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養魂

百裏笙側眸看他一眼, 挑眉笑了，“你可以猜猜，他到底是誰？”

重衍一愣, “我知道？”

百裏笙微微一笑, “你不僅知道，他還是你現在, 最挂念的人。”

我最挂念的人？

重衍蹙眉想了一會，卻始終沒個頭緒。

他不過一縷幽魂, 在這個世界并沒有其它認識的人, 又何談什麽挂念呢？

百裏笙伸出一指點了點眉心, 有些懊惱道：“我的錯，你現在還不知道你自己真正的身份。”

真正的身份？我還有什麽身份？

重衍還有些懵，百裏笙又道：“你的靈魂是殘缺不完整的, 不知能否承受這些記憶，我要探探你的魂，可否讓我進入？”

頓了頓，他又豎起三指道：“我百裏笙在此起誓, 此次只為探魂而去，若有一分對你不利，便讓我再被關押進石牢裏, 永世不得出來。”

畢竟靈魂乃生靈之根本，輕易是不會讓別人探知的，他和天衍才見面不過一個時辰，彼此之間沒有多少了解, 況且之前他還曾傷過天衍，若是人家拒絕，那也完全是在情理之中的。

重衍确實是不會輕易讓別人探自己的魂，不過這人關乎着他靈魂之中那個人的秘密，而且據他所說，自己的身份似乎并不簡單，雖然他自己是很懷疑的，不過這身體的種種本能卻在告訴他，這人說的話，很有可能是真的。

況且他也發過誓了，既然沒有危險，不若試探一番，也許一直困擾自己的問題就可以解開了。

如此想着，他輕輕颔首，“可以。”

百裏笙朝着他一拱手，笑道：“那就得罪了，可能有些疼，你忍着點。”

墨君冥伸出一手抓住重衍的衣袖，有些擔憂道：“逗貓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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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衍沖着他輕輕搖了搖頭，安慰道：“有誓言約束，他不會傷我。”

墨君冥探出手去握住他的掌心，幽藍色的眼睛緊緊的盯着百裏笙靠近重衍眉心的手指，直至一指點上去，他差點把重衍的手給握斷了，幸好天衍劍有劍靈石護體，不會輕易破碎，這才險險的撐住了。

忍住！一定要忍住，這可是關乎逗貓棒的大事，不能被打擾！

百裏笙把魂力沿着手指探進重衍的意識海裏，初一眼看去，這裏并無什麽不妥，仔細看卻能發現，這一片意識海比起普通人的卻要小了很多，水波一般深沉的海底卻還有許多深淺不一的顏色，像是重衍這種不懂的人怕是一輩子都看不出有什麽問題，可對于他這個活了幾萬年的老古董來說，卻是一眼就看清了問題所在。

這是漏洞。

就像是從高空俯望大海，能看到海中顏色有深藍也有淺藍，淺藍之處相對海水較淺，深藍之處便是深邃的海溝，而那溝底直通的，便是一處又一處可怕的，随時能将整片意識海吞沒的漏洞。

若是現在助他覺醒之前的全部記憶，就像是将大量的水強行灌入一個充滿漏洞的水壺裏，最後不但水會流光，就連本來微小的漏洞都有可能被撐到越來越大，直至整個水壺“擦咔”一聲碎裂為止。

怪不得無回明明有那個能力，卻始終沒讓天衍想起一切，只是借助夢境一點一點讓他有所感觸，來逐步恢複記憶，他如今的魂魄脆弱不堪，他之前那一下攻擊對他造成的傷害不可謂不大，幸好有無回以自身魂力替他療傷，這才讓他免于一難。

如今最重要的，是搜集一些溫養魂魄的天材地寶，既可以讓他早日恢複記憶，又可以助無回盡快聚魂，以便早日蘇醒。

想清楚這一切，他慢慢撤回魂力，看着重衍微有蒼白的臉色，語氣難得柔和了一些，“你的魂魄現在殘損不堪，漏洞頗多，若是一瞬間讓你記起所有，怕是魂魄會承受不住直接崩潰，為今之計，只有搜集一些養魂之物，徐徐圖之了。”

“漏洞？”重衍有些疑惑，“我不過一個普通人，為何會有那麽多漏洞呢？”

他之前內視之時也曾發現過哪些深淺不一的顏色，不過他一直沒什麽不妥，還以為是正常的，如今百裏笙卻說，那似乎是魂魄之中的漏洞？

百裏笙搖了搖頭，“我現在無法具體說與你，不過我可以提醒你一點，你不是什麽幽魂，也不是什麽普通人，你本就是這個世界的人之一，只是出了意外流落時空之海，現在才是回到了真正屬于你的地方。”

“時空之海？”重衍眯了眯眼，“可以讓人回溯過去與未來，掉下去就永世出不來的天淵之底，時空之海？”

百裏笙輕輕颔首，“沒錯，就是那裏。”

