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暴怒
天佑三十二年冬月初二,安樂公主以敕令之名入泉州臨岑城,即日,于泉州州牧李成宇家中搜出贓銀百萬兩;至此,李成宇一家锒铛入獄,判秋後問斬。翌日,安樂公主攜贓銀入京,奏禀皇上,并呈獻密信數封;後龍顏大怒,以勾結地方官員、結黨營私、販賣私鹽、謀逆造反、禍亂朝政等九條大罪将宰相林榮一家處以滿門抄斬,唯其庶子林瑾得安樂公主請“大義滅親”之功,得以幸免于罪;同日,安樂公主躬身下查,截獲販賣私鹽所用羽箭信物,從中抽取密信中所記載販賣私鹽路途,以及途中參與轉運的地方官員,皆處以抄斬之刑。
一時風卓朝中人人自危,衆位與宰相一派多有接觸的官員更是惶惶不可終日。
而随着林榮倒臺,牽連一衆,宰相一職空缺,大皇子一脈人才凋敝,朝中風向漸漸傾于安樂公主。
天佑三十二年冬月初三,楊景安攜司耀使團,以賀安樂公主大婚為名,入京。
身形嬌小的女子窩在鋪着厚軟狐裘的太師椅裏,柔和的側臉線條和嘴角算得上溫柔的淺笑證明她的心情還算不錯。
暖烘烘的銅爐旁邊站着一位穿着厚重的老人家,此刻正低眉順眼地沖着首位上那位明顯心不在焉的主兒彙報着什麽。
窩在狐裘裏的女子只露出了一張瓜子臉和一雙保養得如玉雙手,其中一只皓腕如雪,不沾染分毫凡塵,另一只手腕上,卻用紅繩系着一枚兩指徑長的圓玉。女子時而看看窗外梅雪輝映之色,時而回旋目光落上腕間的那抹綠色。
“時值方冬月,這京城的天,連雪都落了。鳳鳳他的風寒,不知如何……我那時該陪他一同入京的。”難辨喜憂的話音打斷了老者的絮絮低語,洛天沁擡起一張素淨的臉蛋,表情似是單純明媚。素來慣于藏着各類情緒的一雙眼眸裏,不知是受了這雪的沾染或是別的什麽,此刻看起來也如一汪清水般一眼見底。
葛老有那麽一剎那的失神,很快就借着低頭将那抹異樣的情緒遮掩住——他經常會被這個算得上詭谲多變的小主人迷惑,他分不清,眼前這個看起來幹淨得過分的女子,真的是他尋常所見那個殺伐果斷的冷情公主?
“按葛老您方才所言,大皇子那裏,依舊安靜得如同往年……”手中把玩着圓玉,洛天沁的臉半埋進狐裘裏,聲音淡淡的,像是随時都會随着銅爐裏飄出的熏香暖意散去,“若是我,對着即将斷糧的都尉軍,和朝中慘淡的景象,哪裏能如他那般穩坐?”
“小公子的意思是?”葛老皺起了眉。
“我親愛的大哥,怎麽會是那麽簡單的人呢?”對着手中的圓玉呵出了一口氣,洛天沁的笑意有些虛無,“他的手裏,除了李成甫之外,必然還有一張暗牌。”
“……”葛老神色憂慮,片刻後問道,“不管那暗牌是什麽,為何小公子不先将李成甫拿下,也算除了一害。”
“李成甫那裏呀,”陰影裏女子的嘴角隐約有些狡黠的笑意,“擱着,要比直接廢了好得多。相比較直來直往的較量,我更喜歡兵不血刃,尤其……不髒了自己的刃,更何況——”
葛老擡頭望去。
女子一張臉蛋上笑意明晃晃的,一顆淚痣也像是一點朱砂,在人的視線裏微微搖曳:“更何況,你一張暗牌,我亦有一張暗牌,這樣才…有得玩嘛。”
對着那明媚的笑臉,葛老不知緣由地心裏一驚,定神之後才猶豫着開口:“小公子,這風卓朝中,于文政官場,大皇子失宰相一脈如斷一臂,應是無所依;于武師兵伐,王蒙大将軍素來鐵面不阿,獨李成甫一人難成大事,而都尉軍在側——這朝中已成定局,變數,會不會在……外朝?”
話聲入耳的瞬間,洛天沁眸色一厲,近乎實質的寒光令葛老心中一驚,吓出一身冷汗,只是轉瞬便散去有如錯覺。
沉吟片刻,洛天沁将眸光收回到腕上圓玉,慢慢開了口:“……天頃向來自安內政,不問外事;司耀外據草原,與我朝關系微妙;月濯早有狼子野心,若非十數年前,何大将軍設伏滅了那月濯護國将軍華清羽,這戰火或許會綿延至今。若是,我親愛的大哥不辨輕重到了這般地步,那葛老所憂也未必不實。”
“那小公子你看,這事是不是該盡早禀報皇上?”葛老小心地問道。
洛天沁眸色微沉:“此事事關重大,沒有依據不可胡言,一個不慎會引起太多事端——還是先查證過後,再向父皇那裏提起。”
“…是。”葛老應道。
眸色陰沉的洛天沁手中無意識地把玩着圓玉,屋中陷入安寂。一盞茶的工夫過去了,葛老正欲告退,卻見首座上那人面色變得很是奇異——
“葛老,之前你提到……”她擡了一雙帶着微微譏诮之意的眼眸望去,“楊景安要來風卓賀我大婚?”
“……”像是想到了什麽,葛老的神色也變了變。
“楊家景安啊……”嘆這一口氣時,洛天沁一雙眸子定焦在窗外,臉上滿是複雜之色。
正在室內陷入一片微妙的安靜中時,窗外一閃,一道人影出現在屋內:“禀殿下,收到影三傳信,進京的司耀使團在距京城十裏地之處的淮安城,沖撞了返京的驸馬,兩隊發生沖突,影三影四影五護主不力,驸馬……被司耀使團的人刺傷。”
随着影衛的道來,室內陷入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不聞。直到一聲陰戾的吩咐,如利刃劃開天幕——
“葛老,備馬!影衛三十人——全、部、随、行!”
厚軟的狐裘被狠狠地抛開,邊角落在一邊的銅爐上,散發出一陣焦味的濃煙。洛天沁的臉色如同覆上了一層寒冰,目光陰冷,見者心栗。
一旁的葛老慌忙上前:“小公子莫要沖動,這可能是那大皇子——”
“洛、天、賜——他選了一把好刀!”女子的眸光冷冷地瞥向老者,生生将他逼退一步,“吩咐宮裏,暗中圍禁大皇子寝宮,午時一過若我沒有傳信回來,不計得失——闖進宮裏,給我屠了洛天賜那畜生!”
葛老身形一怔,垂首應是。他的餘光瞥向那披了黑色皮袍步伐铿锵的女子,不由苦笑喃喃:“大皇子這刀,太利,一個不慎就是傷人亡己吶……”
府外,經過的路人震驚地望着那座府邸前的盛況——三十一道漆黑的身影立在馬側,随着為首一聲嬌喝,所有人動作一致跨步上馬,揮鞭而去,數騎絕塵。
喧嚣四起。
一衆鐵騎直抵城門,為首之人亮出一塊玉牌,守城之人面色一變,當即下令,城門大開。
那黑袍中,一只玉手将剛巧垂落在手心的圓玉緊緊握住——
“楊景安…洛天賜…司耀國……若是鳳封出了差錯,我讓你們族中上下血流成河!”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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