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早露未幹,地上坑窪處還淌着水。
兩人在鎮口下馬,呂秋找了個附近茶肆的小二,給了些銀錢讓他幫忙喂馬,自己則帶着姬洛往鎮中走。說是打牙祭,可沿途食攤酒肆兩人一概不聞不問。
鎮南有棵老槐樹,不可思議地在戰火中得以保存,老一點的人都說樹有靈性,能庇護一方水土一方人,因此繞着槐樹一周,鋪子行人比其他地方多了一軸。
老樹最粗的那根枝丫,一直探到臨街的房頂上,水滴從瓦片上滾落,檐下站着一個黑臉儒生,懷中抱着把傘倉惶要撐,傘面幹淨如新滴水沾。
在他兩三步遠的空中,有一只禿鹫低空掠過。
槐樹的枯葉從一位小販的手邊飄下,落在腳邊卻沿着葉脈裂成了齊整的兩半。
“秋哥……”姬洛顯然發現了這突然多出的生臉來客,心中不寧,覺得恐怕有大事發生,不由向呂秋投去目光。
呂秋自然也瞧見了那“雨不沾傘”、“隔空剖葉”的功夫,不得不估量這些湧入的江湖人實力,再掂一掂自己的分量,最後拽了一把姬洛的衣袖,将他往自己這邊帶了帶:“你走過來些。”
還沒等他說完,姬洛已經下意識往他身前靠,畢竟越往鎮中走,殺氣連呂秋也覺得畏懼。
暗自較量的內力變成了晦暗不明的氣勢,姬洛一口氣沒喘上來,腳下防不住跌了一跤,爬起來時正對上陽春面攤,那邊吃面的小老兒還沒有桌子高,皺巴巴的面皮擠在臉上,他回頭瞪姬洛一眼,足有吓人魂飛魄散的功力。
呂秋把姬洛拎起來,心中卻在盤算:這些江湖客是沖着白門來的,還是沖着燕國來的?
不過,呂秋臉上并未表露,而是裝睜眼瞎,一手按在腰腹間的鈎索上,一手掌着姬洛的左肩,不動聲色帶他拐進了一間打鐵鋪。
後院裏傳來丁零當啷的打鐵聲,而正堂前桌案後卻就地躺着個虛浮的胖子,一頂氈帽蓋在他臉上。
姬洛打進來便有些不自在,望見胖子更是渾身長刺——
一年以前的元月,呂秋送了他一把短劍護身,那劍模樣好劍身輕巧,價格自然不便宜。呂秋在山裏習武也沒個閑錢,硬是寒冬臘月偷偷幫人做些雞毛蒜皮的短工攢足,才從同門手裏換得。
不過沒過半年,姬洛便把這把劍當了,呂秋自然氣得想捶人。
呂秋看在眼裏,一把把他拽了回來,敲桌喊人。
可那胖子紋絲不動,一張流油的臉顫了顫,眼眯着一條縫瞧人,見是個穿着短打的鮮卑人,拽着個不情願的小個子,便以為是個嚣張的胡人打罵晉人奴仆,心裏看不慣,遂假裝耳背,把呂秋晾在一邊。
呂秋也是個直性子,瞧人故意辱他,便一拳打在桌面上,把裏外兩個人都吓了一跳。
胖子的氈帽抖到了地上,兀自坐起兩眼發直:“他奶奶的,讓不讓人好好睡覺?”
“這小子是不是半年前在你們這兒賣了一把短劍?那把劍材質做工都屬上乘,你們卻唬他折價變賣,豈有此理!”
