏呢!你又不打算帶她去廣州。”

“就你聰明,快把衣服拿給我,再晚就誤了時辰。”

秦楓奉命行事,把衣服拿給了她,又到外頭吩咐鄧鄧準備馬車,吃過早飯,再送将英華和婵娟安頓好,兩個一齊朝大明宮而來。剛下了馬車,一直在紫宸殿侍奉的內侍萬順兒急匆匆跑過來,像切了頭的蒼蠅一樣,大冬天裏汗透衣襟。

“尚宮、秦将軍,見到你就好了,陛下剛才聽了王伏勝的挑唆,正要召見上官儀,要他前來拟指,說是要廢掉皇後。”

蕭可當時一怔,僵立了幾秒種。

“這可怎麽辦呀?他居然要廢掉穎姐。”秦楓沒了主意,方寸大亂。

“趕緊去含涼殿禀報皇後,我先看看是什麽狀況。”事不宜遲,蕭可囑咐秦楓道:“去左衛府調動禁軍,将蓬萊殿圍了。”

“那慕容将軍怎麽辦?他是那人的近衛。”秦楓自認不是慕容天峰的對手,何況人家才是左衛府的上将。

“你先去調動人手,慕容天峰我來解決。”別了秦楓,匆匆來到蓬萊殿,果然慕容天峰的禁衛軍将這裏圍的嚴嚴實實。

再往前走,卻被親家攔住了。

“你不能進去。”慕容天峰似個半截鐵塔一樣戳在那裏。

“我說慕容将軍,人家夫妻鬧矛盾,關你何事?”蕭可早就對他沒好感了,反正就是看不順眼,“你杵在這裏做什麽?幫他廢掉皇後?等哪一天人家和好了,就不怕拿你出氣,更何況,他真的能廢掉皇後?”

一邊幾個問,慕容天峰也摸不準,鎮定自若道:“本将軍是奉命行事。”

“好!咱們就在這裏等着,皇後很快就到了,你這算背叛她。”其實蕭可心裏很急,就是不寫在臉上。

看人家悠閑自在的樣子,說不定皇後已經來了,以那女人的手段,必定睚眦必報,“你想讓我怎樣?”

“靜觀其變呀!”

蕭可話音剛落,皇後就殺了過來,她的後宮情報網再次起了作用,安插在王伏勝手底下的豈只是萬順兒一人。她重理鬓發,重整衣衫,帶着大批宮女、內侍、禁衛浩浩蕩蕩向蓬萊殿而來,大有興師問罪之意。

蕭可拉着她的親家一齊參拜。

“上官儀剛剛進去?”皇後尋問慕容天峰。

“是!”慕容天峰就覺得涼飕飕。

皇後一笑道:“你們也随本宮一起去看看,看看我們的大唐皇帝陛下要如何廢掉我這個皇後。”她越過衆人,無視一聲接一聲的禀報,猛地推開殿門,空曠的大殿內只有三個人,皇帝、王伏勝、西臺侍郎上官儀,自從李義府被貶,這位上官宰相的名望如日中天,一度超越了許敬宗,怎能不恨。

李治萬沒想到皇後會來,行動如此之快,想要收起那墨跡未幹的诏書都來不及,已被笑意晏晏的皇後奪在了手裏。“不錯嘛!不愧是上官儀的文采,本宮最愛那一首《入朝洛堤步月》:脈脈廣川流,驅馬歷長洲。鵲飛山月曙,蟬噪野風秋。”她臉上笑意盈然,手心兒裏卻捏着一把汗,要是遲來片刻,怕是這草诏已經入了東臺,皇後之位拱手讓人,轉而質問李治,“陛下為什麽要廢掉媚娘?媚娘哪裏做的不好?”

李治無言以對,袖子裏揣着魏國夫人賀蘭敏月的信箋,她口口聲聲說姨母害了母親,字字血淚,又聽王伏勝禀報說皇後串通道士郭行真在後宮壓勝,才有了廢後的念頭,壓勝是什麽罪名他清楚的很,王皇後不就是因為壓勝才被廢掉的嗎?這些年來,身體時好時壞,皇後不但大權獨攬,事事掣肘,竟連親姐姐也下得了手,本想着今日一并解決,誰想天不遂人願。

低聲下氣道:“朕原沒想過廢你,都是上官儀教朕這麽做的。”

“陛下。”上官儀慌了神兒,皇帝怎麽能這樣?出了事兒就往他的身上的推,怔怔看着這位大唐天子,身子一天比一天消瘦,臉色一天比一天憔悴,總是精力不濟的樣子,皇後又是如此咄咄逼人,不免感嘆,“陛下,莫要前功盡棄。”

“住口。”皇後略略回身,把草诏撕個粉碎,算是給皇帝找了個臺階下,“原來如此,竟是你們挑唆陛下,來人!把上官儀和王伏勝拖出去。”

王伏勝怪叫起來,連連乞求饒命,他看着同鄉高延福在皇後的身邊越爬越高,官職越來越來大,每每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心想着只要扳倒皇後就萬事大吉,誰想到陛下竟是如此的窩囊。

秦楓已在殿外候命,聽到皇後一聲令下,帶領一衆禁衛将上官儀、王伏勝押出殿外,帝後争鋒,皇後占了上風,慕容天峰也不敢阻攔,還是親家說的對。

皇後餘怒未消,踏着那些碎紙片來來回回踱着步子,“陛下,自顯慶五年陛下聖體違和,國事、家事,媚娘無不是兢兢業業,可到頭來呢?陛下不念及媚娘,總要顧及弘兒吧!難不成陛下還要下一道廢太子的诏書?”

