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認子
姜芸拿出一個面餅子, 示意小海領着弟弟們從她身後慢慢離開,她柔聲問對面:“你是哪個大隊的?迷路啦?餓不餓, 我這裏有面餅子給你吃。”
她以為是附近村裏的傻子。
這年頭婦女懷孕不孕檢, 鄉下不少有病的人,幾乎每個村都有那麽幾個腦子不大好的。
他們會亂跑, 有的會發瘋打人,大部分不打人而是傻乎乎的。
如果遇到這種人,只要他沒第一時間發瘋,就要盡量安撫, 然後迅速遠離,絕對不能去刺激他們。
姜芸聽着小海他們跑開了, 就把面餅子朝着對面丢過去, “你快吃吧。”
丢出去以後, 她也倒退着走,卻見對面伸出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準确地抓住了面餅子,然後那只手扒拉了一下亂糟糟的海藻一樣的黑發, 露出了小半張光潔白嫩的臉。
姜芸:看起來不是傻子?模樣好像還不賴。
看對方沒發瘋,她就轉身追着孩子們飛奔下山去喊人了。
灌木叢裏的俊美男人咬了一口面餅子,然後不解地看着姜芸和孩子們呼嘯而去, 機械地嚼了嚼,“喵嗚~~”
他呼啦一下子跳出來, 一蹦老遠, 直接落在那堆被靈泉澆灌過的野菜地裏, 趴在地上啊嗚就是一口, 咔嚓咔嚓。
然後他憋着氣,一會兒又變成了一只黑貓。
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思考了一會兒,骨碌一打滾又變成那俊美的男人,同時地上還留下一只呆愣愣的黑貓。
可惜地上那只黑貓堅持不了兩分鐘,變成一縷風消失了。
周圍的小動物們咕嚕咕嚕地探頭探腦。
等姜芸帶着孩子下山跟就近種地的宋占軍幾個青年一講,他們立刻拿着鋤頭、鐵鍁上山尋找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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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們在樹上找到一個套着破麻袋的男人,他頭發烏黑飄逸,四肢健壯,赤着腳,身上沾滿了草屑以及灰塵,整個人灰突突的。
社員們想抓他,他卻健步如飛,一聲不吭地往山下跑,轉眼就下了山。
青年們大喊着,“野人,快抓着他!”
福爺爺正和宋書記、大隊長幾個在巡查種玉米呢,聽他們喊野人也忙過去看。
他們就看到七八個年輕力壯的好手圍着一個個子很高的男子,男子身上套着個破麻袋,頭發跟海草似的,青年們正大呼小叫地要抓他,卻被他一手一個,一腳一個全都撂在地上。
福爺爺:“都住手,什麽野人?”
宋占軍:“福爺爺你可別靠近,小心他打你。”
福爺爺:“你看他那樣,要打你還不輕松?”
他走過去,輕聲細語地安撫那個男子,他和姜芸一個想法,以為是某村的傻子走失了。
小野扭頭看躲在一邊的姜芸,夏日炎炎的風吹來,拂起他亂糟糟的頭發,露出那張俊美得不像凡人的臉。
衆人:“哇~~”
姜光焜:“他跟唱戲的一樣好白好俊!”
唱戲的搽了粉,煞白煞白的,他覺得很俊。
姜芸也看到了,哪裏來的傻子這麽能打,還這麽俊!以她在現代社會混過的眼界來看,這男人美而不娘,英氣逼人,真男神!
可惜是個傻子啊。
恰好小野的眼神穿過衆人落在她身上,和她視線在半空中對上,他就一直盯着她看。
看他安安靜靜的不再打架,福爺爺和宋書記幾個就輪流問他,結果什麽都沒問出來,因為他只會微微歪着頭垂眼看他們,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明明他才是傻的!
最後大隊長讓人聯系附近村裏,叫他們來認人,看看是不是自己村走失的人口。
這年頭,傻子走丢的事兒常有,運氣好的找回來,運氣不好的就死在外面。
這野人在山裏,如果沒被發現,說不定就餓死或者摔死在那裏呢。
宋占傑啧啧兩聲:“不用看,咱縣裏就沒這麽俊的,周圍更沒。”
大隊長:“放你個屁,你見過幾個人?不是咱附近的,他還能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姜芸悄悄問孩子們,“小野呢?”
小海:“跑回家了,叫也不聽。”
小河:“可奇怪呢。”
小野通人性,以往大家一起出門,它都會跟在他們身邊,今兒不知道為什麽居然丢下他們飛跑了。
大隊長讓宋占傑幾個帶那男人回大隊,到時候讓人來認,誰知道他根本不搭理他們。
宋占傑招呼他好幾聲他都無動于衷。
宋占傑:“長得這麽俊,可惜了!”
