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破界（一）

“小衍, 小衍？”

輕柔的呼喚回蕩在耳邊，重衍在一片迷蒙之中睜開了眼睛，恍恍惚惚看見眼前的人, 下意識叫了一聲, “主……人……”

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因為剛剛睡醒還有一絲輕微的鼻音, 那人卻淡淡笑了一下，擡手在他頭發上輕輕摸了摸, “小衍做什麽夢了？我可不是什麽主人, 我是你哥！”

哥……

什麽哥, 你明明是無回……

重衍心裏想着，竟然還有時間疑惑了一下，他都墜入時空之海了, 無回那時候為什麽不出來幫忙呢？

等等……

時空之海……

他倏然一下坐了起來，把面前的人吓了一跳，那人看他如此驚疑不定，有些疑惑道：“小衍, 你怎麽了？是不是做夢吓到了？”

重衍艱難的移動視線四處查看，玻璃質地的窗戶，光潔的地板, 床頭小桌上放着的筆記本電腦，以及身邊人身上穿的……一件白色的修身西裝。

熟悉到極點，卻又陌生到極點……

他隐約意識到了什麽，心裏咯噔跳動了一下, 冷汗霎時就出了一身。

“小衍？”那人見他遲遲不說話，有些擔憂道：“是有哪裏不舒服嗎？要不讓李伯過來看看。”

李伯就是他們家特雇的家庭醫生，醫術在國內也屬于頂尖水平，重衍自然是知道的，然而他真的沒什麽柄，不由擡手揉了揉眉心，盡力平穩下聲音，道：“沒什麽，只是……有些被夢驚到了，哥你先出去吧，上班要遲到了。”

那人依舊有些遲疑，“真沒事？”

重衍微微笑了下，“沒事，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真是做噩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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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又不放心的打量了他半響，終于慢吞吞退了出去，重衍隐約聽到他在外面低聲吩咐傭人去叫李伯過來給二少爺檢查下身體，來之前盡量不要讓他出去，不由苦笑一聲。

他這大哥，還真是很關心他啊。

他的容貌和無回有七分相似，以前沒恢複記憶或許還可以肆無忌憚的享受他的關心，現在卻總覺得有些複雜。

那是無回一部分魂魄投入母體所化的分/身。

腦海裏斷斷續續閃過一些破碎的畫面，随着他努力去想，畫面越來越清晰。

他被菩提樹丢下時空之海，魂魄幾乎要被那混亂的時空扭曲切割成碎片，無回本就受創的魂魄努力護住它，不惜消耗本源，利用半神人的魂魄沖破重重空間亂流，最後墜入了其間一個世界，因為不放心他的成長，特意選擇了一對家境優越，感情和睦的夫妻，再将自己分魂，一魄融入母體誕下他大哥重遠，一路護他平安長大，剩下一點幾乎快要潰散的魂魄藏入他靈魂深處，誕下了之後的重衍。

直至二十四年後，魂魄修養出一些力量，又帶着他沖破時空之海，回到了當初所屬的那片世界。

這些年來，雖然當初被菩提樹封住的記憶逐漸恢複，但是關于穿梭兩界的具體記憶，還是有些朦胧，他只以為是因為當初魂魄太過虛弱以致記憶不清，就連大哥重遠的容貌，在他記憶裏都是另外一副，卻原來，只是因為……

無回刻意封了他對于這一段的記憶。

只是如今看到重遠真正的容貌，記憶重擊之下才得以恢複。

大概是因為，不想讓他有過多負擔吧。

重衍有些不确定的想着，他內視了一下，發覺體內還是半神人的修為，心念一動，床上的人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銀藍色的長劍。

他又變回了人形，臉上神色止不住有些古怪。

一切都和原來世界沒什麽不同，無回的身體也在劍域裏好好待着，只是……魂魄又不見了。

當時他只顧着和那些牢牢纏在他身上的黑色鎖鏈抗争了，中途無回說要借他身體一用，他就退回去了，等醒來的時候就在這裏了。

從他現在毫發無傷的身體來看，應該又是無回幫他擋了一次時空亂流，難道是墜入這片世界的時候不小心分離了？

得趕快找到他，想辦法回去原來的世界，他可沒忘記那個世界的情勢有多危及，那貓親眼看到他墜入時空之海，指不定現在有多着急呢，他得盡快回去才好。

至于這裏的世界，既然可以來一次兩次，自然有三次四次，只要做些準備，回到這裏的時間并不會有什麽出入。

當務之急，還是盡快找到無回，再回去原來的世界。

想到就做，他起身去浴室收拾一番，沖澡刷牙，再去衣櫃裏挑了件淺藍色的襯衣，一條白色休閑褲，照照鏡子感覺差不多，他眼睛一轉，在一邊書桌上拿了紙筆，寫了條留言：做了噩夢心情不太好，出去逛逛，別擔心。

