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渾渾噩噩間, 江茶看見了病床上的自己。
不是二十六歲的她, 而是三十歲因為癌症晚期剛剛過世的她。
江茶有點懵, 不明白現在到底是怎麽個情況, 她記得明明是暈倒在沈讓的懷裏了,怎麽一睜眼又到了上輩子死去的時間?
難道...一切都是假的嗎?江茶瞳眸緊縮,難道一切根本沒有重新來過嗎?
江茶垂眸看着自己, 她現在是虛浮在床頭的, 膝蓋開始往下, 顏色逐漸淺淡,雙腳幾乎看不清,只有模模糊糊的輪廓。
床頭的生命檢測儀已經拉成一條直線,刺耳的長“滴——”聲告訴着病房內的所有人, 病床上的那個年輕女人, 已經離開了人世。
八歲的沈知趴在床畔,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沈讓雙手扶着沈知, 哽咽着, “小知, 起來, 讓醫生...看看你媽媽。”
沈知不肯。
沈讓手上用力, 強行把沈知抱起來,沈知扭頭趴在他肩頭,“爸爸,嗚嗚嗚嗚嗚,媽媽...媽媽沒有了, 媽媽死了對不對...”
沈讓一手抱沈知一手輕輕拍着他的背,好一會兒,沈讓艱難的說了聲“是。”
沈知已經八歲了,該明白的都明白,就算沈讓暫時性的能欺騙沈知,可他能欺騙一輩子嗎?早晚有一天,沈知都會知道,他媽媽在他八歲這年就走了。
得了沈讓确切的答案,沈知哭嚎着,難過極了。
沈讓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無聲落了淚。
江茶就在父子二人面前,看着他們傷心,她心裏怎麽會不難過?她想張口安慰他,可她發不出任何聲音。
醫生對江茶做了最後的檢查,宣布了死亡時間,請家屬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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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走了,留了一些時間讓他們跟死者告別。
沈知哭累了,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只能剩下趴在沈讓肩頭小聲啜泣。
沈讓一直抱着沈知,拉了張椅子到病床旁坐下。
他手上動作不停,一直輕拍着沈知,安撫着他,目光卻一直落在江茶的臉上,一動未動。
沈讓靜靜的看着她,眼中帶着眷戀。
“老婆。”沈讓開口,嗓音暗啞,“都怪我,你拼命工作的時候,我為什麽不攔着你,我為什麽不好好照顧你啊...”
沈讓閉了閉眼,“如果我多關心你一些,再多做一些愛你的事,說些愛你的話,讓你感受到我的真心,是不是...你就不會這麽快離開我了。”
沈讓絮絮叨叨,說了近一個小時,都是他從一開始心動到後來娶她的喜悅,再到他隐藏自己的感情,不敢說出口的膽怯。
盡管他說的那些事情,江茶已經知道了不少,可再次從他口中聽到,江茶還是會覺得滿滿的愛意。
沈讓起身,攏住沈知然後躬身,在江茶的唇上落下一吻。
沈讓輕笑,“老婆,下輩子...你還做我老婆吧。”
江茶一顫,擡手摸摸自己的唇,明明沈讓的親吻她已經感覺不到了,為什麽她有種酥酥麻麻的感覺?
沈讓給辛印打電話,讓他準備江茶葬禮的事宜,然後,他帶着沈知離開了。
江茶想跟上,可她受此時狀态的影響,只能在自己病床這一方範圍活動。
逐漸的,江茶意識又開始模糊,她感覺自己好似在飄蕩,又好像被桎梏在什麽地方,比剛見到自己回來的時候還要拘束。
再次清醒,是在一個墓地。
江茶看到了自己的墓碑。
江茶一愣,這看到自己墓碑的感覺,有點奇妙。
她的墓碑前面,坐着一個男人,江茶飄到自己墓碑上坐着,然後垂眸看他。
是沈讓。
已經有了白發的沈讓。
這是...過了多久?