她一語戳中要害,廢太子豈不是動搖國本,弘兒又何其無辜,李治連忙辯解,“朕是聽了上官儀的挑唆,并不是真心想要廢掉你,更沒打算廢掉弘兒。”

皇後見好就收,不在責難下去,嘴角也露出一絲微笑,“媚娘當然明白,若不是上官儀的挑唆,陛下如何舍得廢後,況且陛下的心裏一直裝着媚娘,可陛下怎麽保證以後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李治實在想不出來,“朕聽媚娘的?”

皇後微然一笑,“以後陛下上朝聽政的時候,可以在禦座後設起一道紗幕,媚娘就坐在後面悄悄聽着,看誰敢挑唆陛下廢掉媚娘。”

“這個主意甚好。”李治剛誇了好,卻又想到不對勁兒,“這恐怕不妥吧!你一個女人怎能坐在朝堂之上。”

“陛下不同意?”皇後臉上的笑容瞬間不見。。

“朕同意還不行嘛!”李治正要與皇後重修舊好,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皇後這才轉怒為喜,再不提廢後一事,歡歡喜喜帶着一幹宮人退下了。

等到皇後的人馬走遠了,蕭可才移步到李治面前,“上官儀又何其無辜,何必把他拉出來呢!只因你一句話,他定遭屠戮,你有沒有想過這是一個爛招兒,如此一來,誰敢再為你效力,動辄就是殺身之禍。”

“尚宮這是在指點迷津?”李治擡眼相望,她都看清楚局勢,可是咬緊牙關不認輸,“能為朕死,是他們的榮幸?何況你已經站在了皇後那邊兒,何必在這裏惺惺作态。”

“下官不是惺惺作态,下官是就事論事。”蕭可淺淺一笑道:“也許是下官多慮了,俗話說得好,床頭打架床尾和,夫妻嘛!哪有不吵架的,畢竟當初是我管得閑事兒,那麽就媒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有什麽話就支會一聲兒,鐵定教您和皇後和好如初。”

李治實在弄不懂,她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是什麽意思。

回到含涼殿,皇後呆坐着,今日算是虛驚一場,但也透着玄,雖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但到底還有一人在她上頭,皇後之位不是說廢就廢,幸虧那只是個草诏,要是上官儀送往東臺,後果不堪設想。

“陛下也是聽了上官儀的挑唆,正在那裏後悔莫及呢!”蕭可勸道:“夫妻嘛!還不都是這個樣子,不吵不鬧還不叫夫妻呢!當年跟三郎在一起的時候,他幾次揚言不要我,後來還不是好好的,知道我是假王妃,還替我瞞着。”

皇後輕嘆了一聲,這次對她的打擊太大了,旦夕之間,後位不保。

就在這時,高延福掀簾子進來,低聲回禀道:“皇後娘娘,小人已将王伏勝嚴刑拷打,他受刑不過才招出了是陛下授意,讓他誣陷于您。”

皇後聽聞,心中一顫,似有一口氣喘不上來,半晌才道:“敢問蕭尚宮,你家三郎也這樣算計過你嗎?”

蕭可默默無語,這要她怎麽回答,帝後均有無奈,權柄就是那罪魁禍首,再不是齊心協力對付長孫無忌的時候了。

皇後不加遲疑道:“即刻召許敬宗晉見本宮。”

許敬宗一出馬,就是株連一大片,好歹他是太子少師,若廢後,太子之位不保,則牽涉到他的利益。上官儀、王伏勝與廢太子李忠謀大逆,罪在不赦,上官儀及其子上官庭芝、王伏勝皆被處死,籍沒其家。兩日之後,賜廢太子李忠自盡于流放之所。右相劉祥道因與上官儀交好,被免去相位,降職為司禮太常伯(禮部尚書),左肅機鄭欽泰、西臺舍人高正業、司虞大夫魏玄同、長安尉崔道默等一批官員皆遭貶谪流放,讓天下人見識了皇後鐵一樣的手腕。

蕭可很佩服皇後的謀略,這一招回馬槍殺得精彩,不但把廢太子李忠都算計在內,就連劉祥道也沒能躲過,盡管他一向小心謹慎,不願與皇後對立,到底李義府的案子是經他手促成,皇後當然要時時想到他。

皇帝那裏也不甘示弱,懲治了郭行真,提拔了樂彥玮、孫處約為同東西臺三品,卻與大局無礙,上官儀前車之鑒猶在,誰敢拿身家性命開玩笑,皇帝出賣大臣,那是翻臉比翻書還快。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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