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當歸
那孩子是誰,已無需再明言。
杜攸辭竟覺身心都悲哀得發冷。
他說不清楚,皇帝和仙人,這兩個高高在上的人,誰更可憐一些。
皇帝的笑聲又突兀地停住。
他弑兄篡位、起兵南征,可是亂兵之中,他的妹妹卻沒有回到他的懷抱。
而是往南逃出了西平京。
他起初只覺莫名其妙。
直到漢人皇帝突然撤将,一道诏書逼回了池奉節,将池家全族下獄。
直到漢人皇帝喬裝出城,徑往南去,而宮中的東西甚至全沒帶走,絕不似逃亡,反而像在追人。
直到他自己入主西平京,看到了琳琅殿裏舍盧人鐘愛的蓮花圖樣,和這一幅富貴而憂傷的畫像。
他有時不能分辨,自己弑兄篡位、起兵南征,到底是為了妹妹,還是為了萬世一統的野心。如果能夠把一切都推給野心——那是不是能夠不那麽心痛?
畢竟有些感情是要一輩子死死埋在心底的,不要說挖出來,便連碰一下,都是禁忌。
“杜大人,”皇帝靜靜嘆息,“你有沒有愛過人?”
***
山谷中原比城裏更冷,風雪下起來便似沒有停止的時候。未殊已經獵不到什麽食物,不得不去郊野的集市上買。
他戴了□□,打扮作一個老農夫,裹着鬥笠在小攤上挑挑揀揀,吆喝聲、叫罵聲、打趣聲、閑聊聲俱嘈雜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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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聽見了一個熟悉的地名。
不動聲色地往說話人處靠近了些,便聽那背對着他的人交談道:“九坊一向就不是個太平的地界……這回我才知道,原來那邊住的都是老兵!”
“這下子可鬧大了,聽說殺皇帝的還是個女娃娃?”
“唉,可不是麽。也真可惜了,狗皇帝竟然沒死,還在到處抓人呢!”
“看那告示,大約真兇還沒找到,要先拿那幾個刺客開刀了。”
“只怕皇帝也沒幾天好活,急着拉人陪葬……”
回到小木屋時,阿苦正坐在竈臺邊發呆。竈下生着火,暖意在空中彙成清晰可見的氣流,随着飯香一同飄蕩出來。未殊先是驚訝阿苦竟然自己下廚燒飯,而後便看見她衣角下淌出來的一攤水漬。
他将菜籃子放好,見到竈臺邊還擱了一籃菜,是新買的。
“我去趕集了。”見他盯着那個籃子,阿苦解釋,目光些微閃爍。
未殊微微一笑,攬起衣袖,“今日想吃什麽?”
阿苦卻好像沒有聽見,怔怔地盯着火光耀目的爐膛。
稻草在其中蜷曲,發黃,燼滅。連一點聲響都不會發出,便灰飛煙滅了。
人生在世,莫非也是如此,掙紮在火海之中,看不清自己的無能為力。
未殊什麽也沒有問,做好了三道菜,擺上了桌。阿苦倒也乖乖地跟過來了,安靜地吃飯,安靜得詭異。
未殊拿筷子敲了敲她的碗沿,“好吃麽?我聽王家嬸娘說,要待醬油入味再翻炒,然後還得蓋鍋靜候……”
“好吃。”她說,卻似乎是生硬地打斷了他的話。
他的聲音略略一頓,放得輕柔了些,“那便多吃點。”
“師父,”她抓着碗,低着頭,聲音卻有些哽咽,“你為何要這樣對我好?”
他微微一怔,“這是什麽傻話?”
她停了一下,忽然擡起頭來,對他笑道:“對啊,真是傻話。師父永遠不會離開我的。”
這一晚,她無端地熱情。風雪一陣緊似一陣,窗上的冰霜被屋內的燈火催融,雪水成股成股地淌下紙紗,好像下雨一般。重重簾帷飄起又落下,燈光時明時暗地動蕩,屋瓦上積雪愈來愈重,不斷往檐頭滑落下去,發出簌簌的輕響……
她的十指扣住了他的,壓在柔軟的被褥上,瑩白的身軀像嬌嬈的蛇。他仰面迎合着她,深淵一般的瞳仁裏探出星星點點的微光,她于是以為自己是掉落在了一片星海之中,所有遙遠的璀璨在這一刻全都觸手可及——
他突然抓住她手翻了個身,重重将她壓制住,迫得她不能動彈。
她微微皺眉,“嗯”了一聲以示疑問。
他的目光逡巡在她的臉。他忽然意識到她已經長大,她的表情學會了隐藏,她的神态學會了僞裝,而讓她長大的人,恰恰是他自己。
雪水在窗上流淌的聲音清晰可聞,就像今天傍晚她滲水的衣角。
他終于嘆息了一聲,仿佛屈服了,低下頭輕輕吻她的頸。她又被他逗得輕聲嬌笑起來,銀鈴般悅耳,梵唱般恍惚……
“還是要我來。”他啞着聲音說。
她的容色被燈火映得酡紅如醉,“你倒很得意。”
他失笑,卻在她心神放松的一瞬間突然入侵,驚得她抱緊了他的頸項叫出了聲。他于是又去吻她,聲音低沉地誘惑着她:“我是不想讓你太辛苦……”
她笑了,眼睛裏亮晶晶的。她的膽子總是很大,就算耳根都紅透了,眼神卻還是充滿了挑釁意味,能勾起任何男人的欲-火。她兩手環着他,輕輕地嗔他:“你別把我養刁了,自己卻又走掉。”
他的心微微一沉,面上仍未動聲色,“我怎麽會走?”
