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天闕宮變(一)
“百……百裏……”
慕言斷斷續續的開口, 往日裏溫潤的黑眸如今卻是痛苦的微眯着,他一手捂着血淋淋的胸口,一手緊緊抓着百裏笙掐在他脖頸上的手, 帶血的唇角努力浮起一個溫柔的淺笑, “百裏……你……你看看我,我是慕言啊……”
百裏笙呼哧呼哧粗喘着氣, 身上冷汗流了一身,眼裏完全是一片混沌的血紅, 掐着慕言脖頸的手青筋暴起, 手指痙攣般一顫一顫, 先是松開又馬上收緊,收緊卻又立刻松開,重壓讓白皙的脖頸皮膚上顯現出五道紫紅色的指痕, 險些把整個脖頸都給扭斷了。
周圍更是一片狼藉,碎石瓦礫斷木雜物癱了一地,整座寝宮都被砸成一堆碎片了,水天衡在一邊不省人事的昏睡着, 臉色慘白慘白,眉心蹙成一個不安的弧度,奇異的是他身周竟是有一層綠色的結界将他整條人魚都包裹在其內, 任憑外界如何動蕩,卻絲毫幹擾不到裏面的安靜。
幾人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很顯然,百裏笙是在給水天衡過毒的時候, 被菩提樹鑽入體內趁機控制了神智,甚至還把慕言給打傷了。
重衍竭力忍住沖上前去的沖動,當機立斷下了命令,“白卿,通知四聖獸過來接應,封鎖整座天闕浮島,墨辰,速速聯系墨九淵,讓他注意虛無之境趁亂出去的仙族。”
兩人也看出事态嚴重,連忙應了一聲,轉身就往出跑,百裏笙卻忽而笑出了聲來,聲音比之原本的明朗,多了一絲絲陰沉沙啞,“你們走出這裏一步,我就立刻殺了他!”
他掐住慕言脖頸的手驀地一緊,慕言半聲出口的悶哼被鎖死在喉嚨裏,臉色已然呈現出青紫之色,光是看着就能感覺到一股極其強烈的悶痛。
重衍臉色一變,“你先松手,若他死了,我保證你今天一定走不出這裏!”
“百裏笙”微笑着指了指自己,“就算他死了,我不是還有這具身體嗎,你們真舍得殺了他?”
幾人同時一頓。
“百裏笙”歪歪頭,笑道:“說起來,感謝你們剛剛沒擅自離開這裏,如若不然,我保證這兩人現在已經不在世上了。”
重衍冷冷的看着他,淡淡道:“天闕宮附近守衛森嚴,方才那一擊重響定然已經驚動了其他人,他們過來也只是時間問題,你跑不了的。”
“百裏笙”卻是沒一點慌亂的意思,聞聲只笑:“這點時間,也足夠我做一些事情了。”
他一手用力,正打算把慕言脖子徹底扭了,倏忽之間整個身體卻突然一僵,混沌的血紅色眼眸裏泛起一絲漣漪一般的波瀾,緊緊卡着慕言脖頸的手就像是被什麽東西強制握住,一點一點,艱難而不容拒絕的……松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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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慕言……”
他蒼白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狠狠的喘了兩口氣,低啞的聲音喃喃出口,“快……快走……唔!”
話剛一出口,眼裏那一點好不容易泛起的波瀾又有重歸寂滅的趨勢,慕言痛苦的抓着他緩緩張開的五指,嘶啞着聲音低低的道:“百……百裏……”
百裏笙晃晃腦袋,額角青筋頻頻跳動,明顯是在拼命的忍耐着,他伸出一手死命抓着卡住慕言脖頸的那只手,一點一點的把它拉了開來,一字一頓,幾乎是耗費了全身的力氣,厲聲道:“走……菩提侵入了我的魂海,他是打算和我同歸于盡,快走!”
掐着脖頸的手終于慢慢的松開了,慕言頓時劇烈的喘息起來,青紫的臉色緩緩向着紅潤轉變,他卻是搖了搖頭,低低苦笑一聲,“你耗費大代價助我化解魔印,此時此刻,我又怎能棄你于不顧?”
他身上白芒一閃,立時化作一顆溫潤透明的小石頭,瞅準百裏笙眉心倏忽一閃便沒入進去。
“啊——!”
