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被遺忘的曾經
七玄塔, 五層。
這裏依然是一片望不到底的幽深黑暗,只是在黑暗之中,卻無端生出一顆巨大的古樹。
那是一顆很大很大的樹, 樹高足有五十多米, 樹寬有十米直徑,茂密的樹冠呈傘狀打開, 遮天蔽日一般恢弘而龐大,而就在它的樹幹中心之處, 卻牢牢綁着一個人。
那是一個很好看的白衣人, 他微微低垂着頭, 似乎已然陷入了昏睡之中,銀色的長發散落在身上随風飄蕩,雙手向後分開被兩叢樹藤牢牢束縛住, 自胸口往下布滿着錯落的幹枯樹枝,整個人已經快被捆成了一個樹人,即便如此,從樹藤之間露出的空隙裏, 卻還是能看出白衣之上點點殷紅的血色。
他受傷了,傷得還不輕。
一根樹枝從樹冠之上延伸下來,停在了他身邊, 樹枝之上站着一個身着綠色錦衣的男子,一雙翡翠一般澄澈的綠眸幽幽的打量着被他困在面前的人,眸裏的神色複雜難言,有激動, 有興奮,有仇恨,有嫉妒,然而被掩藏最深的,卻是一抹很淺很淺的依戀。
“天衍,我說過的……”
他一手抓着樹幹,眸裏神色重重變動,最終停留在一抹堅定之上,“魔都不是好東西,墨九淵的背叛就是最好的例子,然而你們都不聽我的,你放任着無回将那只魔虎養大,最後卻被他反噬,差點連命都丢了,若是一開始就聽我的将它除掉,又哪有之後那麽多事?”
他指尖一用力,不知不覺就在身邊的樹藤之上留下幾個深深的指印,“所以,別怪我,若不是我,天衍劍早已成了一堆廢鐵,我已經給你們留了一線生機,這個世上注定不能有魔的存在,我需要實力,也需要地位來完成這一切,這仙尊的位子,只能是我的!”
說罷,他一指點出,輕輕觸在重衍眉心之間,指尖一點綠芒閃過,很輕易便沒入了無知無覺昏迷着的人體內。
重衍又在做夢了。
這次是一個很簡陋的茅屋,茅屋的床邊,一只半米多高的黑色虎崽昂着下巴,一臉不快的伸出只爪子,放在面前白衣人的腿上。
白衣人的脾氣很好,盡管臉上清清冷冷的無甚表情,唇邊卻浮着一縷淺淡溫和的笑,“你這又是和哪知魔獸打架了?”
他似乎壓根沒打算從虎崽口中得到答案,也不管那虎崽臉上快要溢出來的不滿,從空間裏取出一條白色的錦帶,仔細給爪子一處傷口上了藥,熟練的把錦帶一圈一圈纏了上去,末了,又系了一個蝴蝶結,道:“既然身上有傷,暫時就別出去了,等傷養好再去不遲。”
虎崽低低的吼了一聲,把爪子收回來,尋了一處卧榻熟練的撲上去趴卧了下來,只給他留了一個黑黑的背影,明顯是在生悶氣。
白衣人嘆息一聲,搖了搖頭,“你這倔脾氣,是該改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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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崽煩躁的甩甩尾巴,明顯是等着他過來安慰,然而白衣人卻只清清淡淡看了它一眼,便轉身出去了。
氣得虎崽在身後低低咆哮一聲,撐着爪子下了地,一口就朝他衣服咬了過去,企圖把他留下陪自己。
半空之中驀然“哧”的一聲響,一柄銀藍色的長劍瞬間立在了它眼前,周身劍芒輕輕一蕩,一層結界展了開來,輕易便阻止了它的啃咬。
“吼!”
虎崽低低的咆哮一聲,鋒利的牙齒瞬間龇出嘴唇,它正要撲上前去,劍身之中卻突然探出幾根嫩綠的枝葉,明明是很幼嫩的顏色,虎崽的臉色卻一瞬間變了,連忙疾步後退幾步,全身毛發根跟炸起,與其說是對着敵人,不如說是生命受到威脅之後色厲內茬的咆哮。
天衍劍劍身一顫,銀藍光芒輕輕一蕩,那幾根嫩綠的樹枝又收了回去,整柄劍也跟着消失不見了。
眼前場景一變,簡陋的茅屋消失不見,入目皆是片片銀白,雪色蒼原一樣的大地之上,一株小小的綠色樹苗顯得格外的孤單脆弱,幾根幼嫩的枝條輕輕揮舞着,一下一下抽打着身前的地面,看起來似乎有些委屈。
“那魔虎很讨厭。”
小樹苗的意識如此說着。
天衍劍緩緩的飄過去,用劍柄在樹身上蹭了一下,安慰道:“那是主人的魔寵,你不能殺它。”
頓了頓,補充一句,“雖然的确很讨厭。”
小樹苗晃晃樹枝,不解道:“天衍,它可是魔,随時有可能反噬主人的魔,無回仙尊為何會收養一只魔?”
天衍劍淡淡道:“主人自然有主人的想法,我們不必知道。”
小樹苗沉默不語。
天衍劍劍身一轉,便要飛出劍域,小樹苗卻突然伸出樹枝牢牢纏在它劍身上,“天衍,天衍哥哥,你陪陪我吧,這裏孤零零只有我一顆樹,我連找個人說話都找不到,我很孤單。”
天衍劍晃晃劍身,“我們暫時不會離開魔界,外面的魔氣不适合你生存,要不……我先把你送去仙界?”
