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一個不得章法的吻,害得元幼祺憋漲着臉,紅得都快要滴出血來。
她于此道,實在是個簇新的新手,渾不知自己做的好不好,或者糟不糟。她只知道,碰觸到顧蘅柔軟雙唇的那一刻,她快活得做神仙都不換,而她的腦子裏的所有的想法,都被彼時熱烈烈的鋪天蓋地的火焰燒得幹幹淨淨,心心念念地只餘下了顧蘅,唯有顧蘅。
然而,元幼祺沒機會長久地貪戀芳澤,因為她很不得法地把自己害得快要窒息了。
她于是不得不暫且放過了顧蘅的唇,卻貪婪地不肯遠去。她的胸口起伏着,快速地呼吸着,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卻毫無遮掩地盯緊了顧蘅的唇瓣。
顧蘅的雙眼閉着,并不肯給元幼祺半分的回應。
若說方才,元幼祺初初吻上她的時候,她的身心還在劇烈地抗拒着;那麽接下來,當一個大膽的計劃瞬間在她的腦海中成形的時候,顧蘅放棄了抵抗,任由元幼祺興奮而又小心地碾過她的唇。她很冷靜,冷靜得甚至能夠體會得到元幼祺的顫抖,唇的顫抖,和身體的顫抖。
顧蘅幽幽地默默嘆息。
元幼祺的緊張與激動,她感同身受。她疼惜元幼祺心裏的苦,卻也憎恨自己對元幼祺的狠。
此時此刻,顧蘅極想輕輕拍拍元幼祺,讓她少些不安與害怕,就像,許多許多年前,曾經對她做過的那樣。
然而,最終,顧蘅放棄了這個想法,她再次攥緊了垂在身側的手掌。她不允許自己因為一時的慈仁,而節外生枝。
“阿蘅……”元幼祺喃喃的,無實質意義地輕喚着顧蘅。
顧蘅閉着眸,不聞不問。
元幼祺癡迷地微微擡眸,對上了顧蘅閉着的眼睛,立時,又被她濃密的睫羽吸引了去——
它們,就像兩把小毛刷子,輕且頻頻地刷着元幼祺的心,使得她心癢難抑。
面對顧蘅的時候,元幼祺向來缺少理智,她極易沉溺于顧蘅的美好之中。這一次,仍沒有例外,她放縱自己,湊得更緊了些,想要吻上顧蘅的緊閉的眸。
元幼祺的氣息的變化,顧蘅格外敏感。鐘情于一人的時候,內心裏是何等的情狀,顧蘅更是懂得的。
所以,當元幼祺的唇侵略而來的時候,顧蘅雖然閉着眼睛,心中卻是明澈的。
若說之前的急切的親吻是出于沖動與欲.念,那麽此刻元幼祺的舉動,則更溫情脈脈,更令人心折。顧蘅當真因着這個即将到來的親近,而僵了身體,呼吸亦急促了兩分。
可惜,元幼祺并不懂得。在情.事上,她更是個初出茅廬的,對于顧蘅情緒的細微變化也沒有迅速查知的能耐。
而她的動作卻停滞在了半路上,臉上的神情透出古怪來。
皺了皺眉頭,元幼祺啞聲道:“你出血了?”
她說着,忙又将目光專注于顧蘅的唇上。她以為,她初行此道,沒有分寸,傷了顧蘅。
其實,那血腥味是顧蘅之前生生咽下的那口翻湧上來的鮮血造成的。
聽到元幼祺的質疑,顧蘅大驚。她生恐元幼祺發現了什麽,慌忙睜開眼,冷冷地盯着元幼祺,森然道:“夠了!”
元幼祺還沉陷在那旖旎的自我陶醉中呢,突聞這一聲,整個人都凍住了,無措地看着顧蘅。
顧蘅受不得她這張近在咫尺的熟悉的臉,還有那副琥珀色的眸子,不自然地撇開臉去,繼續冷聲道:“你這是欺君之罪!”
元幼祺腦子一熱,道:“為了你,便是天大的罪過,我也敢擔!”
顧蘅的眼中劃過複雜的神色,沉着聲音,道:“為了我,你當真什麽事都敢做?”
“敢!”元幼祺毫不猶豫地應道。
顧蘅聞言,微微動容,斂眸,再擡頭時已經下定了決心。她轉向元幼祺,眸光幽深,一字一頓道:“後日濟南郡王世子周歲宴,宴畢,你敢悄悄來顧府尋我嗎?”
元幼祺被她目不轉睛地盯着,喉間不自覺地滾了滾。
“你……要做什麽?”她艱澀問道。
若說之前她毫不猶豫地說了“敢”,是一時的沖動所致,那麽此時,她終是尋回了往日的聰明。她直覺顧蘅邀她去顧府,還刻意強調了“悄悄”二字,絕不是什麽尋常事。
“你只說,你敢不敢吧!”顧蘅不屑一笑,似在譏諷她剛剛誇下海口便退縮了。
元幼祺心中激蕩,脫口而出道:“敢!如何不敢!”