重衍頓覺腦海之中閃過一道靈光，之前種種不太清楚的事情也被他一條一條串了起來。

按照百裏笙的說法，他應該本來就是這個世界的人之一，只是不知為何會掉入時空之海，時空之海可回溯過去，推演未來，而他可能是無意間滲透了這個世界的未來之景，将一些東西銘記在心，之後通過混亂的空間流落去了自己那個世界，不知為何失去記憶，轉世成那個世界的一個人類。

而他可能是對自己曾經的過去與那未來之景有些隐約的記憶，熟悉的感覺讓他動筆之時不知不覺就寫下了那個世界所有的一切，其中有些記不太清的地方，按照自己世界的流行趨勢加入了一些自己的主觀臆想，譬如他把主角身邊所有出現的女子都寫成了他的後宮，譬如劍岳山莊的南昱其實是男子，卻被他寫成了女子……

至于為何會在完結之時的晚上突然回到這個世界……

莫非是那個靈魂幫的忙？

他伸出一指揉了揉額心。

信息量太大，一時間沖得他腦袋針刺一般的痛，意識海似乎又翻起了浪濤，那些深色的斑點，又在緩緩的擴大了。

百裏笙見他如此，連忙伸出一指點在他額心，以自身魂力助他緩緩平穩下氣息，柔聲道：“你不要勉強，那些失去的記憶還在你自己體內，該想起之時自會想起，現在首先要做的，是要養魂，把你魂魄裏的漏洞修補好，記憶自然可以随時恢複。”

重衍揉着眉心點了點頭，“多謝。”

這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道聲音：“仙尊，仙魔談判的時辰差不多到了。”

是白卿。

重衍提了聲音道：“知道，外面候着。”

百裏笙還有些驚奇，“仙魔談判？”

重衍便把事情簡略和他說了一下，道：“此次談判非同小可，必不能出任何意外，我便先去了。”

百裏笙挑了下眉，“我也去。”

頓了一下，他又解釋道：“我是你體內那個魂魄的師兄，小師弟從小被我照顧着長大，我們關系極為親密，昨晚若不是他，我也不可能會信你，他此番出來見我耗損極大，必須沉睡百年方可蘇醒，臨走之前囑托我，要我助你鎮守仙界，此等大事，我或許可以幫上忙。”

說完，他還舉着三指順帶發了個誓，“我剛剛所說，若有一分是假，便讓我被關石牢一輩子不出來。”

重衍嘴角抽了一下。

他又沒說不信，這人對石牢到底是有多執着啊？

他輕輕颔首道：“随我來。”

一邊墨君冥半天插不上話還有幾分着急，眼見重衍要出去了，便拉着他的手走前邊給他開門去了。

剛剛一開門，就見着外面趴着一黑一白兩只大虎。

白卿一見了當先出來的人，頓時眼睛一亮，身上白芒一閃，轉瞬就化成了人形，口中忍不住一聲贊嘆：“不愧是我兒子，這人形可真好看，讓母親摸摸！”

說着，她也不顧什麽風姿儀态，邁開腿直接朝墨君冥跑去了。

半路被大黑虎叼着衣服後領給放到了自己虎背上，“仙尊在呢，別失了禮儀。”

白卿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愣愣的坐在虎背上不動了。

大黑虎暗搓搓有些高興，兒子已經成年了，不好随便讓媳婦兒摸，媳婦兒只能是我的。

想着，它還看了眼兒子化的形，驕傲之餘還忍不住有些小小的嫉妒。

臭兒子，長得比你老爹都帥，你母親都要嫌棄我了！

大黑虎仰起頭來，高冷的哼一聲，“化的還不錯，只是還沒我帥，勉強過關了。”

“你個不正經的，胡說什麽呢，兒子可比你俊多了，老不羞啊，別在仙尊面前胡言了！”

墨君冥還沒來得及露出個沮喪的表情，大黑虎突然“嗷”的一聲凄厲大吼，已經被護子心切的白卿抓住脖頸的毛使勁一扭，就像控馬缰一樣直接騎着大黑虎就向外走去了。

門口的三個人看得津津有味，這兩只大虎每天都在天闕宮裏各種折騰，你拍我來我親你，但是到現在也沒真正吵過一次架，還是挺有趣的。

墨君冥見要出門，又化成只小貓崽，一躍上了重衍肩上，一行人便去了穹天殿。

到了那裏的時候，仙界諸人已經在殿上準備好了，魔族一行人候在殿外，竟然早早就到了。

重衍坐上丹陛，将百裏笙安排在身邊站着，看着底下神色肅然的衆人，衣袖一揮，正色道：“魔界諸位請入殿，魔帝請上座。”

墨九淵依舊是本體魔虎的樣子，它化成近乎一米多高的身形邁步走進來，沿着丹陛的臺階一步一步拾階而上，直至蹲坐在旁邊屬于它的位置上，全程中規中矩沒一點出格失禮之處，折讓原本還有些擔憂的重衍心下略松一口氣，又止不住有些疑惑。

