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對，對不起！”

莫居“騰”地一下站起身來，慌慌張張轉過身面朝地向柳易道歉。

他剛剛居然和鬼差大人零距離接觸了……

一想到這個莫居就忍不住把頭埋得更低，心底掀起一陣巨浪難以平複——

他從五年前第一次見到柳易起就動了情，但今日是他第一次與柳易靠得那麽近，雖然只是一個意外。

“沒事吧？”

柳易清冷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如清冽的泉水流淌進莫居起伏不定的心河。

鬼差大人身份較之他這個失憶的小鬼自是高貴了不少，哪裏輪得到他來肖想？

莫居的神色微微黯淡，扯出一抹笑，正打算再次告辭，方才的黑影卻忽然撲到了他的懷中。

“喵～”

莫居手忙腳亂地抱住了它，定睛一看發現竟是只黑貓。

原本的失落被這突如其來的黑貓沖散了不少，他僵硬地抱着它，無措地看向柳易。

地府裏的動物較之書籍罕見度更甚，沒有過經驗的莫居實在不知道他現在該怎麽辦。尤其懷裏的那一團還軟軟的、毛茸茸的，他總擔心一不小心用力過度會弄疼它。

柳易指尖微動，随後向前靠近一步，稍彎腰将貓抱起——柳易魂體所呈現的是已及冠的青年模樣，比少年狀的莫居高了大半個頭。

期間不可避免地會有些肢體接觸，莫居感受着柳易冰涼的指尖不經意蹭到自己手臂帶來的一絲酥麻，下意識地往後蹭了一小步。

柳易擡眸瞥了他一眼，一邊擡手給黑貓順毛，一邊淡然地介紹道：“此乃孟婆之貓，偶爾會跑過來，抱歉吓到你了。”

Advertisement

許是為了配合柳易的話，黑貓又“喵”了一聲，黑不溜秋的腦袋微歪，可愛至極。

“無事的。”莫居聽到柳易道歉，連連擺手，又忍不住小心地問了一句，“您和孟婆大人……關系很好？”

柳易沒多想，回答：“算是吧。”

如今地府主要歸十殿閻羅中的秦廣王掌管，而孟婆秉屬于秦廣王，其地位在這地府中可算得上是高的了。

這一下子莫居更覺自己與柳易之間的距離是多麽遙遠。

“啊這樣，那我先走啦。”他随口回了一句話，終于還是再一次告了辭，匆匆推門而出。

但說不定還是能有機會的……

行色匆匆的莫居在心底安慰了一下自己，回想起去年中元節柳易無意間提到那一副遺留在人間的珍愛之畫，愈發堅定了要去拿回來的心。

只要能夠想辦法将之帶到地府給柳易，多少也能拉近些許他們之間的關系吧？

莫居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事實上他此番前往人間最重要的目的便是這個。

他停下腳步回眸望了眼木屋，暗暗下定了決心。

——

幾日後，中元節。

平日裏冷冷清清格外陰森的地府在距離有時不到半個時辰時，忽然熱鬧了起來。

一個接一個的魂體不約而同的都在這個時間點聚集在鬼門關附近。

“诶，今年你打算去人間做什麽？”

“我兄長去年娶妻了，今年我想去看看他們。”

“今年莫居也打算去人間啦，記得早些回來。”

“嗯好，多謝提醒。”

“你今年想去哪兒？還是廣安城？”

“不啦，今年打算去趟商洛城。”

“……”

周遭相熟的鬼魂們已經開始各自攀談，好不熱鬧。

獨立于鬼群當中等候溫棠的莫居敏感地捕捉到“商洛”兩個字眼，眸底微亮，正打算過去詢問可否結伴而行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呼喊。

“莫居兒！”

聽到末尾的兒化音莫居就知道是溫棠了，略略遺憾地望了眼不遠處說是打算去商洛的那名男子，回眸朝聲音傳來之處看去。

“這裏！”

許是怕莫居找不到自己，溫棠又揮了揮手，高聲呼喊。

莫居無奈地搖頭輕笑，提腳往他所在的角落走去。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莫居感覺他每前進一步，身旁的鬼魂都會有意無意給他讓路，竟使得他在擠擠攘攘的鬼群中也暢行無阻。