小樹苗有些不樂意,“不,那樣我就見不到你們了。”
天衍劍無奈,劍身一轉,“哧”的一聲插在了小樹苗身邊的地上,雖然沉默的像塊石頭,不過小樹苗卻依舊看起來很開心。
總算有個人陪我了。
總算不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
它把枝條一重一重纏繞在身邊天衍劍的劍身上,高興得就像個孩子。
然而它明明不是個孩子。
心裏下意識掠過這個想法的瞬間,重衍驀然發覺,自己不知什麽時候,竟然變成了被小樹苗纏繞着的天衍劍。
這是怎麽回事?
他努力回想着之前的場景……
結界破裂,劍陣轟鳴着朝他身上重重刺來,雖然勉力躲過,還是有不少劍氣落在了身上。
他受了傷,好像是昏迷了……
但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外面的樹枝還在一圈又一圈纏繞着,纏得越來越厚,越來越厚,他隐約覺得不對,控制劍身輕輕一顫,卻紋絲不動。
整個劍身已然被牢牢纏成了個樹繭,而且這繭,還在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已然是不準備讓他出去了。
不,沖動解決不了問題,他必須冷靜下來,想想天衍劍還有什麽絕招……
就在這時,腦海裏卻突然想起一道清淩淩的聲音,帶着一股淡淡的,鎮定人心的溫和。
“天衍,你是這三界第一神劍,這‘第一’兩字,可不是說着玩玩而已,你最大的優勢,就是你自己。”
“……我自己?”
“劍陣于你來說只是拖累,你自己,就是最鋒銳的利器。”
“可我卻連根樹都砍不動。”
“你不是砍不動,你只是忘了,你只需要想起來,想起來……”
“想起什麽?”
“想起來,你是如何……使出那驚天一劍封印墨九淵的!”
随着那驀然擲地有聲的話語,“噼啪”一聲炸響,一副遼闊的畫面驟然劃過眼前,一道驚天動地,耀眼到幾乎照亮了整個仙界的巨大劍芒裹挾着重重雷電風暴,撕裂了時間,撕裂了空間,以着一種幾乎要讓人看不清的速度,重重砍在了一只巨大的魔虎身上!
嗷嗚!
伴随着凄厲的虎嘯聲震天蕩地,被束縛在重重枝條之中的天衍劍頓時爆發出一股刺眼的銀藍色光芒,“啪啪啪啪”數不盡的脆響在劍身周圍震蕩開來,樹苗一重一重纏繞上的枝條被激射而出的鋒銳劍氣粉碎成一堆飄散的碎片,眨眼之間甚至就連碎片都化成齑粉不複存在,一柄銀藍色的長劍緩緩升空而起,劍身四周鋒銳劍氣重重動蕩,只輕輕一個顫動,地上瑟瑟發抖的小樹苗連同整片白色的空間頓時整個化成碎片崩散了開來。
“啊——!”
七玄塔的五層空間裏驀然響起一聲凄厲的慘叫。
被藤條樹枝纏繞的白衣人不知何時竟是化成了一柄銀藍色的長劍,周身鋒銳劍氣輕輕一蕩,纏繞着它的枝條紛紛化作齑粉消失不見。
綠衣人閃身退後兩步,整個人的臉色都有些白了,“天衍劍……天衍劍……”
天衍劍劍身一轉,似乎是在看着他,“菩提樹……”
它低低的喃喃自語,“在我的劍域裏長大的菩提樹……”
綠衣人臉色更白了。
這是要想起來了嗎?
不,他不會給他機會的,他一定不會讓他想起來的!
心念一動,巨大的菩提樹枝葉晃動,一根又一根枝條紛紛向天衍劍伸了過來。
天衍劍劍身一顫,身周劍光驀然暴漲,銀藍色的劍光耀眼而瑰麗,卻像是收割生命的死亡之神,凡是伸過來的枝條還沒近身便成了齑粉,卻又很快的生長出來,一次又一次不斷地攻擊過來。
天衍劍似乎有些煩了,劍尖微微豎起,對準菩提樹樹幹中心部位,猛地便向前沖去。
“哧啦”一聲響。
整顆巨大的菩提樹突然便停止了所有張牙舞爪的動作,樹幹之處赫然被洞穿一個深深的洞口,蜘蛛網般的裂縫緩緩地,慢慢的,向着整棵樹上延伸而去,不一會,已然遍布了整顆巨大的樹身。
綠衣人的臉色瞬間慘白至極,他低頭看了看身上和菩提樹一樣一道一道裂開的縫隙,微微的搖了搖頭,嘴唇顫了顫,想說一個“不”字,然而那一個字還未出口,整棵樹随着“轟隆”一聲響,驀然之間崩散成一段又一段零落的碎片,連帶着他整個人,也散落成齑粉消失不見了。
仙光缭繞的天衍劍劍身輕顫,緩緩化作一個白衣男子的模樣。
重衍看着面前漸漸散落成灰的大樹,嘴唇動了動,突然吐出一口殷豔的鮮紅,雙膝一軟差點便跪在了地上,連忙化出一柄劍勉強撐住了,白衣之上點點鮮紅暈染開來,還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終究還是太逞強了,受傷在前,使出那麽威力磅礴的一招,這傷口,還不得崩裂了。
他心裏苦笑一下,擡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越漸模糊的視線之中卻突然映出一個人的身影。
“啧啧,可真狼狽……”
那人緩步走到身前,看着他一身殷豔的鮮紅,嘆了口氣,“不過一尊化身而已,對付起來竟如此吃力,天衍,三萬年不見,你可是弱了不少啊。”
重衍模模糊糊看了他一眼,潛意識之中似乎還有些熟悉感,虛弱的身體終于再也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那人伸手接住他軟倒的身體,嘆氣道:“既然如此,就讓我來教你變得強大吧。”
他勾起唇角,“一天,你會很享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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