這墨九淵怎麽突然就變得如此規矩了？總覺得有些奇怪。

百裏笙在他旁邊輕輕道：“昨日夜裏，師弟有見過墨九淵，說明了你真正的身份，不過別擔心，他不會害你，你正常談判就是。”

重衍愣愣的點頭，忍不住伸出一指揉揉額角。

怎麽感覺只是過去一夜而已，這個世界都變得有些陌生了。

百裏笙站在他身邊，居高臨下打量着下面随行的魔族之人。

這次來的，加上墨九淵一共有九人，分別是魔帝，魔界六大魔君，以及一個白衣人與一個黑衣人。

那黑衣人渾身氣質冷冽沉靜，就像一柄黑夜之中伫立在蒼茫雪原上的長劍，整個人給人一種鋒芒畢露的銳利之感。

這應該是墨九淵的本命法寶地冥劍了。

至于那個白衣人……

他微微蹙了下眉，猶疑道：“那是……命源石？”

重衍輕輕點了下頭，“魔界第一神醫慕言，乃命源石所化。”

百裏笙摸了摸下巴，沉吟道：“命源石可是天地奇物，可蘊天地萬物，對于溫養你的靈魂有顯著奇效，何況他修為這麽高，有他在，你的魂魄恢複指日可待，若是可能，盡量把他留下。”

說着，他又突然頓了頓，“不過……我看這命源石狀态不太好，應該是被下了魔印。”

魔印？那可是一旦被種下便無法解除，終生得效命于魔族，永世不得離開的印記，一生背叛之心，便會魂飛魄散，不可謂不霸道。

重衍不覺蹙緊了眉心，“可有解法？”

百裏笙輕輕點了點頭，“有是有，不過有些麻煩，你盡量讓他留下來再說。”

重衍摸着懷裏小貓毛絨絨的皮毛，沉吟一番，正色道：“仙魔兩界自三萬年前開始便争亂不休，以致兩界子民耗損極大，每年戰死在邊界處之人數不勝數，如此下去，對我們并沒什麽好處，此番狀況需得改善，諸位想必也是因為而莅臨仙界，多的話本尊也不一一多說，仙界可以停戰，只需魔界答應幾個條件。”

“第一，煩請魔帝管束諸魔，莫要在人間随意作亂，仙界雖說停戰，卻絕不會姑息以祭煉之法獲得魔力這等殘忍血魔，殘虐人命者，必不饒之，自然，本尊也會約束好自己屬下，若出此等狀況，決不輕饒。”

“第二，人界千淵山洩露出的魔氣，煩請魔帝派人盡快收回，以免對人界造成什麽損傷。”

“第三……”

他一一說出幾個條件，皆是在合理範圍之內斟酌二三的，并無一條犯界，墨九淵在一旁靜靜的聽着，期間竟未反駁一言，直至重衍話音落地，它低頭沉思一會，竟然直接點頭道：“可以。”

“陛下！”

臺下六魔君連忙開口，脾氣最爆的山陰魔君忍不住道：“我們魔族向來肆意慣了，強者生，弱者死，遇到不對眼緣的，直接撕了都是常事，若是因這事招惹到仙界，那仙界豈不是有了開戰的借口？”

墨九淵淡淡瞥他一眼，漫不經心道：“那你就別去人界了，魔族自己的事，仙界自然管不着，若管不住要去人界作死，那就封了魔力，化成只小黑貓去。”

不鹹不淡的話噎的山陰半響說不上一句話來。

“陛下……”

處事最嚴謹的鬼泣魔君沉吟着開口道：“洩露出去的魔氣可不是那麽好收攏的，若是萬一被有心人吸進了體內，怕也是會變成魔人，不知……這算是魔族還是人族？”

墨九淵漫不經心眯了眯眼，淡淡道：“揍他一頓，逼他把魔氣吐出來便是，哪來那麽多廢話。”

瞬間又把鬼泣給噎得，讪讪的半響都說不上話來。

一邊的重衍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這魔帝的行事作風，夠霸氣的，若是按照書中所說，讓自家軟軟的小貓坐上魔帝的位子……

他低頭看向小貓。

貓崽子也在看着他，幽藍色的眼睛眨巴眨巴，伸出一只爪子塞嘴裏，啃……

重衍面無表情看着它，默默想象一只軟軟的小白喵坐在魔帝位子上，下面是一堆目露兇光擇人而噬的可怕魔獸……

魔帝蹲坐在座位上，居高臨下掃視群魔，貓嘴一張，軟軟糯糯的開口：

“喵嗚，今天吃什麽？”

頓時眼皮一跳。

唯一的可能就是被那群魔獸啃的皮都不剩。

算了，為了自家小崽崽的安全，魔帝什麽的，還是哪涼快哪待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