看着紙張上面熟悉的墨水印，想起他大哥看到這紙條時又氣又急的神色，唇角微微一彎，不自覺露出一抹笑。

應該是天衍劍到達這個世界時自動與這片世界原本的身體所融合了，現在的臉總算可以做出一點表情了，果然還是自己的身體舒服。

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看四周無人，便一手撐着窗戶跳下了一米多高的地面。

事急從權，走正門，有重遠的吩咐估計不一定出得去，還是跳窗吧。

窗口一抹藍影倏忽閃過，在外巡邏的保安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已然消失不見了。

一個人揉了揉眼睛，喃喃一句：“什麽鳥？這麽大？”

一路以極快的速度出了豪華的別墅群，他放開神念，四處搜索起無回的身影。

這附近還有一大群樣式差不多的別墅群，住的多是達官貴人，所在地區相對比較偏僻一些，在京城郊外之地，附近林木之類的還算茂盛，也不常有人經過，多是一些豪華的高級跑車，重衍沿着公路一路往市區走去，路上愣是沒見着一個人。

“奇怪……落到哪裏了……”

按理說，就算無回真的和他失散了，他應該也清楚他是在那棟別墅裏吧，為什麽他一路走來，都沒發現任何無回的蹤跡呢？

除非……他是沒能力到這裏來……

他臉色一變——莫非是受傷了？

正要加快腳步，神念感知範圍突然掠過一絲熟悉的氣息。

腳下一頓，他立刻拔腿往那邊追去，剛剛跑了百米轉過一個彎，便見前邊出現了三個男人。

三人皆是有些消瘦，看着倒有三四十的年紀，面向普普通通沒什麽出奇，只是兩人分前後不遠處站着，中間一人站在一輛車前，正把一個皮箱往車裏塞。

重衍的目光在三人裏轉了好半響，漸漸把視線移向那小小的皮箱，眼神越發古怪了。

沒錯，他在這三人身上并沒發現一絲一毫熟悉的氣息，無回的氣息，分明就在那小小的，和書包一樣大的皮箱裏。

可無回那麽大個人，怎麽可能縮那麽小一個皮箱裏……

他從一顆樹後閃身出來，邁步走向那三人所在之地。

公路上往這邊望過來的人頓時被吓了一跳，還在奇怪這人怎麽突然就冒出來了，眼見他往這邊走來，臉上頓時閃過一抹驚豔，一時半刻竟是忘了出聲示警。

好在那麽大一個人走過來，重衍也沒刻意隐瞞，發出的腳步聲立刻就引起了其它兩人的注意，他們同時警惕的看過來，一時之間兩人都是有一點呆。

這這這這人還真好看啊！

三人心裏同時掠過這麽一個想法，互相對視一眼，眼裏頓時就閃過一絲狠色。

他們三個底子都不太幹淨，平時淨做些偷雞摸狗的事兒，拐賣婦女兒童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人長這麽漂亮，就算是男人，也能賣出一個不錯的價錢了！

至于這裏的人身份不簡單之類的，他們一點都不擔心，通常做完一單生意他們就會直接出國逍遙一陣，或是流竄到其他地方繼續玩兒，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沒被抓住過，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增長了他們的信心。

更何況，這裏地方這麽偏僻，攝像頭都沒有，一時半刻不會有人過來，就是失蹤一個人，短時間內也不會有人察覺。

想到這裏，三個人對視一眼，離重衍最近的人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走上前去道：“先生，這荒郊野外也沒個人的，您是哪裏，需要我們幫忙載一程嗎？”

重衍一挑眉毛，停住腳步，點頭道：“去市區，麻煩了。”