百裏笙頓時仰天爆發出一聲瘋狂的咆哮,身上洪厚強大的仙力裹挾龐大的力量“嘭”的一聲朝周圍席卷而來,凡是所觸之物紛紛化作齑粉消失不見,重衍連忙沖上前去,指尖法訣掐動,周圍立時便結起一層透明的結界,牢牢将那動蕩的仙力束縛在其中,裏面眨眼就被濃濃的煙塵所包裹,看不清東西了。
白卿和墨辰在一邊看着,震驚之餘還有些疑惑,“這到底怎麽回事?”
墨君冥臉色凝重的走上前,道:“事情比較複雜,父親母親,你們趁現在先去聯系其他人封鎖天闕宮,千萬不要放一人出去,這裏交給我們來。”
兩人明白事情的嚴重性,雖有疑惑,卻還是轉身準備往出走,重衍卻突然開口道:“不行,出不去了。”
三人一愣,同時望向他,卻見重衍指了指天邊,淡淡道: “整座天闕浮島都被隔離了。”
三人同時朝天邊望去,不知是不是錯覺的關系,總覺得剛剛還蔚藍的天空現在卻看着有點扭曲,周圍如同踱了一層水波一般,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在空間之中滌蕩開來,給人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墨君冥盯着天邊泛濫開來的一絲漣漪,嘴唇張了張,喃喃道:“異度結界……”
這是把整座浮島都牽入一方特殊世界的結界,若要強制破除,必須要穿越外面暴/亂的空間風暴,若是沒有墨君冥那等特殊的源氣,或是仙尊以上的修為,是必死無疑的,且一旦穿過那水波一樣的漣漪,就會随意落入三界的任何一處地方,再度回來,短時間之內是絕不可能的。
重衍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勉強讓自己平靜下來,“菩提樹在這裏住了三萬多年,對這座浮島的掌控比我要熟悉得多,他想必早已預料到有身份暴露的那一天,提早做了很多準備,包括給這座浮島下禁制,盡管我和百裏已經盡可能的把能發現的所有漏洞都解決了,可一旦有一處遺漏,就足以致命。”
他不是沒想過換地方住,然而那段時間正值仙界動蕩最亂之時,無回住了十多萬年的地方突然被換,加之仙尊前後性格變化太快,必然會引起懷疑,和百裏笙商量一番,還是決定不換了。
然而他們一寸一寸幾乎把整座天闕浮島挨個查過去,所有禁制陣法全都換了一次,卻還是給菩提樹抓住了漏洞。
這時候,結界裏的煙塵漸漸散開了,露出了其間被掩藏的身影。
百裏笙赤紅着眼睛站在那裏,雖是赤手空拳,其間湧動的磅礴仙力卻足以叫任何人變色。
他是個鑄劍師,一生鑄造過無數武器,卻從沒使用過任何一把,無人知曉其原因,他也從來沒和任何人說過,但光憑那一雙肉掌,就足以讓人心悸。
“蠢……君冥,”他深深吸口氣,手中冰藍光芒閃爍,漸漸化出一柄長劍,“聽着,慕言和百裏還要一會才能解決魂海的動亂,這段時間,我會盡量先拖住他,可能無暇顧及你父母,你注意保護好他們。”
剛要上前的墨君冥頓時一頓,他看看明顯已經沒了神智的百裏笙,再看看一邊氣勢如虹的重衍,有些猶豫。
菩提樹是天地神物,其生之息磅礴浩大,憑借其本體樹心,可以化出多重分/身,且這些分/身實力不比本體弱多少,看百裏笙這情況,是被菩提樹趁他行功最脆弱最關鍵之機侵入了魂海,本來菩提樹修為分/身最高也不過仙尊初期左右,可他這次明顯是為了殺百裏笙而來,竟是一開始就存了同歸于盡之心,百裏笙即便是半神人的魂魄也不抵他那不要命的攻擊,瞬間就被占據了身體搶得了主動權。
然而那爆發力終究只是一時,半神人的魂魄又豈是那等好相與的,等百裏笙回過味來,便與他展開了對身體的争奪戰。
但這終究需要時間,即便只是一刻鐘,一炷香,哪怕只是一彈指,還是需要時間。
至少在百裏笙奪回身體控制權的這段時間裏,不能讓他占着百裏笙的身體胡作非為。
所以,需要一個人來牽制他。
還在猶豫,“百裏笙”卻突然略一歪頭,血紅色的眼睛鎖住一邊修為最弱的白卿和墨辰,身形一展就撲了上去。
墨君冥臉色大變,連忙化出本體牢牢擋在兩人身前,“百裏笙”還沒撲上來,驟然半空白影閃過,“铛”一聲重響,一雙鐵拳重重擊在了橫檔的長劍之上,蕩出一層氣浪翻卷而出。
重衍低低的悶哼一聲,努力穩住腳下步伐,劍身上驟然亮起一道雪亮劍芒,一只白虎虛影縱身躍出,朝着“百裏笙”當頭一口狠狠咬下。
“百裏笙”猝不及防,連忙閃身後退避開,重衍疾步追上前去,手中長劍連連幾次揮動,重重銀藍劍芒直奔他他身體幾處穴位而去,雖不致命,真要被打中也會受一番苦,卻見“百裏笙”指決掐動,身周道道仙氣倏忽掠出,輕易便将刺來的劍芒消弭于無形。
百裏笙活得歲數比無回還要久,修為自然在他之上,此時又要顧忌不能真的傷他致命之處,難免會被牽制處在下風。
形勢對他們很不利。
“兒子……”白卿看着不遠處戰成一團的兩人,終于忍不住問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菩提樹是不是在天衍劍劍域裏嗎?這麽多年一直不見,我們還以為他是懼怕外面的世界,怎麽會突然開始對付仙尊?”
