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離開了就是天堂

太陽很大，卻并不是那麽熱烈。辛貝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了，去奶奶墓地的山路變得很陡很長，她費了很大地勁才走到頭，只覺得頭暈目眩，流了一身的虛汗。

凄清的墓地上，郁郁蔥蔥的樹木在不斷地飄落葉子，清脆的蟬鳴永不停息，熱鬧得那麽哀傷。夏天似乎就要過去了。

可是仙人掌卻開花了，那麽美那麽美，黃色的花蕊，粉色的花瓣，那是秀賢親手栽種的，辛貝記得自己曾嘻嘻哈哈地說，種下它的人一定逃不過自己的手掌心。想起來是那麽溫暖。

辛貝放下一束白菊花，走近墓碑，伸手撫摸着照片上奶奶的臉，努力不讓眼淚流下。“奶奶，我覺得好辛苦。這麽多年，我都是一個人在努力地成長，沒有人教我怎麽做大人，也沒有人教我怎麽做女人。我就像一個自閉的孩子，成天活在陰影裏，也不敢和別人說話，自卑到骨子裏。可是我好像也沒有選擇的權利，就那樣稀裏糊塗地做了一個不堪的女人。”她說着說着就哽咽了，“我真的好羨慕那些可以在陽光下成長的少女哦！我也好想在十六歲的時候，拉着父母的手撒嬌。想十八歲的時候，偷偷寫情書塞進喜歡的男生書桌的抽屜裏。可是我十八歲在幹什麽？我十八歲就被迫成為了別人的小三……”

“奶奶，你記得金秀賢嗎？我很愛很愛他，這輩子都想和他在一起。”辛貝咬了咬嘴唇，“至于喬宇，離開他，就是天堂！”那些字一字一句地從牙縫中擠出來，拉着行李走出家門時，辛貝回過頭，冷漠而決絕地說，“從今以後，你們誰敢再拿喬宇一分錢，我們就永遠不要再見了。”

回到北京，已經傍晚了，辛貝拉着行李，直接去了五公頃。站在那兩扇華麗的大門前，對着門鎖密碼鍵盤，辛貝突然猶豫了，她的心裏不無恐懼，這一次，就好像賭博一般，若輸了，就是一輩子。喬宇說過，他最恨背叛他的人了。

她默默地站了良久，咬了咬牙，卻按下了門鈴。可是，門鈴響了很久，都沒有人接。辛貝感到很疑惑，不得不自己解了鎖進去。偌大的房子，靜悄悄得可怕。

“芸姨。”辛貝穿過客廳，走進廚房，去了芸姨的房間，以及休閑室，又跑到後花園，都空無一人。“不可能去地窖了吧！”辛貝直接撥通了芸姨的電話，“芸姨，你在哪裏啊？”

電話那頭很熱鬧，芸姨的嗓門扯得很高，“貝貝啊，我回福建老家啦，我爸爸過八十大壽，一周後才會回去。你前幾天去哪裏了？我去霞公府，找不到你人，電話也打不通。”

“哦，我去朋友家住了幾天。”辛貝胡亂謅道，她遲疑地問，“那喬宇回來了嗎？”

“我不知道啊，我是前天回老家的，那時候打電話給他，他還在海南呢！你打他電話問問吧！”

“哦。好。”辛貝悶悶不樂地挂了電話。她看了看自己手裏那個牛皮文件袋，漫不經心走進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一邊喝水一邊環視四周，突然靈機一動，忙不疊一地放下杯子，穿過客廳，走進喬宇的辦公室裏，打開喬宇的電腦，翻了一下，什麽私密的東西都沒有。在D盤的一個名為《最愛》的文件夾裏卻看到兩張自己的照片，一張是十八歲生日那天，自己站在北京街頭吃一個很高很高的甜筒，身後是閃閃發亮的聖誕樹。那時，頭發已經長得很長了，一張臉稚嫩到傻氣，笑容天真燦爛。而另一張卻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自己，背景正是霞公府公寓的廚房，穿着白色的t恤，露着兩條光潔的細腿，長長的頭發撥到一邊，露出還有些嬰兒肥的側臉，而自己根本沒有看鏡頭，在專心致志地做一道菜。

“變态！偷拍狂！”辛貝賭氣地關了電腦。當然，這臺電腦連密碼都沒有，怎麽可能會藏着秘密。辛貝想到，喬宇的卧室還有一件私人辦公室，便起身朝二樓走去。

辛貝突然變得蹑手蹑腳，她甚至将手機調成了靜音，才敢靠近喬宇的房間，他房間的門竟然沒有關牢，透過不大的縫，看到房間的光線很昏暗。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太陽穴也突突直跳，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在微弱的光線裏，只看到空無一人的屋子，偌大的床鋪上的被子有些淩亂。辛貝長喘一口氣，對自己的敏感和神經質忍俊不禁。她轉身随意地拍了牆上的開關，房間瞬間充斥着乳白色的燈光。

“陳辛貝。”低沉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辛貝的心用力地顫抖了一下，再沙啞，也能聽出是喬宇的聲音，不過她也是第一次聽到喬宇這樣連名帶姓地叫她。她還未轉過身，就被喬宇拉過手，一把抱入懷中。辛貝本想掙紮掉，卻發現喬宇光着的上身滾燙的如同火爐一般。他的鼻息呼在辛貝的脖子上，都能感覺到熱度。

