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無回出

菩提樹的本體有多大？

若是三萬年前的重衍, 大概會說，還沒我人形高，拳頭粗細吧。

三萬年後的如今, 他卻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了。

在那綠光出現的第一時間, 他幾乎調轉了所有魂力去往那處之地，不出意外發現了一股極為熟悉的力量波動。

那是他自己的劍域, 和他一模一樣的劍氣本源，只是這股劍氣現在卻不受他的控制, 綠色的光芒透過劍域露出的一小絲裂縫, 漸漸向整片魂海蔓延開去, 看着竟是有占據整片魂海的趨勢。

重衍冷哼一聲，立刻調轉大半魂力，将所有溢出劍域的綠色魂力沿着劍域開的那一絲小口毫不客氣的全部碾壓了進去, 尾随的那一絲魂力順帶也進了劍域的世界，外面留下的大半魂力稍微留了個心眼，将劍域裏的事情透過一面玉簡傳到了外面。

眼前一黑之後，瞬間就是一望無盡, 幾乎看不到眼的綠。

這是一大片足足有上千顆樹的森林。

不，說森林也不合适，仔細看的話, 那些樹幹雖多，卻極度的密集，粗細也不一樣，樹幹上的枝條更像是長長的藤蔓, 這些枝條錯綜複雜缭繞在一起，其上樹葉橫生，密密麻麻遮蓋了整片天空，沿着這些四面八方纏繞在一起的枝條根源追溯，卻是源自于中央一顆四五米直徑，足足有将近百米高的參天大樹。

若是離得遠看，不難發現這其實只是一棵樹，只是它的分支樹幹實在太多，多到如果不仔細看，就像進入了一座宏偉的森林，整片劍域世界已經被這棵樹徹徹底底的占據了，樹根甚至延伸到邊緣的每一處地方，這大概就是它可以徹底掌控劍域世界為己所用的真正原因。

進入劍域的一絲魂力化成人形，站在密密麻麻的樹幹之間，神色複雜的看着這一大片樹林，有好半響都回不過神來。

恁是他想象力再豐富，也沒想到菩提樹竟然已經長成這般茁壯，觀其氣息，已經穩定在了仙尊巅峰，和他不相上下。

然而真要打起來，擁有如此大體積的菩提樹雖然奈何不得他，他卻也奈何不得對方。

無關其他，光是這撲面而來的磅礴宏偉的生之氣息，這棵樹的再生能力絕對是很恐怖的，他有把握在對方耗盡生息之前結束它的命，自己卻也差不多可以去見閻王了。

言下之意，除非同歸于盡，不然無法殺了它。

“天衍，好久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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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潤帶笑的聲音自樹幹之中傳來，綠色的樹葉輕輕拂動，發出沙沙的聲響，點點綠光在眼前凝聚，漸漸化出一個人形的輪廓。

這是個一眼看去，便溫潤如春風的人，他身周氣質溫和而靜谧，有種時光停滞的奇特魅力，仿佛站在他身邊，便可以隔絕塵世的浮躁，獲得一種心靈上的安谧解脫。

容色倒是不甚出彩，卻也絕對不醜，五官給人一種溫和雅致的感覺，身上一襲淡綠色衣袍輕柔細膩，質地絕屬上乘，其上有很多藤蔓綠葉的裝飾暗紋，随着衣擺飄動，偶爾能在光線明亮之地浮現出來，看起來便有種高貴的感覺。

然而就是這麽一個看上去就是好人的人，卻是一個徹頭徹尾，忘恩負義，貪慕虛榮，追名逐利，利益熏心的小人！

重衍靜靜望着他，眸色卻是前所未有的冷淡：“我以為，我們剛剛才見過。”

菩提微微一笑，笑容頗有些譏諷，“那些個分/身，又怎麽和本體相比？不過我的一部分衍化而成罷了。”

都沒繼承到他完全的性格，一個用來完成目标，解除當初慕言所下的最終封印罷了，一個工具而已，自然沒什麽值得留戀的。

重衍顯然是看懂了他的意思，嘴唇弧度微微抿直，有些意味深長的道：“那水天衡對你來說，自然也是工具了？”

菩提微微眯了眯眼，“你好像問的多了。”

重衍卻是一點都不為所動，只淡淡道：“你連無回的救命之恩與我的養育之恩都能毫不猶豫的背棄，區區一條人魚而已，在你眼裏又有什麽地位？”

菩提這次卻突然有些晃神，他像是想到什麽事情，嘴唇動了一下，低低的道：“不，猶豫過的，如果不是……”

他驀地打了個激靈，突然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重衍後面還問了一句話，像是為了掩飾自己剛剛的失态，冷笑一聲，道：“看他聽話，所以留在身邊做個棋子，你莫不是以為，用他能威脅到我？”

重衍那張始終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種罕見的，像是嘆息一樣的表情。

他搖了搖頭，略有些惋惜道：“你失去了你唯一一次向他道出真相的機會。”

菩提正要繼續漫不經心的說些什麽，忽而像是意識到什麽，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身周溫和而靜谧的氣氛驀地就有些冷了下來。