沈讓看着墓碑上年輕的江茶照片,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深情。
“老婆,小知錄取通知書下來了,他考上了你最喜歡的大學,我讓他挑了自己喜歡的專業,不必學習金融,不必學習企業管理,我想他快樂一點。”
“你已經離開我十年了,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幾個十年,你原諒我還不能去找你。”沈讓嘆息,擡手輕撫墓碑上的照片,“老婆啊,你慢點走,路上等等我...”
他想她。
很想很想。
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
最開始難熬的時候,他甚至想就這麽跟着她去了吧,可看着兒子,他狠不下心。
沈知是江茶唯一留給他的。
他不能辜負江茶。
“沈讓......”江茶呢喃出聲,然後這兩個字又随着風消散了。
沈讓左右看了看,微微皺眉,似是聽到了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等他的目光落在漫步而來的少年身上時,沈讓露出了淺淡的笑容。
少年左肩挎着書包,右手攙扶起沈讓,“爸,您怎麽不等我就自己過來看媽了。”
沈讓順勢站起來,“我想早一點告訴你媽媽這個好消息。”
沈知把書包遞給沈讓,從衣兜裏掏出來一張折疊的紙展開,然後蹲下來雙手舉着那張紙,遞給江茶看。
沈知笑着:“媽,我考上你最喜歡的學校了,是這所吧?我爸是這麽告訴我的,哈哈。”
少年十八歲的年紀,正值青春大好,燦然笑起來的樣子,仿若世界都亮了。
江茶看着他手裏的錄取通知書,捂着嘴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湧。
沈知給江茶看了會兒,回頭跟沈讓道,“爸,咱們回去吧,奶奶找你有事。”
“好。”
沈讓和沈知并肩站在一起,沈讓看着她,心裏跟她道別,‘老婆,過段時間我再來看你。’
沈知揮揮手,“媽,我走了,你放心,我會照顧好爸爸的,也會經常來看你的。”
父子二人慢慢離去,江茶心神一動,竟然能跟上去了。
江茶感覺不出來時間的流逝。
她看着兒子離家,看着兒子回來,看着空蕩蕩的房子裏始終只有沈讓一個人。
他不喜歡看電視,不喜歡上網,日常除了去公司,就是在家回憶他和她的過去。
沈讓書房裏新添置了一個保險櫃,裏面放着的都是跟江茶有關的一切。
照片,結婚證,房産證,公司股份,他以她名義這些年來做的慈善事業,還有...他的日記。
江茶走了多久,沈讓就寫了多久的日記。
他總是在說,人老了記性不好,他怕自己會逐漸忘記江茶的模樣,忘記曾經與她的一切。
沈讓也不喜歡電子記錄,他總覺得那些冷冰冰的無法表述他的感情,他喜歡自己親手來寫,記錄着一切。
江茶一直停留在這個房子裏,哪兒都沒去過了。
兒子大了,學業繁忙,趕上休息會跟朋友出去旅行,回來的時候會帶兩份禮物,一份給沈讓,一份給江茶。
送給江茶的東西,沈讓會貼好标簽,注明年月日,注明是兒子哪次去哪兒給她帶的禮物。
江茶看着書房裏的保險櫃加了一個又一個,看着沈知一天天長大成熟,看着他帶女朋友回來見沈讓,看着兒子成家立業生子。
然後,她看着沈讓一天天老去。
才五十歲的沈讓,頭發已經全白了。
沈知結婚生子以後,沈讓像是突然放下了重擔,身體垮的很快,纏綿病榻的模樣像極了二十年前的江茶。
沈知拼了命的想要留住他,可沈讓自己已經沒了牽挂,江茶留給他的沈知,他也交付給了沈知的妻子,他的産業也早就留好了遺囑該怎麽處理。
這一輩子,他真的沒有什麽可留戀的了。
他想,他可以去找老婆了,就是二十年過去,他老了,走的也慢了,江茶不知道走了多遠,他擔心自己能不能追上她。
時間仿佛倒回到二十年前,江茶死去的那一天。
沈讓躺在同一間病房,同一張病床,就連周身插着的那些管子、儀器,都跟二十年前的江茶何其相似。
年幼的小孫子靠在他病床邊,問他為什麽要插這些管子,讓他起來陪他玩。
沈讓只能回應小孫子淺淺的笑。
他已經留了許久,也差不多該走了。
“小...知。”
沈讓五十二歲這年的九月二十九,他神智突然清醒了起來,叫來兒子,兒媳,跟他們說了許許多多的話。
“小知。”沈讓慈愛的看着兒子,“爸該走了,你媽媽已經等了我很久很久,爸要去找他了。”
“爸......”沈知抱着他,“再等等,再陪陪我不行嗎?”