“喲,對不住啊,您說的誰?這人來人往,販劍的倒是不少!”胖子被人擾了瞌睡,嘴巴上立刻把便宜占了回來,可耳朵聽得一驚一乍,心裏直罵娘:不曉得那日哪個看店貪心背時的,瞧上個小娃娃的劍,見人急出給壓價收了,他們行走南北買賣明暗倒是有一兩手不懼誰,可這北方燕地畢竟不如南邊,給胡人使點陰絆子就成,萬萬不能正面杠上。
胖子眼珠滴溜溜轉了一圈,仗着平生一雙眼閱人無數,便端着油膩的臉,上下打量颔首頓足,吃定呂秋是個江湖靶子,空有蠻力但為人不太靈光,至于旁邊那小子,大氣也不出,定然是個好捏的,于是想索性捏個理由,騙他們劍已經賣了,撒潑耍橫都擋下,再給點甜頭讓利挑挑店裏的劍,還能再賺一筆。
“這位小哥,你說的那把劍……”胖子把臉上的汗揩去,眯着眼睛笑得如金盞菊,捏着嗓子說話。話沒說到半句,被一聲輕咳止住。
堂後破卷簾被打起,一個面頰清矍,黑須長眉的儒生走了出來,示意胖子這非常時期,別惹事端:“店內收的鐵器都小心放在院兒後,吳治,去裏邊找找。”
胖子深深看了一眼呂秋,當真回了後院。
“咳咳,在下姓阮,平日教幾個附近的孩童識文斷字。”說話的中年儒生用手撚了撚胡須,扶着牆咳得面紅耳赤,似得了痨病要把肺給咳出來。
呂秋向來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漢子,瞧那位阮先生急得說不出話,一副馬上要嗝屁的樣子,便想伸手上前扶一把,姬洛掐準時機趁機掙脫了他的鉗制往門口跑。
“跑什麽跑,你若看不上我送的東西,直說便是,縱然當着我面折了燒了亦可,你不想習武我也不逼你,但一聲不吭賣掉算個什麽事兒!”說心裏沒半點心酸是不可能的,呂秋一急,話不過腦。
他追出門去,姬洛在門檻外回頭和他對望一眼,一臉鐵青,死死咬唇,結果轉身就撞上了一幫子人。
只聽店外一聲“哎喲”,原來是群烏腳鎮有名的跋扈子弟。
當中有位高背闊肩着華衣的男子名叫柯拔毅,雖然祖輩在鮮卑族裏都算不得什麽人物,但到了其父一代,出了位叔父在三大家中的段氏當差,因此傍上富貴人,得個便宜的隐戶當,悄悄逃去年年的賦稅。
這樣趨炎附勢的人在燕地并不少見,說白了也就是大家族中的一條會吠之犬。
那群人正在調戲打罵街邊路過的婦孺,姬洛從鐵鋪裏奔出時以為呂秋要出手,虛步未穩被呂秋那高聲一喝吓得從階前倒栽下去,正好撞在那柯拔毅的身上。
會點拳腳的人自然不需人扶,姬洛下意識就握上了柯拔毅的腕骨,對面反應過來要掙,姬洛本能裏自然不讓,這一推一拽只在眨眼間,等人穩住腳跟方才客氣道:“實在對不住,多謝!”
柯拔毅活動活動手腕,臉色本一片煞白,可一瞧是個瘦不拉幾的晉人少年,不由長了幾分氣勢,一幫人簇擁着橫眉冷眼笑罵:“喲,我當是誰走路不長眼,原來是條小晉狗!”
此話一出,街上流亡的晉人百姓莫不眼紅心急,可又洩氣于此人勢大。而剛才過街那檐下書生,桌前食客都拿餘光往這邊瞟,目色十足不滿,并悄悄活動指骨。
那群狗仗人勢的家夥因此話都哄笑起來,拿鮮卑語一片渾罵,而氣焰最嚣張的柯拔毅揚手要打人。
周圍的路人都捏了一把汗,這柯拔毅比姬洛足足高了一個腦袋,人又壯實,一拳下去這小身板還不折了?