她咬着唇笑而不言。
什麽千秋萬代,什麽江山天下,就在她溫柔流眄的剎那,全都被他抛去了腦後。
***
未殊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他将自己十四歲之前的生涯,全部經歷了一遍。
沒有阿苦的生涯。
襁褓之中的孩童看見那個舍盧來的使臣,鷹視狼顧,走入後宮。大雨沖走了他的行跡,他回頭,看着那漢白玉廣場上的二十八根鍍金華表,聲音沉沉如夜鐘:“往後,你就叫未殊吧。”
他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也永遠不可能知道了。大約只是大歷後宮中一個不甚得寵的女人,否則阿穆爾不會這樣輕易就擄走了他。宗室之子在三歲之前随時可能夭折,所以三歲以後才會定名——所以,他的的确确,是沒有名字的。
那些認為他姓衛的人的面孔又一一浮現出來。大火,鮮血,刀劍,冤魂在四散呼號,他看着慘白的天空上一輪皦日,前些天龍首山上那樣的雨已是可遇不可求。
“你怎麽不去死?!”
是啊,他怎麽不去死?
所有人都犧牲了,可是他還在。還在安谧的眠中,與最愛的女人一起做着最美的事。憂愁的月亮踟蹰地步上中天,少女離去後的庭院空寂如死,薔薇花被風摧落,秋末的寒氣滲入心肺。
他等她,他甚至想出外去尋她。他晝夜不停地占算,卻算不出她的身份和命運。他開始感到痛苦,麻木了十四年,他終于有了情緒。
阿穆爾察覺到了,派人來監視他。
他再也出不去了。
高高的院牆,高高的月亮。
等待一個人的感覺,令他窒息。
他驟然睜開了眼。
被褥上還有前夜淩亂的痕跡,伊人的溫暖沁在布料中,柔滑如惑人的妖物。可是伊人卻不在。
未殊攬衣走出木屋,瀑布的水流已枯,河流結冰,寒徹骨髓。阿苦坐在水邊的大石上,雙足無意識地往那冰面上磨蹭,雙眸不知望着何處。
未殊走到她身後,道:“冷不冷?回去吧。”
阿苦道:“冷。”
未殊望了望天,道:“将到年關了,今年太冷。”
“我們這是逃亡嗎?”阿苦低聲開口,呼吸在空中形成一道白氣。
“你覺得呢?”未殊仿佛漫不經心地問。
“自然是了。”阿苦頓了頓,又道,“可我覺得挺開心的,這樣。與你在一起,什麽也不必想。”
未殊靜了片刻,“我也是。”
阿苦側着腦袋看他,水光澹蕩,月華朦胧,她看不清楚他,“是不是小王爺在搜人?”
未殊微微一凜,“你怎麽知道?”
阿苦撲哧一聲笑了,“不然怎麽總搜不到我們呢,好像給我們放假似的。”
未殊聽見空氣中蕩漾的波紋。那是她的笑,無憂無慮、快活安谧的笑,為了這樣的笑,他可以做任何事。
沖動在胸口裏積壓了太久,往往到不能忍受處,他便只能稍稍背過身去,繼續忍耐。此時此刻,他也是這樣做的。
她的聲音仍舊自他身後不管不顧地傳來:“所有的人都被搜走了,就我們兩個逍遙法外呢。”
未殊淡無血色的唇抿成了一條線。
“我今日騙了你。”阿苦自大石上跳下來,拍了拍手,徑自朝他一笑,“我今日去了一趟城裏。”
他眼光一沉,面色變得蒼白,“你怎麽——”
阿苦道:“沒什麽的,城裏好好的,哪有杜醫正說的那麽恐怖。”
她的語氣很輕松,他卻整個人懵住。她實在比他以為的還要大膽,他顫聲道:“你也太胡鬧了!”
阿苦轉頭看他,眼睛裏波光粼粼地泛着水光。
夜空無垠,星野沉默。
他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這樣重的話。而他馬上就對她做了更加嚴重的事。
他毫不猶豫地吻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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