卻是個傻子。
這時候姜芸帶着孩子們要回家,看他們一走,小野立刻大步跟上。
宋占傑:“哎,等等我!”
姜芸幾個回到家,卻不見黑貓的蹤影,喚了半天也沒喚出來。
姜芸:“這貓不對勁啊,出去野了?”
小河:“我估摸它找母貓玩去了吧。”鐵頭他們說貓也要找媳婦,小野是公貓,那自然去找母貓了。
姜芸尋思一下,難不成真的是貓發春去配對了?要這樣還真不好管,也就沒再糾結。
反正她家黑貓不亂吃東西,別人也抓不住它,沒什麽好擔心的。
還不到做晚飯的時候,姜芸就想再去大隊看看那個野人,誰知一出門就看他杵在自己門口呢。
她看着他,他卻也默默地居高臨下地注視着她。
高大俊美的男人,一頭亂蓬蓬的黑發,身上套着個破麻袋堪堪遮住身體,容貌俊美神情卻帶着無辜的憨氣,那迷茫的小樣兒就跟個迷路的精靈一樣,簡直能殺人。
宋占傑氣喘籲籲地從另外一邊跑過來,他原本跟着男人的,結果走到拐彎的時候,男人撒腿就跑,眨眼就不見了!!!
“你小子跑得跟兔子一樣快!”他氣呼呼地去拽小野的胳膊,嘴裏道:“喂,你跑來這裏幹嘛?跟我去大隊!”
姜芸就看着對面的男人原本呆憨的神情陡然一變,整個人氣勢都凜冽起來,他眉眼冷峻地睨向宋占傑。在宋占傑的手要抓住他的時候,他手腕一翻扭着宋占傑的胳膊往旁邊一壓,就把平日裏很會打架的宋占傑給壓在了牆壁上。
宋占傑:“!!!!”
老子他麽的不要臉啊!
姜芸趕緊擺擺手:“不要傷人啊!”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感覺這男人對自己沒惡意,甚至還有種莫名的熟悉感,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可她的确不怕。
她一出聲,小野就把宋占傑松開,還安撫地拍拍他的頭。
宋占傑強行忽略掉被拍頭的動作,他問姜芸:“你認識他?”
姜芸用力搖頭,“不認識。”
小海小河幾個站在姜芸旁邊,七嘴八舌地跟宋占傑講。
宋占傑也算聽明白,他們在山上看見他的,其他的也一無所知。
宋占傑被制住丢了面子,沒好氣道:“走吧,去大隊等人來領你。”
他一邊羨慕對方力氣大,一邊安慰自己傻子力氣都大,自己又不是傻子。
小野自然不動,他只站在牲口院門口盯着姜芸。
姜芸都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
宋占傑生氣了,“喂,你看夠了沒啊?傻還知道看俊媳婦?你哪裏傻?”
小河:“叔兒,這說明他眼睛不傻。”
小孩子們哈哈哈,再也沒有一絲害怕。
最後姜芸道:“在山上我丢給他一個面餅子,他是不是還想吃?”
姜光焜立刻跑回家又拿了一個出來給姜芸。
姜芸接過去遞給他,“餓了就吃吧。”
小野看她和孩子站在那邊,自己和宋占傑站在這邊,有些委屈,就想站過去。
姜芸卻用餅子哄着他,“去大隊吧。”
她在前面走,小野就跟上,宋占傑也趕緊跟上。
這都什麽事兒啊!
這傻子難道跟雛鳥一樣,有第一眼情結?可他這麽大個傻子,又不可能這輩子第一眼看見的是姜芸!
宋占傑也服了。
姜芸把他哄到大隊去,然後把面餅子遞給他,讓他在這裏乖乖等着。
他的眼神卻黏在她身上不離分毫,她要走他就也跟着。
宋占傑:“姜芸你等會再家去做飯,等等啊。”
宋占軍和宋占國幾個已經騎自行車去喊人了,按照大家的估計,他應該就是周圍村子裏的。
小海:“我覺得他不是這附近的。”
宋占傑:“為什麽?”
小海:“哪個村有這麽俊的傻子咱會不知道?”
大家互通有無,哪個村有點什麽新鮮事兒,半天就傳遍了,怎麽會有個這麽俊的傻子大家都不知道?
宋占傑一聽傻了,合着這麽多人不如個小孩子明白?