沈讓擡起手,拍拍兒子的背,笑着拒絕兒子的請求,“不了...爸該去..陪你媽媽...了。”
沈讓的手突然從沈知背上滑落,生命監測儀再次發出刺耳的長“滴——”聲。
“爸!!!!!”沈知抱着沈讓,撕心裂肺的哭着喊着。
沈讓感覺自己虛浮起來,從身體脫離,然後...他看到了兒子身後的江茶,一如二十年前的模樣。
年輕的沈讓‘走’到江茶面前,揚起笑容,“你來接我了嗎?”
江茶垂眸,伸出手握着沈讓的,然後擡眸,眉眼彎彎的笑,“嗯,我來接你了。”
“老婆?江茶?”
江茶皺着眉,是誰?是誰在叫她的名字?
江茶緩緩睜開眼睛,“是...誰?”
“老婆!你終于醒了!”
有人抱住了她,将她摟的很緊。
“唔...疼...”江茶輕輕掙了下。
沈讓松開她,垂眸望着她的眼睛,笑了出來,“你醒了。”
江茶有點恍惚。
眼前的沈讓,帥氣英俊,一頭濃密的黑發,看起來非常健康。
江茶慢慢擡起手,撫上沈讓的臉,輕聲呢喃:“是...你嗎?”
沈讓手覆上她的手握緊,聲音沙啞連連說“是我,是我。”
江茶的眼淚突然不受控制落了。
沈讓心慌又心疼,拇指輕輕擦着她的眼淚,“怎麽了?是我弄疼你了嗎?”
“沒有...沒有。”江茶埋頭在沈讓懷裏,很眷戀他的溫暖,“沈讓,你抱抱我,你抱抱我......”
沈讓松口氣,将人攬進懷裏,不敢太大力,怕弄疼她。
“怎麽了?還在害怕嗎?沒事的,該抓的都抓起來了,小知也在自己房間裏睡覺,你放心,我......”
“沈讓。”江茶仰起頭,淚汪汪的看着他。
沈讓突然卡殼,“啊?怎、怎麽了?”
江茶雙臂攬上他脖子,“我們再生個孩子吧。”
沈讓:?????
按理說,江茶剛醒過來,身體虛弱理應好好休息才是。
可她經過這一場前世夢,總覺得自己可以留下更多。
如果不止沈知一個牽挂,是不是沈讓就不會那麽早去世?
如果再有一個孩子,她的小知是不是就不會那麽孤單?
說江茶自私也好,說她天方夜譚也罷。
她現在唯一的念頭,是想靠近沈讓。
與他從身到心,緊緊結合在一起。
她想告訴他,她會好好保重身體,所以他也必須身體健康陪伴她老去。
她想告訴他,她還想跟他一起生個孩子,給小知做個伴,也給她和他多留幾分牽挂。
上一世沈讓的孤獨在江茶腦海裏久久不散,她心疼。
“老公...我愛你。”江茶親吻着沈讓的唇,雖然聲音有些含糊,但每一個字都清晰的傳進了沈讓的耳朵裏。
沈讓擡手扣在江茶腦後,“嗯...我也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嗚嗚,糖糖哭了七八次了TvT......
感謝在2020-04-11 18:00:00~2020-04-12 18: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破繭 2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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