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共難

月亮再度出現在他們的頭頂,随着他們的奔跑而移動,永遠都在他們的前方。西平京層層疊疊的瓦檐仿佛成了夜中蟄伏的怪獸,随着他們的呼吸而上下漂浮。血腥氣漸漸被大風刮去,她終于得以睜開眼睛,轉過頭,師父目視前方,削瘦的容顏冷漠而蒼白,只是那攬在她腰間的臂膀堅定有力,好像永遠都不會放開。

突然他大力一拽,阿苦被拽到了他身前,耳畔掠過一陣迅疾風嘯,“篤篤篤”,暗器釘入磚牆的聲音!

阿苦已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亦不知未殊要帶她往哪裏去,身後的追兵跟得死緊,甚至好像還增多了。月光愈加沒有阻礙地流瀉下來,她感到他們似乎出城了。

竟是從北門出城,徑自竄入了龍首山。

春夜的山林莽莽蒼蒼,黑暗中不知藏了多少毒物。未殊帶着她在山間小徑上狂奔,好像對這裏的山路十分熟悉。他回頭,不遠處仍見黑衣人騰挪輾轉地追來,眼神微微一凜。

他略略收步,鮮血淋漓的手掌斷然劈在旁邊粗大的樹幹上!

嘩啦——

樹幹竟從中斷裂,巍巍然倒下,橫亘路中!

他如法炮制數次,幾棵老樹接二連三地倒下來,枝葉翻飛,塵埃亂攪,半夜裏全是不明所以的鳥蟲蛇獸受驚之聲。未殊幾個縱躍跳了過去,驀然急急收步,眼前延展開來的竟是一片陡坡,坡下漆黑一團,可能是萬丈深淵,也可能只是深山峽谷。

他長袖一振,将手伸向身後。

阿苦的手搭了上來。

他一把抓緊了,道:“阿苦。”

“師父。”她側頭看着他。她還在喘着氣,臉色蒼白,雙眸卻亮如妖鬼。

她看起來竟是很興奮,很快樂。

女孩子的心思真的是很難猜。

後方傳來劈砍樹枝的匆忙聲音,竟好似有十數人之多。未殊再不多想,将長袍抖開,兜頭罩住了她,道了聲:“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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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一分分地明亮起來,鑽進她的眼皮底下撓着癢癢。

她迷蒙地睜開眼,陽光是從密密匝匝的枝葉間篩下來的,光影在空氣中斑駁,耳邊有淙淙流水的聲音。

她想起身,全身卻都如散架了一般,慢慢地收攏了力氣一手撐地坐起來,腳邊果然有一條溪流,綿延撥開萋萋青草流向遠方去。四周山林攏翠,鳥雀啁啾,并不安靜,卻顯得空曠。

沒有旁人。

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想理清思緒,卻只記得昨夜那慘白的月亮,和那人冷硬的話語。他一向很溫和的,昨夜的他,并不像他。

昨夜,他們的手一直握在一起。山風筆直地刮下來,像刀子。然後便是翻滾,跋涉,尋找。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時暈睡過去的。

她沿着小溪走了幾步,視野裏便出現了昨夜他們跳下來的那一面陡坡。

不,那不是陡坡,那根本就是懸崖。

但它并不很高,生滿了青草綠苔,如果掌握方法,跳下來可以穩妥地挂在樹枝上,再小心地落地。她在心中正盤算着,鼻間卻嗅到了血腥味。

她皺了皺眉,心裏想罵娘,卻害怕自己一罵出口就會把什麽給坐實了。她不留神間一腳踩進了溪水裏,打濕了圓頭履,連忙抽出腳來,卻看見河中漂過一方雪白的碎布。

雪白的碎布,卻已被鮮血染透了。

她的心猝然一沉,咬住牙,拔腿便往上游跑。

跑了不多遠,便停住了腳步。

風在林葉間跳躍飛舞,溪水上斑斑點點都是泛着血光的金色日芒。男人坐在溪邊的樹下,白衣幾乎被染作了紅衣。他正低頭給自己左掌包紮,長發散落肩頭,從阿苦的角度只能看見他微微扇動的眼睫和冷峻的鼻梁。