“那他是哪裏來的,總不能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吧?”宋占傑揪了揪頭發。
小海:“我覺得他可能是大城市有錢人家的傻子,坐車出來的,跟家裏走散了,不知道怎麽就流落咱們後山了。”
衆人看他說得有鼻子有眼,紛紛問咋知道的。
小海:“你們看啊,他雖然髒可細皮嫩肉的,一看就從小不幹活而且吃得很好。”
小野那雙大白腳丫子,雖然沾了泥土,但是露出來的腳背卻白白淨淨像工藝品般漂亮,沒有一點疤痕和老繭,一看就不是勞動人民的腳。
看看宋占傑這些人,日常在地裏勞作,皮膚要麽是古銅色要麽是小麥色,再白的裸露出來的部分也顏色很深。
可這個男人,身上只有沾的浮灰,底色卻是白白淨淨的。
宋占傑等人忍不住點點頭,“說得對呢。”
小海又道:“不過他估計走丢很久,你們看他頭發這麽長了,起碼得半年多沒剃頭了吧?啧啧,這說明他離家人很遠很遠,十有□□是找不到了。”
被他這麽一說,大家看小野的眼神就份外同情。
小野歪頭看着小海嘴巴一開一合,眼睛裏充滿了大大的疑惑。
姜芸打量着眼前這俊俏卻邋遢的男人,覺得兒子說得真對,估計是什麽好人家的孩子走丢了,淪落民間。
她問:“那他被我們發現之前在哪裏,吃什麽?你看他身材這麽好,又很健康,不像是吃不飽的樣子呢。”
聽她說自己身材很好,小野下意識地挺了挺胸膛。
小河:“咱們問問他。”他就問小野:“你昨天睡在哪裏?吃什麽了?”
小野低頭看着他,一副單純無害的模樣。
宋占傑:你他娘的再給我裝!
姜光焜:“他是妖精!”最初只看到毛茸茸的頭發,這會兒看到了全身,他覺得這就是個妖精。
姜光熠:“笨蛋啦,妖精是故事裏編的,又不是真的。”
被姜光焜這麽一喊,其他孩子也跟着瞎猜什麽狐貍精,黃鼠狼精,蛇精等等。
小野臉上就露出嫌棄的表情。
宋書記和福爺爺幾個回來。
福爺爺道:“要不是這附近的,就等鄭知青從縣裏回來,讓他去報紙上登個報,看看誰家孩子丢了早點來領。”
鄭畢臣今日去了縣裏搞宣傳工作,估計要過兩天回來。
傍晚時分下了工,大家都擠來大隊部的場院裏看熱鬧,陸續的附近有丢社員的大隊幹部領着家屬來認人。
結果來了一撥又一撥,全不是。
福爺爺道:“八成都不是。”
宋書記:“實在不行,明天送公社?讓他們送集中送到失蹤人口處吧。”
小野一聽,立刻豎起耳朵,扭頭就盯着姜芸,生怕她跑了。
姜芸有點無奈,她但凡要走,他就立刻跟着他,所以宋占傑讓她先等等。
她只好讓小哥倆帶着弟弟們家去做飯,她暫時留在這裏。
終于天黑的時候,山北邊的徐家大隊書記帶着一個五十來歲的婆子過來認人。
一進門,那婆子就撲過來喊:“盼盼,你咋跑這裏來了啊,讓娘好找啊!”她雙手就去抓小野的胳膊。
小野蹙着眉頭,無聲無息地躲開,讓她抓了個空。
徐婆子淚眼婆娑的,哭得驚天動地,“盼盼,你咋咧,不認識娘了啊?是娘啊,走,娘帶你回家,你走丢了娘哭得眼睛都要瞎咧。”
小野怎麽可能跟她走,又側身躲開她的撲抱。
徐書記急道:“你這個孩子,怎麽出走這麽幾天,連自己娘也不認識了?真是糊塗得厲害了。”
宋書記和大隊長幾個就幫着說和,讓小野跟着徐婆子回家去。
徐婆子也哭得真情實感的,一口一個我兒,盼盼啊。
小野卻索性躲在姜芸身後,不動了,誰要是去拉他,他就冷着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把人給推出去。
宋占傑:“我說徐書記,這真是你們村孩子?”
見了娘不要,非要黏着姜芸?
徐婆子哭道:“你們有所不知啊,我盼盼就是因為他媳婦跑了才氣傻的。他和一個知青好,結果結了婚以後那知青拿了大隊給的舉薦信去讀大學,這一飛傍上高枝兒就不回來了啊。我可憐的盼盼就瘋了啊。”
姜芸将信将疑,看看她和徐書記。
徐書記是真的,宋書記等人都認識,徐婆子也是真的,甚至盼盼也是真的。
可她就是覺得哪裏不對,她身後這個賴着她的男人,不可能是那個盼盼。
她道:“徐大娘,你兒子走丢了我們也很抱歉,不過這人不是你兒子。”
徐婆子瞪着她,“你咋個意思?他咋就不是我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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