“那便好。”顧蘅微微一笑,看起來挺滿意。
“如此,那便後日見吧。”顧蘅說着,便要推開元幼祺。
元幼祺剛體味過那種旖旎的感觸,怎麽舍得如此就放開了她?于是緊緊地扣住了她的身體,不甘心道:“阿蘅!你……你再陪我、陪我一會兒……”
顧蘅被禁锢住了手腳,卻并不妨礙她在言語上鄙視元幼祺:“你已經十六了,不覺得如此情狀,太過幼稚了嗎?”
元幼祺漲紅了臉。好在她在顧蘅面前幼稚也不是這一次了,厚了臉皮道:“我……我舍不得你……”
顧蘅心尖兒泛軟,抿了唇,繃着面孔道:“等你何時成了真正的強者,再同我說這些暧昧話!”
元幼祺蔫了,垂了腦袋,落寞道:“阿蘅,我看不懂你……我似乎從沒看懂過你……”
顧蘅沒言語,靜靜地看着她。
元幼祺被她盯着看,心裏更覺得自己卑微得可以,失落了良久,方低聲道:“你不該進那份陳谏的……父皇的性子,你不了解。他、他其實是頂不喜歡女子幹政的……”
顧蘅卻雲淡風輕地笑了。
“如此,極好啊。”她說道。
元幼祺聽不懂了,蹙眉道:“你別不把這事放在心上!萬一你……”
一想到顧蘅可能在不久的将來便要入宮嫁給自己的父皇,元幼祺心如刀絞。
顧蘅卻定定地看着她,忽的柔聲道:“我自有分寸,你放心。”
元幼祺一滞。她如何放得下心?無論如何,她都是沒辦法放下心的,除非……除非顧蘅能夠嫁給她……
卻聽顧蘅又道:“你只做好你當做之事,将來,自有你的結果。”
這句話,元幼祺更聽不懂了。
她只覺得一顆心像被抛到了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來,酸酸苦苦的,還有那麽一絲絲幾乎看不到的甜蜜。也唯有這一點點毫末的甜蜜,才能讓她的心不至于堕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阿蘅,”元幼祺期待地凝着顧蘅,“其實……其實你還是在意我的,對吧?不然你不會……”
顧蘅卻不客氣地止住了她的話頭兒,道:“這等話,以後不必再說了。”
元幼祺被噎了個正着。
“在意,與不在意,從不是挂在嘴邊的。”顧蘅頗有深意道。
她說罷,也不管元幼祺若有所思的神情,指了指元幼祺綴在腰間的寶藍色荷包,道:“這荷包,你始終随身帶着吧?”
元幼祺忙不疊地點頭道:“嗯,一直帶着的。按照你說的,還有裏面的……”
“你記得便好。”顧蘅淡道。
元幼祺歡喜她關心自己,讨好道:“你放心吧!那物事,我連母妃都沒給看過!”
顧蘅睨了她一眼,暗道我自是知道你聽我的話的。只是,她又想到了自己方才的打算,心口一陣生疼,她知道,她是在心疼元幼祺。
“時候不早了,你該回去了。”顧蘅輕聲道。
元幼祺猶不嫌熱地抱着她,膩着嗓子道:“好阿蘅,讓我再抱你一會兒,我、我想得緊……”
“不許!”顧蘅冷然拒絕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你我又是什麽身份?這樣成什麽體統?”
兩個人此刻的身份是最最尴尬的話題,元幼祺不肯碰觸,只能撿了那軟的捏,遂輕哼道:“管他什麽地方呢!我不在乎!”
“我在乎!”顧蘅不容置疑道。
元幼祺抿了抿唇,賠小心道:“阿蘅,這裏是耳房,并不是三清殿中啊!”
顧蘅卻肅然道:“耳房也罷,三清殿也罷,心中奉道,時時便存道心。”
她說着,話鋒一轉道:“我自幼崇道,你該知道的。”
元幼祺見她認真的模樣,既覺認真得極動人心魄,又覺得她執拗得近于迂腐。大魏崇道是風尚,貴女中信奉者更是多而又多,虔誠者亦不少,顧蘅如此,卻也算不得如何新鮮。
面對如此認真的顧蘅,元幼祺也不忍心令她失望,正琢磨着如何磨着她兩個人再多獨處一會兒呢,忽聞門上傳來敲門聲。
“顧大娘子,”門外傳來了之前傳話的那名知客道人壓低的聲音,“一位爺正在急三火四地滿觀裏尋您呢!”
顧蘅不解。
元幼祺卻扶額,無語道:“是七哥。他定是尋我尋不到了,才打起你的名號的。”
元幼祺被元承宣拖走了。
顧蘅孑然立在三清殿外,凝着那扇已經空蕩蕩的大門,腦中回想着元承宣看向自己時候的隐含着怒氣的眼神,以及向自己情不由衷施的那個禮,心中五味雜陳,說不清楚是什麽感覺。
一種強烈的孤獨感油然而生。
饒是她性子堅毅,早便有了今日的心理準備,也不免心中難安。
不知何時,元淩真人立在了她的身邊,遙遙望着同一個方向,意味深長道:“收手止步方從容。”
顧蘅撇臉看了看她,輕笑道:“何必收手止步?若當真從從容容無所挂礙,便不是人生況味了。”
元淩真人悲憫地望着她。
顧蘅釋然莞爾道:“總是要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有些事決定了,便是要義無反顧地做下去的。心中究竟如何,随它去吧!”
