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神君
大昌,太烨十二年,夏。
都城西平京,東南角,九坊三十三院。
這是全天下最繁華的地方,也是全天下最混亂的地方。
“呼啦——”是高昌來的雜技班子在表演吞吐火球,燙至眉睫的火流逼得人潮匆匆後退。鱗次栉比、亂無章法的街巷房舍下,擺滿了各色各樣的奇異攤子,小販們吆喝得一個比一個響,眼神微微古怪地看向他,卻并不敢多看,立刻又轉開了目光。人們摩肩接踵,物件不留神掉落在地,瞬即被人摸走。人山人海之後偏還有煙火香味從呲呲直冒的鍋蓋下竄了出來,與男人身上的汗臭味、女人身上的脂粉味、甚至空氣裏亂飛的唾沫味混在了一處,絕不好聞,但也撓得人肚腹發癢……
“神君出來了!神君出來了!”
突然,人群發生了一陣騷動。似乎有人從街那頭氣喘籲籲地跑來宣布了什麽消息,一時之間,衆人雜耍也不看了,游戲也不玩了,全都往街那頭跑去。他被人流裹挾着,也不由自主地往那邊跌跌撞撞地走過去。
在街角拐了個彎,竟然便是另一片天地。
一樣的熱鬧,一樣的喧嚣,卻比方才嬌軟了許多,莺聲燕語啁啾啼鳴,金翠绮羅閃耀奪目,迎來送往的女子們團扇掩面,眉眼盈盈間露出風流笑意,若有意若無意向他睇來。他已經有些想回去了,可是身邊的人卻還在推擠着他,口中喊着:“神君!神君!”
什麽神君?他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道圍屏,屏上鹧鸪山水,春閨楊柳,而在這風光之間,卻還繡了男女-交歡,體态恣肆,神容放浪,他看了一眼就飛快地轉過了頭去。身邊好不容易擠過來的無妄已經駭得傻了眼:“公子,公子咱們回去吧……”
不是他不想回去……轉身,看見密密匝匝的人群,要從這人群中開出一條道來,只怕得先瘦脫三斤。他可不想再瘦了。
不能看那圍屏,于是他擡起頭去看圍屏之上的樓閣。一塊大匾懸在閣上,匾上的字體俗氣地描了金粉,在日光下燦燦地反照出來——
“扶香閣”。
“公子,”無妄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要哭了,“這好像是妓院……”
他知道,不需要他提醒。
他的目光越過那牌匾,看見高高的小閣之上,一扇微開的軒窗。窗後,一個身影一閃而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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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君!神君!”
男人們的呼喊聲一浪高過一浪,終于将一個清麗的人影從那圍屏後喚了出來。
那卻是個年不過十四五的少女,長發束成兩股,結成時興的舍盧人的辮子,一雙眼睛輕盈地撲閃着。她朝衆人斂衽行了個禮,麗容微暈,宛如月隐朝霞。
這便是那個神君嗎?
不知為何,他心中竟隐隐有些失望似的。
然而那少女開口了,聲音婉轉如莺啼:“累各位久等了,神君已經候在這屏風後頭,大家便出價吧。”
原來她不是神君。
心裏明明有一瞬的放松,眉頭卻皺得更深了。
無妄悄悄嘀咕:“西平京真是越來越沒法度了,竟敢這樣當街宣淫。”
他稍稍側過身子,聲音壓得低低的,像山泉在深夜裏壓抑地溯石而過:
“什麽是……當街宣淫?”
無妄默默地翻了個白眼,沒有理他。
雖然無妄不肯說,但直覺告訴他這不是個好詞。他于是皺着眉頭,聽身邊的男人突然激動地出價:“三十貫!”
“五十貫!”立刻有人跟風叫起來。
“八十!”
“一百!”
……
他又稍稍側過身子:
“無妄,我們有多少錢?”
無妄連忙捂緊了褡裢,義正詞嚴:“沒錢!”
“哦。”他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繼續聽人們喊價。
有個小攤販喊到二百貫的高價,便沒人再跟他争了。他喜滋滋地将錢點給那少女,滿是麻子的臉上倒是端了十二萬分的恭敬:“葫蘆姑娘,您可千萬替我美言幾句……”
少女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對着屏風後面說了幾句話,而後又轉過身來,問那男人:“你現在,可以提三個問題。”
“咦,”無妄好奇地自語,“原來不是……”
“我能不能發財?”那麻臉已迫不及待地問出了口,“神君您看,我在那邊擺了快十年的煎餅攤子了,好歹有點産業,可是,我能不能發大財呀?”
問話的音甫一落地,便像有一雙大手突然抽去了這裏的所有聲音,所有的笑鬧吵嚷全都消失了。
他有些不太自在地動了動身子,立時被身旁人的眼刀狠狠一削。
然後,屏風之後便響起了一個聲音——
“不能。”
清脆,響亮,毫不猶豫。然而卻還是有幾分稚嫩,兩個字的末尾都帶着輕微的顫音,好像蝴蝶停落以後輕輕收攏了翅膀。
那麻臉聽見神君這兩個字的判詞,有些沮喪,倒也并不十分難過,便抛出了第二個問題:“那再勞神君給算算,我幾時能娶到媳婦兒啊?”
這話一出,衆人都哄笑起來。那麻臉摸了摸腦袋,還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還沒來得及回應,那屏風後的聲音又響了:
“明年。”
這回,麻臉驚住了。
半晌,他驟地反應過來,又哭又笑:“太好了,太好了!謝謝神君吉言,謝謝神君!”