“——誰?”他驀然轉頭。

他的眼神很冷,是她全然陌生的冷。

一直以來,師父雖然是個清清淡淡的人,卻也畢竟溫和有禮,沉靜安然。雖然固執得有幾分傲慢,但從來不會疾言厲色。

但這一刻的師父,卻是剛硬傲岸,容色間甚至有了深重的戾氣,沾了血的戾氣。深淵一樣的目光裏突然探出了鋒芒,竟是如此地尖銳,令她猝不及防地被刺了一下。

看清是她後,他的鋒芒卻又忽然斂去了。他似是輕微地嘆息了一聲,轉過了頭,“別過來。”

她咬着唇,強忍着暈眩感一步步靠近。他沒有理她,自将布料在手腕上纏了幾圈,用牙齒咬斷,動作熟練得不輸于軍旅中人。她怔怔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忙碌,想,她了解師父嗎?不,她分毫不了解他。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能殺人的,手法熟練,神情堅冷,就好像他已經殺過很多人了一樣。

想到昨夜那人死不瞑目的慘白的臉,她竟不自禁地一顫。

處理完了傷口,他才擡頭,微微一怔,“你不是怕血?”

她茫然點了點頭。

他失笑,扶着樹幹站起身來,道:“我們去找點吃的,再搭個宿處。”擡頭看了看,“天黑之前務必歇下來,夜裏會落雨的。”

平素那個清和的師父似乎是回來了,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那麽地有道理。他走在了前面,她便傻愣愣地跟着他,想去牽他的衣袖,卻又縮了回去。

師父的步伐很平靜,甚或還是輕松的。就好像他白衣上的血都不是血,而只是胭脂糊子一樣。他對這一帶似乎很熟悉,腳下并不遲疑,走了半晌,忽然反應過來什麽一般,轉過身,朝她伸出手。

她猶疑地看着他。

他卻頗理所當然的樣子,仍是伸着手。

她終于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他一把握緊了,就像昨夜帶她跳下懸崖時一樣。

他說跳,她便跳了。

不論前方是什麽,她終歸不能抗拒他這份邀約的誘惑。他如要帶她去死,她恐怕也會去的。

***

阿苦想看看師父的傷口,師父卻不讓。

她頗不高興地撅起了嘴:“你明明還說我的醫術比你好!”

“是啊。”未殊揉了揉她的頭發,話音溫和,“但是你怕血。”

阿苦呆了呆,“還在——流血?”

未殊抿着唇不再說話。

她忽然不甘心了,繞到他身前來擋住他的路,“那些人是什麽人?”

未殊沒有回答。他心中頗有些猜測,但他并不想說。

“是皇帝的人嗎?”她卻問出了口,一雙眸子在日光下灼灼發燙,“他們只要我,而且也沒有傷我。”

未殊低頭凝視着她。她最受不了他這樣的眼神,于是轉過頭去,嘴裏兀自硬氣:“你為何不把我丢給他們?你不是早就丢下我了麽?”

“酒醒了?”他的嗓音沙啞,像被風刮過的黃葉,“酒醒了,就不記得我昨夜說什麽了?”

“你說什麽了?”她咬唇。

“我說我不會把你送給別人。”未殊的話音冷冷淡淡。

阿苦低下頭,腳尖踢着草葉子,許久,許久,才道:“那你可要說話算話啊。”

未殊不再做聲,只是拉過她的手,一步步帶她上山。

山林漸而稀疏,秋日的冷光漸漸不受遮擋地落下來。阿苦忽然看見了什麽,擡手指道:“那邊,好漂亮!”

未殊望過去,目光卻驟然縮緊了。

那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山脈,山脈之上正盤旋了一條烽燧長龍。這前朝修築的萬裏烽燧上早已不再舉火,只剩下深褐色的土牆沉默地盤亘在太陽底下,隐隐然抖落輝光千萬。

很壯觀,很孤獨。

阿苦目測了一下,道:“天黑之前能走到。我們去那邊歇腳吧?”轉過頭,充滿希冀地看着他,“我一向都在南郊玩,從不知道龍首山這麽好看!”

好看?未殊默然。

不過是刀兵殺伐過後的靜寂廢墟,就如傷痕累累的老兵一樣,能有什麽好看?真是個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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