自己的心,旁人的心,疼便任由其疼,不安便任其不安,她都不會止步的。大不了,一死而已。
元淩真人自知勸不得她,唯一能做的,也只剩下陪着她多看看這人間風景了。
顧蘅伫立良久,突地開口道:“道長,央你再幫我做場法事吧。”
元淩真人疑道:“法事?上月不是剛做了的嗎?”
顧蘅輕輕搖頭,道:“不是那個,這一回,是平安法事。”
“這回是為活人做的?”元淩奇道。
她旋即明了了:顧蘅心中有心礙,唯有如此,才能讓她心中的不安與愧疚稍稍減少些。
“好。貧道答應你就是。”元淩真人爽快地答應下了。只是,她看向顧蘅的目光,越發的悲憫起來。
回城的路上,元承宣的坐騎始終不離元幼祺左右。
他小心翼翼地窺探着元幼祺的神色,見幼弟并沒有預想中的歇斯底裏,心中稍安,卻也很有些忐忑。
“老九?你……沒事兒吧?”元承宣探問着。
元幼祺搖了搖頭。她腦中仍舊盤旋着雲虛觀的耳房中,顧蘅的一舉一動。尤其是,最後,顧蘅抛出來的那件事——
後日宴散,悄悄去顧府一見。
若非顧蘅提醒,元幼祺都忘記了四哥要給幼子辦周歲宴的事兒了。
“七哥,後日淳兒的周歲宴,你也去吧?”元幼祺岔開話題,問道。
“當然去啊!”元承宣道,“萱萱也要去呢!”
什麽時候都不忘了你未來的媳婦!元幼祺暗翻白眼。
元承宣眼珠兒一轉,撥馬湊近了元幼祺的坐騎,擠擠眼睛道:“我聽說,四哥請了不少人呢!太子哥哥和嫂嫂也去!”
四哥自幼和太子一同長大,他的兒子周歲宴,太子自然是要去的。元幼祺心道,口中卻“嗯”了一聲作答。
元承宣見她興致不高,又引她道:“萱萱說,她要帶齊家小妹也去散散心去!”
元幼祺古怪地斜他一眼,已經猜到他正在打什麽主意了。
元承宣見狀,腦子轉了轉,又道:“聽說韋府也派人去。你說會不會是你表妹韋臻呢?”
元幼祺深深覺得自己的七哥已經想給自己找媳婦想瘋了,撇了撇嘴道:“那是四哥兒子的周歲宴,又不是京中貴女的茶會,韋臻去湊什麽熱鬧?”
“哦,是我疏忽了。”元承宣失落道。
齊萱與他已經訂了親,名義上便是河陽郡王府的人了,她帶着胞妹去慶賀,完全說得通。可韋臻一個未嫁女,冒冒失失地來給慶賀,禮節上可就說不過去了。
沒把幼弟的終身安排出去,元承宣很無聊地在半空中轉了轉馬鞭,又悶聲道:“太子哥哥也罷,四哥也罷,兄弟們相見,總是好的。偏偏,這樣的場合,老三也去,真是煩人得緊!”
三皇子元承柏自幼好鬥狠,對太子、對四皇子和元幼祺都還過得去,唯獨與元承宣不對盤。兩個人幾乎見面就掐,甚至當着魏帝的面都能因為某件事吵嚷起來。也因着這個,兩個人被魏帝斥責了好幾次。
元幼祺其實也是不大喜歡這位三皇兄的,不過都是表面上的兄弟情分,勉強應付罷了。
元承宣突地想到了什麽,嘻嘻笑道:“老九,你還不知道吧?咱們的丁婕妤娘娘可算是升了官兒了!”
元幼祺不解地看着他。
“你怕是都還不知道吧?早上父皇剛給的恩典,封了令妃。”元承宣邊說邊覺得好笑,“我聽我母妃說,老三當年出生的時候,父皇随便指了翠微軒外面的一棵柏樹給取了名。老三都當了爹了,丁婕妤還是丁婕妤。偏偏趕上咱們的小妹妹令懿百日了,父皇一高興,封了妃。當年她沒沾到老三的光,如今倒是沾了小妹妹的光。父皇倒儉省,幹脆圖省事就拎了個‘令’妃封了。你說好笑不好笑?”
元幼祺這些時日裏一顆心都只挂着顧蘅,宮中的風吹草動都沒心思去理會。如今聽了這樣的故事,心中頗為震撼。
她一向認為父皇只喜歡皇子的,而今,卻因為丁婕妤誕下小妹妹,母憑女貴封了妃,連封號都是小妹妹的名字……誰說父皇不愛女兒的?
她于是又聯想到了自身——
若沒有母妃的隐瞞,自己才是大魏的長公主吧?
那樣的話,是不是會得到父皇更多的寵愛?
作者有話要說: 溫馨提示:顧蘅虔誠奉道,與她曾經的身份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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