墨君冥化成本體擋在他們身前,不由有些苦惱。
這事情實在太複雜,事關逗貓棒安危,沒征得他的允許也不好開口,況且現在時間緊迫,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楚,他想了想,便簡短道:“菩提樹想對逗貓棒不利。”
墨辰嘴角抽了一下,無語道:“我們當然知道菩提樹想對仙尊不利,可到底為什麽會突然反目……算了,這些現在不重要,你別護着我們了,我們一起上去幫忙吧!”
墨君冥煩躁的甩甩尾巴,視線緊盯前邊戰在一起的兩人,“不行,你們和他足足差了一個大境界,他一招就足以把你們殺了,現在上去只會給逗貓棒添亂,在這裏好好待……逗貓棒!”
“嘭”一聲重響,一道白色的身影重重砸在了一邊的屋頂上,碎石瓦礫頓時濺落一地,差點把整個屋頂都砸穿了,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百裏笙”已經揮着拳頭朝着他狠狠的砸下。
重衍一手撐着一邊一塊碎瓦翻身躲過,那落下的拳頭就把他剛剛所在之地的屋頂整個都砸穿了。
他低低的吸一口氣,撐着劍勉強站起身來,正對上百裏笙朝他看過來的目光。
一片混沌的血紅,完全沒有一絲理智。
菩提樹将大半魂力都放在魂海與慕言和百裏鬥法去了,這裏留下的,只是他的一小部分神智,若不是直接攻擊自己身體會引起身體本能的強烈反抗,繼而把那部分神智直接扼殺,他怕是早把這身體給穿一個洞了。
用前邊十顆幽靈珠做誘餌,讓他們下意識以為幽靈珠裏都是詛咒,以此模糊視線,他知道他們為了引出菩提樹,必然會去找水天衡,所以提早在水天衡體內種下幽靈珠,再借過毒之機入百裏笙體內,殺了百裏笙,虛冥鏡永無出世之日,仙界也少了一個致命的威脅。
一環扣一環,一步接一步,這便是他的計劃。
真是好大一盤棋啊!
重衍幾乎要給他氣笑了。
菩提啊菩提,你真以為,這世上之事都會如你所願嗎?
他望着遠處緩步走來的藍衣人,眼睛微微眯起,眼底乍洩一抹冰涼冷光。
現在,該是你償還的時候了。
“百裏笙”緩緩直起身來,雙掌仙氣重新聚攏,眼看着又要對他一掌揮出,身後卻突然傳來一道嘶啞的聲音,“菩提樹……”
“百裏笙”全無神智的身體竟然罕見的一僵。
他緩緩的,緩緩的轉過身去,血紅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那道搖搖晃晃朝這邊走來的身影,臉頰抽動了一下,蒼白的嘴唇微微一顫,輕輕吐出一個字來,
“衡……”
水天衡一躍上了屋頂,水藍色的眼睛動也不動的望着他,唇角緩緩勾出一個笑,有些嘲諷,有些冰冷,更多的,卻是一股直刺人心的……毫不掩飾的殺機!
“你騙了我三萬年,三萬年……”他冷冷的說,緩緩擡起一只修長瑩潤的手,骨節分明的手指間赫然握着一把冰涼的匕首。
“現在,該是我來讨債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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