重衍看着他，淡淡道：“沒錯，他聽到了。”

他擡起一手打了個響指，半空之中光點凝聚，呈現出一副畫面。

臉色慘白雙眼失神的水天衡搖搖晃晃的站在那裏，随時都有跌倒的危險，墨君冥站在他身邊勉強把他扶住了，臉色臭臭的，也不怎麽好看，嘴裏還在安慰着：“那顆樹本來就不是什麽好東西，不必為他耗費心力。”

水天衡的臉色透出一種死寂的青灰，雙眼也像是燃盡了希望之後徹底的絕望，幽藍幽藍的，看着有點滲人。

想也知道，他一定是聽到菩提的那句話了。

“他雖然視我為他的信仰，可這麽多年下來，給他關心給他希望的卻一直是你，他習慣了陪在你身邊，習慣了喜歡上你的感覺，即使告訴他真相，即使他永遠不會背叛我，他喜歡，他愛的人也一直是你。”

重衍緩緩的說着，不出意外的看到菩提臉上神色微變，“你剛剛，親手打破了他對你最後一點，僅存的幻想。”

菩提僵着身子站在那裏，身周氣息漸漸浮動起來，像是一團幽冷幽冷的火焰，刺的人骨髓發疼。

他一字一頓，咬牙道：“你故意的！”

重衍神色不動，只淡淡道：“若是你心裏沒這個想法，又怎能這般順嘴說出來？菩提，你自欺欺人的本事到現在都沒一點增長，還是如此讓人惡心。”

菩提深吸氣，再狠狠的吐出，整片空間随着他這個動作，頓時劇烈的顫抖起來，樹根從地上翻起，樹枝藤蔓一般抖動，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一切的一切都在證明，眼前這個人，徹底的生氣了。

重衍像是剛剛才發覺到危機，身上藍光一閃，立刻化作一個光點朝劍域那唯一開出的一個小口急沖而上！

森林一樣巨大的菩提樹憤怒的顫抖起來，整片樹立時爆發出一層耀眼的綠色光芒，光芒迅速縮小變成指甲大的光芒，朝着那藍色光點急追而上！

兩道光點一前一後，迅速沖出劍域的範圍，随着前方淺藍光點飛逝的方向，急速向着魂海之外的現實世界飛去。

墨君冥還在心不在焉的安慰着水天衡，剛剛玉簡投射過來的屬于劍域世界的畫面突然消失了，他們立刻知道了重衍的用意——以他最在意之人刻意激怒菩提，以自身為引将他迅速帶離屬于人特殊禁地的魂海，避免他在魂海鬧出什麽動靜。

他緊緊盯住重衍眉心部位，不出三息時間，那裏立刻亮起一道淺藍色的光芒，光點一飛而出，緊随而後的是一道綠色的光點。

墨君冥整個人瞬間就繃緊了，目光瞬也不瞬的望着那裏，眼睛裏就快要瞪出血絲了，就連一邊的水天衡也忍不住睜大了眼，死死的盯着那一點看着。

就在兩人動也不動的目光中，那一點綠芒在重衍眉心之間映照出一片慘淡的綠色，這綠色越來越濃郁，越來越亮眼，一小個光點從皮膚上慢慢鑽了出來，就在兩人要松一口氣的最後一刻……它又倏忽鑽了進去。

兩人松了半口的氣硬生生憋在那裏，直接悶得咳嗽了出來。

半空中的銀藍色光點見事不好，又沿着眉心沖了回去，卻見那點綠芒以極快的速度直直朝着魂海之中屬于無回的那團白芒狠狠的撞了過去！

——菩提樹你找死！

整片寂靜的魂海驟然刮起了一團猛烈的飓風，平靜的海洋頓時翻卷起可怕的海嘯，狠狠的朝着那綠色光點兜頭襲去，同時魂海之中所有的魂力牢牢将無回的魂魄一團又一團嚴嚴實實包裹起來，綠色光點不出意外的湮沒進海嘯之中，卻一瞬間就沒了蹤影。

包裹着無回魂魄的銀藍色光團輕輕一顫，隐約有絲不好的預感。

他的預感成真了。

重新恢複寂靜的漆黑魂海裏，一點綠光倏忽一閃，一瞬間的沉寂之後，驟然爆發出一股磅礴浩大的綠色光芒，頃刻間就占據了魂海之內所有的區域。

“哈哈哈！你的肉身，我就暫時接管了！”

嚣張瘋狂的大笑聲瞬間響徹整片魂海，隐約似乎聽到一聲“噗呲”聲，以及兩道充滿着不可置信的……低低的悶哼聲。

那是利器刺入肉體的聲音……

銀藍色的光團頓時劇烈的震顫起來，光芒前所未有的強烈起來，漆黑一片的魂海就像爆發了海底地震，一顫一顫冒出一叢又一叢的氣泡和漣漪，點點漆黑又浮現在綠色之上，終于又能感覺到身體的觸感。

重衍緩緩的睜開眼睛，頓時對上了眼前白卿慘白的一片的臉。

他身體僵了一下，視線緩緩的下垂，落到自己手上緊緊握着的……那一柄刺透白卿身體的長劍上。

“父親……母親……”