“第三個問題。”那葫蘆姑娘細聲細氣地提醒他。
“哦,哦……”麻臉頓了頓,這一回,語氣放得有些輕緩了,“我娘前些日子……我想問問神君,我娘還有多少壽數?”
說出這話,他臉上便有些難受。然而這一回,那屏風後的人卻也停頓了很久,葫蘆姑娘看了一眼,對那麻臉道:“稍安勿躁,神君在起卦呢。”
起卦?
他的嘴角微微上勾了起來。
很久以後,他與她常常說起:“隔那麽多年第一次見你,你竟然號稱在起卦。”
她就臊得不行:“別寒碜我,我知道你是算卦的祖宗!”
不過這一刻他并沒有想那麽多,只是對那屏風後的人又産生了一絲興趣。他轉過頭,看向那煎餅小攤的販子,其人面上黑氣盤踞,而血氣正漸漸隐退……
“卦辭上說,母在父先。”
不知過了多久,屏風之後的人終于開口了。
這一回,她說的話有八個字,錯落有致,就如珍珠濺玉盤。他聽得怔了一怔,反應了半晌,又稍稍側過身子:
“無妄,我怎麽從未聽過……這樣的卦辭?”
他這句話的聲音略略大了一些。然而恰好,這時候萬籁俱寂。
身邊立刻有人皺着鼻子罵他不識擡舉,神君的判詞,哪裏是他一介凡人能質疑的?他下意識地想去反駁,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他好像聽見了一陣突然急促起來的呼吸聲。
那麽多人在呼吸,可是他偏偏只聽見了她的。
夏末風輕,太陽懶洋洋地在九坊三十三院的屋瓦上打着滾。他怔了一怔,下意識地轉過頭,緊緊地盯着那扇屏風上,那姿勢奇異的交歡男女。
慵媚的眼波,微張的紅唇,濕漉漉的長發,潔白修長的軀體……他什麽都看見了,卻又什麽都沒有看見,眼光好像直直地穿透了圍屏,而釘在了屏風後那個人的身上。
葫蘆姑娘忽然揚聲道:“神君今日身體不适,只看一卦便算,各位請回吧!”
衆人大失所望,搖頭晃腦地懊喪離去。耳邊掠過幾句竊竊私語,都是在讨論那神君方才的三句判詞。
“公子?”無妄拉了拉他的袖子,小聲道,“咱們回去吧……”
他這才突然反應過來,轉過了身去,随着人流便走。無妄忍不住喊道:“公子,這邊。”
他沉默地又回轉身來,無妄護在他身邊擋開嘈雜的人群,迎着西邊的陽光而去。
“——等一等!”
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清脆,仿佛山雀的清啼,穿透雲煙,一點也不含糊。他的心好像沉重地頓了一下,這感覺于他而言是很陌生的,所以他回頭了。
回頭,一個女孩正朝他跑過來。
他還來不及看清那女孩的臉,她卻已在三步開外站住了。
“你不是他?”她愣愣地道,“怎麽會,明明很像……”
她的聲音像是新冒的筍尖被咬破,脆得令人耳饞。他莫名其妙,與她當街而立,中間隔三步遠,滔滔人潮從身旁擦過,十丈軟紅在眼外生香,可是她的臉上卻全是失望,濃濃的失望,好像弄丢了什麽很要緊的東西,花瓣樣的嘴唇微微一動,眼圈竟然瞬間就紅了。
“公子,”無妄感覺不太對勁,“她不會是,不會是……”
“嗚哇——”女孩驀地大哭起來,“你賠我的衣衫!”
無妄咽了下口水,把“訛錢的”三個字咽了回去。
眨眼之間,那女孩竟然已捶胸頓足地大哭大喊起來,“哥哥姐姐,叔叔阿姨,都來看看啊,這個公子,他扯破我的衣裳,他就想自己走了!”
無妄睜大了眼,看着那女孩與旁邊的人一言一語地搭着腔:
“阿苦啊,苦命的,這衣裳很貴吧?”
“嗚嗚嗚,我不知道,反正是我娘親手給縫的……”
“這公子看上去衣冠楚楚,怎麽能賴賬?”
“嗚嗚嗚,大伯您給我評評理,我好不容易有這樣一件衣裳……”
“他怎麽會來扯你的衣裳?”
“嗚嗚嗚,誰知道,人太多了啊!誰知道他安了什麽心……”
“哎,你,你不要誣賴人!”無妄終于惱了,他原不想讓公子太招人注意的,哪知道這女孩信口雌黃的本事這麽大,“剛才擠得厲害,就拉扯到了也在所難免,我們賠你就是,不要污了我家公子的清白!”
那女孩捂着臉只是哭。故作聲勢的哭聲之外,她漸漸拉開了兩根手指,從指縫間偷偷地張開了眼睛,望向那個逆着陽光的人。
明明是他,卻明明不是他。
怎麽這樣相像呢?
“今日真是晦氣!”無妄急得不行,便從懷裏掏了一錠碎銀子欲抛給她,他卻突然擡手按住了無妄的手臂。
“公子?”無妄疑惑地望向他。
“我沒有扯壞你的衣裳。”他安靜地說,一雙幽潭似的眼睛一錯也不錯地凝注着哭泣的女孩。
“我根本就沒有碰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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