突然,一條長索鈎飛來,将柯拔毅的手臂纏住。柯拔毅顯然沒料到有人出頭,立刻挽住鈎索橫拽,可顯然呂秋運鈎的功夫長于他,那釣月鈎在他手中如活物,只聽一片抽氣聲,帶血的皮肉從柯拔毅手上撕下。
呂秋冷笑道:“誰他娘的要你放狗臭屁!誰是狗?誰滿嘴屁話誰是狗!”
柯拔毅吃了暗虧被人攙住,惡狠狠地瞪着眼珠,瞧他那一手醉裏釣月,道出這人底細:“原來是白門的人。”
說到這柯拔毅早年也想拜入白門,可人瞧他為人頗為陰鸷,氣量狹隘又看不起晉人,将他打了回去。本來他心中安慰自個兒那些倔驢子假清高看不上他們這些胡人,可如今見這呂秋當街打臉,不由氣得牙根癢癢:“我看你是拜了那些晉驢子的山門,忘了自己是鮮卑人了嗎?你這是叛祖!”
“這……你休要胡說!”這一個大帽子扣下來,呂秋也傻眼了,剛才一急眼跟人幹上,可對方畢竟有些權勢,若他只身一人倒也罷了,還有一家老小在此地,免不了得讓幾分。
站在一旁的姬洛心領神會,忽然幽幽開口:“既然都是人,只聽聞狗不如人,竟不知什麽時候人不如狗了?難道是因為比別人能多吠幾聲?”
殺人誅心,這下柯拔毅果真閉嘴了。
可他倆狗腿子卻沒有一點眼力勁,非哪壺不開提哪壺。
“大哥,他……他罵你是小狗!”
“不不不,他罵你不是人!”
呂秋瞧姬洛一個小不點尚且話裏機鋒不畏不懼,自個兒一個大老粗就更不怕了,當即照胸口一指:“我呂秋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打的人,有本事你上白門找我打回來。”
柯拔毅漲紅了臉,比了個手勢扔下狠話走了:“好,你們……你們給我等着!”
這一群混混本就不得人心,如今有人出頭收拾,周圍的哄笑立刻倒了方向,不啻于痛打落水狗。
呂秋倒是真不怕柯拔毅上白門,以他那欺軟怕硬的慫膽子,根本不敢挑山門。更何況,白門能在燕地立足如此之久,沒有點能耐那柯拔毅第一次被打下山時就該放火燒山了。
看熱鬧的人散了,呂秋看着姬洛,尴尬地站在鐵鋪門口撓了撓鼻頭。
這時,那阮先生從鋪裏走了出來,将那把劍雙手奉上遞還到姬洛手中,道:“兩位小哥有俠義之心,這把劍理應歸還,且分文不取。”
聽他的話,姬洛一開始猶豫了一分,擡頭瞧見那胖子也跟在後頭,臉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
姬洛翻手接過,卻愣了一下——他發現劍身下貼着一張紙條。
等人走了,那胖子跟着阮先生進了內堂,神色立馬嚴肅:“先生何意?”
“咳咳……”阮先生撫着心口喘勻氣息,拿出手帕拭了拭嘴角:“剛才那一手看見了嗎?”
“釣月鈎?”
“非也。”阮先生搖頭,在墊子上跪坐下來,“那個少年初時握柯拔毅那一手,人之本能,難以藏拙。這一握有填海平山之力,卻輕拿輕放,說明當時他僅僅以為扶了個普通人,若是知道柯拔毅的為人,倒是不用等那呂秋傷他血肉,只怕現在那個狼崽子手骨已經廢了。”
阮先生沉吟一刻,目光斂如黑墨,繼續道:“這少年,不簡單。”
“您的意思是他背後有人?”胖子大驚,以至于口水嗆在喉嚨,聲音尖細,十分喜感,“這……他可是先生來此地要找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不是裝逼文(#作者正經臉
男主除了本能回憶起一些“知識”,什麽都不知道,探尋自己是誰這個點,也是貫穿全文主線的。
看文愉快,麽麽噠~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