“你發燒了。”辛貝動了動身體，“去醫院吧！”

“不用去，我沒事。”他的手緊了緊，将辛貝摟得更緊了，“就這樣讓我抱一會兒。”辛貝只覺得渾身熱得難受，可是她沒有再說話了。

那天晚上，辛貝沒有離開，照顧了喬宇整整一夜，就像當年在漁村，他照顧她一樣。

早上醒來時，喬宇的燒已經退了，他坐起身子，雙手抹了抹自己的臉，若有所思地看着床頭櫃放着藥瓶子和玻璃杯。

辛貝熬了粥，又煎了蛋，用一個托盤裝好，要端起時，突然頭部一陣眩暈，一宿沒睡，她乏極了。

“做好心理準備，要去溫哥華了？”聽到喬宇的聲音，辛貝擡起頭來，喬宇一邊系着襯衫的袖扣，一邊朝餐廳走來，幹笑了一聲，“行李都打包好了。”

“早餐做好了，快吃吧。”辛貝瞥了他一眼，繞過他朝客廳走去。當她擦過身邊時，喬宇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辛貝使勁掙紮了一下，反被握得更緊了。她咬着嘴唇，心想，自己本來就是來跟他攤牌的，還猶豫什麽。她轉過頭注視着喬宇微微蹙眉的臉，冷冷地說，“我不會去溫哥華的，更不會和你結婚。”

喬宇可能是被辛貝的話驚訝到了，不自覺地松了手，辛貝抽回自己的手，朝前走去。

“因為金秀賢嗎？”喬宇的聲音愠怒。

辛貝停住腳步，激動地轉過身靠近喬宇，大聲說道，“跟他沒有關系，留在你身邊很痛苦。我感覺我成天活在陰影裏。你毀掉了我最美好的青春，毀掉了我對生活所有的希望。留在你身邊，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好的。”辛貝痛苦地閉上雙眼，難過地說，“我欠你的，現在還清了。”

喬宇雙手插在腰間，默默地聽完辛貝的話，淡然地說，“你欠我的，你一輩子也還不清了。”

辛貝怒睜着雙眼，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銀行卡，丢在餐桌上，斜視着喬宇，“這是500萬，是你給我爸開酒店的。現在還給你。”她移開目光，盯着地板，咬牙切齒“至于這些年，我花你的，都當做你對我的消費。喬宇，我告訴你，除了錢，我什麽也不欠你。”

喬宇冷笑，“既然你這麽生不如死，這些年，為什麽不離開？”

辛貝粲齒，這是她聽過最無恥的話，她的眼淚瞬間滾落，“因為我很早以前就發現了，你就是高利貸的幕後黑手。我們家為什麽會借高利貸？我繼母的手指為什麽會差點被剪斷。不是你的傑作嗎？喬宇先生。如果我離開，你是不是會找其他更極端的方式逼我呢？你為什麽不幹脆殺了我啊？”辛貝幹笑了幾聲，“但是，現在我不怕了，若你敢動他們一根汗毛，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會放過你。”

喬宇輕笑着伸手握住辛貝的肩膀，“好了，別鬧了。乖。”

辛貝掙紮掉喬宇的手，吸溜着鼻子“你不信？好。”她轉身跑到客廳，從背包裏抽出那個牛皮文件夾，全部倒在地板上，歇斯底裏地将那些A4打印紙抓起來撒向天空，所有的紙片飛落在她喬宇之間，她帶着哭腔喊道，“這些都是你的罪證，都是你喬宇犯下的罪孽。”

喬宇驚訝地盯着辛貝發瘋的樣子，然後默然地伸手接住一張飄落的紙，上面印着“牛有力，C縣B鄉人，1998年，因交不出高利貸款的利息，遭到黑幫團體環島班的殺害；陳先容，C縣D鄉人，1998年，因交不出高利貸款的利息，遭到黑幫團體環島班的殺害……”

“2002年，環島班解散。2006年，全縣凡是參加過非法幫派并且犯了故意傷人罪的大部分都被抓獲入獄。而你就是當初那個環島班的領軍人物，對不對？”辛貝緊緊地盯住喬宇的臉，“現在，你依然是福建黑道後面最大的頭目是不是？你的公司存在非法盈利的現象，是不是？”辛貝的心口隐隐作痛，淚如泉湧。

喬宇拿着那張紙，面無表情地靠近辛貝，當着她的面，将那張紙撕得粉碎，抛向空中。紙屑像雪花一樣，在空中盤旋飄落，有幾片粘在辛貝潮濕的臉頰上。辛貝只覺心口隐隐作痛得難受，她捂着胸口，泣不成聲。喬宇凝望着辛貝滿是淚痕的臉，平靜地拂去了她臉上的碎屑，用拇指輕輕地擦着她的淚漬。他很溫柔地将她攬入懷中，“真的那麽痛苦的話，就離開吧！不要再流眼淚了，我放你走。”他的聲音那麽輕柔，那麽飄渺，讓辛貝有一種夢境的感覺，胸口劇烈地疼了一下，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站在陽光底下，辛貝的臉色慘白，好像在黑暗裏禁閉了許多年的囚徒。她擡頭，夏末的陽光只有一點點刺眼，她伸出五指，試圖睜開雙眼，就好像撈到了陽光一般。從此，她就是自由人了，怎麽那麽不真實，離開了就是天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