那人笑呵呵的說了聲“不麻煩”，便邀他去車上了。

重衍一手插兜，悠悠然邁步往前走，路過車邊那人，看他把箱子放到後備箱，正準備合上車蓋，貌似無意的問了一句，“這登山箱，幾位是準備去爬山嗎？”

那人一笑，“是啊，難得休息日，做一點刺激的運動。”

重衍意義不明的笑了一下，“是啊，帶着活物去爬山，的确刺激。”

話音一落，三人臉色微微一變，目光沉沉看着他，沒說話。

重衍似乎沒察覺到這突然沉寂下來的氣氛，依舊是淡笑着的，“不留個口嗎？就算是被拐來的，被悶死了你們也換不到錢了吧。”

這下子，三人終于沒法再繼續沉默下去了，車邊那人使了個眼色，“動手！”

最先開口那人罵了一聲，“小子，聰明的人不會問一些明知會吃苦的問題，要怨就怨你問太多了。”

他擰了擰拳頭，表情兇狠的往他走來，另一人也不例外，其中一人一手悄悄往褲兜底下摸去，那裏隐隐有一柄槍的模樣。

重衍輕輕嘆口氣，“唉，這可是你們先動手的，我這也不算濫用仙力了。”

他低低喃喃一聲，身周漸漸開始凝起絲絲銀藍色的虛幻劍光，那三人一下停住了腳步，表情頓時有點驚恐。

這這這這……這是什麽東西？特異功能？

然而還沒等他們相出個所以然來，那三柄長劍“嗡”的一聲發出響亮的劍鳴聲，銀藍劍光倏忽閃過，他們只覺胸口一涼，下一刻眼前一黑，已經倒在地上沒了意識。

氣息還在，只是短時間內會沉浸在一場可怕的噩夢之中，無法自拔。

他微微笑了一下，伸手把後備箱的皮箱拎出來，輕手輕腳的打開，目光觸及裏面毛絨絨的一團，頓時嘴角一抽。

那是一大一小兩只布偶貓。

純白的長毛，脖子一圈尤其濃密，這樣柔順的垂挂下來，很是漂亮，貓腦袋不像其它貓一樣是圓圓的，腦袋頂端左右兩側略微下陷一點，冒出來兩只毛絨絨的貓耳朵，眼角的地方還有一點略微深色的灰毛，就像是畫了眼線一樣，極為驚豔，兩雙貓眼都是純正的幽藍色，清澈透亮，就像兩顆美麗的寶石，而此時這兩雙眼睛正一眨不眨落在自己身上，一雙天真無辜，一雙……生無可戀。

重衍就這麽和兩只貓對視半響，終于開口了，聲音還算平靜，“你們……我應該沒認錯人吧？”

小貓：“喵喵！”沒有！

大貓：“……喵喵。”……沒有。

重衍：“……說人話。”

小貓：“喵喵！”不會！

大貓：“……喵喵喵。”……說不了。

重衍：“……”

他深吸口氣，試探着問道：“……蠢喵？”

小喵激動的舉爪甩尾巴：“喵喵喵喵！”是我是我！

重衍又看向另一只貓，目光多少有些古怪，他頓了好半響，像是鼓足一些勇氣了，猶疑着問：“……無……無回？”

大貓整個身子都僵了一下，半響才艱難的從嘴裏發出一聲淡定的：“……喵。”

重衍：“……”

主人都變貓了，我成了一柄貓的劍。

大貓淡定的一擡爪，在重衍放在箱子邊的手上拍了一下，“喵喵。”淡定。

重衍：“……”

抱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小貓四爪一躍撲到他胸口趴着，激動的解釋：“喵喵喵喵喵喵喵！”他在說淡定淡定！

重衍：“……我更聽不懂了。”

小貓扒拉着他的爪子一松，吧唧一下掉到地上，被重衍半路接住了。

他嘆口氣，無奈道：“我決定不嫌棄你的黑毛了，好歹黑貓還能說人話的。”

小貓：“……”

他拿爪子捂住臉，把頭埋胸口團成個毛絨團子，憂桑的成了個毛絨卷。

喵，好不容易從附在你身上的一魄上凝出意識，結果穿越空間亂流的時候被強勁的暴風給吹走了，無回急着去救它，也從重衍身上脫離了意識，等它們一醒來，就在這個破箱子裏了。

附到一只沒有絲毫修為，不能說話的廢貓身上了啊啊啊！

我果然已經是只廢貓了。

喵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