低低的，帶着絲絲顫抖的聲音響起，墨君冥緩緩的從白卿身後轉出來，漆黑的眼眸裏還有些不可置信。

重衍這才發覺，白卿身後，竟然還站着墨辰。

他一劍刺了兩個人……

手中仙力一洩，長劍瞬間消失不見，被刺的兩人緩緩軟倒在地，臉色變得慘白，唇角鮮血橫流，已然是受了重傷。

墨君冥終于從這驟然的變故裏漸漸回過神來，他連忙撲上前去，手中源氣瘋狂運轉，為他們運功療傷。

剛剛重衍突然毫無預兆舉劍就向他刺來，因為剛剛的綠點，他知道這一定不是逗貓棒本人，長期在七玄塔鍛煉形成的危機預感讓他下意識想躲避，然而一股無形的力量又牢牢壓制了他的身形，讓他無法動彈分毫，眼看就要被一劍穿心，這時候身前突然閃來一道黑影，他的父親擋在了他的面前！

下一刻，他的母親又擋在了他的父親身前，一劍刺來，直接穿透了兩人的胸腹，将身後的他牢牢護住了。

而換來的，就是現在這幅場景。

墨君冥雙手顫抖的為他們療傷，水天衡也跑過來給他們輸仙氣，重衍卻只是死死站在原地，始終沒有動彈一步。

他深深的吸氣，狠狠的吐出，努力壓抑住胸腔內激跳個不停的心髒，勉強把驚懼的情緒穩定下來。

他将大半的魂力都用來保護無回，對魂海的控制極為微弱，遇到全盛時期的菩提樹，被占據身體幾乎毫無反抗之力，就算現在他勉強搶回了身體，也只能維持短短的一點時間，随時都有可能被菩提霸占回去！

必須把墨君冥送走！

水天衡還好，菩提樹不會傷害他，白卿和墨辰受傷太重，百裏昏迷不醒，這三人一旦離開異度結界，出去之時必然會隕落在空間風暴裏，只有墨君冥可以完好無損的出去。

這身體随時可能被菩提樹控制，時間不容他多想，必要之時，他不介意毀掉這具身體，拖着菩提樹同歸于盡！

心念一動，手中立時出現一柄長劍，鋒利的劍芒在半空之中狠狠的一劃，一道漆黑的裂縫驟然出現，從這裏能隐約看到裏面暴動的雷點光芒，只是那麽一小點縫隙，就能感覺到一股撲面而來的毀滅氣息。

他兩手探入那裂縫之中，狠狠肥一撕，空間裂縫驀然增大，他重重閉了閉眼，沉聲道：“蠢喵，你走！”

墨君冥驀地轉頭看向他。

重衍閉着眼睛沒看到他的神色，也許他是故意逃避不想去看，他微微側頭，啞聲道：“走！我的身體随時可能被菩提控制，別讓我失手殺了你，快走！”

墨君冥的聲音不穩的顫抖着，“不，我不走，我幫你對付他，我父母還在這裏……”

重衍直接一擡手，對準他的方向使勁一握，墨君冥頓覺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把他束縛住了，他仿佛意識到什麽，立時驚恐的掙紮起來，銀灰色閃電瘋狂湧出，卻一點用處都沒有，他眼睜睜看着這股五行的力量把他托了起來，朝着那漆黑的空間裂縫，毫不猶豫的狠狠一塞。

“不！逗貓棒，我父母他們……”

未完的話語被合攏的空間裂縫徹底的阻絕，重衍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雙膝一軟重重跌跪在地上，低垂的眼底黑綠光芒急劇閃動變幻不休，最後綠芒漸漸占了上風，身上痙攣一般的顫抖也緩緩的停止了。

“呵呵，有無回那個累贅在，你終究還是鬥不過我……”

他低低的喃喃一句，擡眼看向面前倒地掙紮的白卿和墨辰，眼底頓時閃過一道狠光，“你讓我和他無法在一起，我也要讓那只虎崽，永遠的恨你！”

“別逼我和你同歸于盡。”

魂海裏淡淡的傳來一道聲音。

菩提譏諷道：“呵，你舍得嗎，你死了，那只虎崽也不會獨活吧？”

他說着站起身來，一手擡起，身周幾道劍芒閃動，隐隐對準了地上的兩人。

一道水藍身影突然擋在他身前。

菩提動作一頓，淡淡道：“衡，我不想傷害你，你讓開。”

水天衡面無表情的看着他，語氣無波無瀾，“仙尊不希望他們死，你若要殺他們，先殺了我。”

菩提煩躁的一皺眉，另一手一揮，一股大力頓時就将他拂了開來，身周浮動的長劍剛動，魂海裏忽而又響起一道聲音，“菩提，你太讓我失望了。”

輕輕的，淡淡的，帶一點冷，玉質一般的好聽，卻又帶着一股居高臨下，掌控生死的漫不經心。

菩提剛要下意識譏諷回去，忽而身周浮動的長劍“嘩”的一聲全部散了，整個身體都僵在那裏不會動了。

他聽出這個聲音是誰了。

無回……仙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