不稍片刻，他便走出了鬼魂聚集之地，淺笑着在溫棠面前站定，結果就見溫棠立馬斂了笑意，一臉認真。

要知道平日裏可就屬溫棠最歡脫鬧騰沒個正行，此時忽然嚴肅起來，莫居便以為出了什麽事，跟着收了笑，問：“出什麽事了嗎？”

“莫居兒，接下來我說的每一個字你一定要牢記在心。”溫棠板着臉，話語間不經意流露出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來。

莫居先前未曾見過溫棠的這副模樣，不由得又專注了幾分。

“第一，你在進去鬼門關的時候一定要想着你要去的地方，否則去到了別的地方那可是很麻煩的。”

“第二，今年可沒有第二個莫居拖延時間了，你一定要在子時前回來。”

“第三，你初往人間不習慣上面，待得越久魂力越弱，所以務必盡早趕回來。”

“……”

溫棠所言都是他在這幾日反複說說了數次的注意事項，本以為有什麽大事情的莫居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也是為了他好。

莫居聽着耳邊絮絮叨叨的話語，一時間倒覺得因為衆鬼集聚而平添的那抹陰寒消散了不少。

“……莫居兒知道了嗎？”

溫棠絲毫不停頓地說完一連串的話語，最後一如既往地以問句結束。

莫居莞爾點頭，溫和道：“我知道了，謝謝你。”

他笑時又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小酒窩。眉眼彎彎，盡顯真誠之态——雖然在溫棠看來更像一個乖巧聽話的孩童。

溫棠似乎也終于放了心，眉眼微微舒展，笑道：“祝你此次人間之旅玩得愉快。”

“謝謝。”莫居淺笑着回答。

正當他還想和溫棠說些什麽的時候，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忽然出現在眼角餘光——是換上了一襲白衣的柳易。

柳易本就生得俊逸，性子又清冷，勝雪白衣上繡着金色的花紋，倒更能襯出他的氣質。

莫居立時就移不開視線了。

往年他都是在衆鬼走後一個時辰才去找的柳易，那時的他早已換回了黑衣，所以這也是他第一次瞧見柳易的這幅裝扮。

莫居緊盯着柳易移動的身影，用手肘碰了碰溫棠，道：“鬼差大人穿白衣挺好看的呀，怎麽平素只着黑衣？”

“啊？”溫棠似是疑惑，“鬼差不是一直都穿白衣的嗎？就算是平時偶然撞見，也是見他這麽穿呀。”

這下子可就輪到莫居疑惑了，他扭頭對上溫棠的雙眸，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迷茫。

“肅靜。”

就在這時，站到了衆鬼面前一塊大空地上的柳易忽然出聲了。

雖然只有短短兩個字，卻極具穿透力，直直穿透每一只鬼的耳膜。

周圍的聲音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一般，瞬息間便鴉雀無聲。

莫居驚異于柳易的威懾力，也乖乖站好，安靜地等他指示。

接着莫居便聽見柳易簡短地說了些許注意事項，最後頓了頓，冷聲補充了一句——

“子時準時關閉鬼門關，未歸者後果自負。”

說話間莫居又見柳易似是有意無意地掃了他一眼。

莫居心下莫名有些發虛——他能明顯感覺到鬼差大人不太開心，但具體原因他又猜不大透。

他還沒來得及細想，一陣沉悶的聲音忽然回蕩在四周——一座厚重的石門在柳易身後顯現出來，其上未加任何修飾，只端正地刻上“鬼門關”三字。

随着鬼門關的出現，其緊閉的石門也在不斷往外打開。

周圍的鬼魂們有秩序地往鬼門關方向挪動，莫居也連忙緊跟着大衆的步伐。

鬼門關的寬度足以容納數十人并行通過，所以不稍片刻，莫居距其便只剩了幾步的距離。

“速歸，勿留。”

四個冷冰冰的字眼飄進莫居的耳中，他腳步一滞，回眸望了眼神色淡淡的柳易——他的目光放在了遠處，似是無神，似是無情。

是錯覺吧？

莫居垂眸，掩下心底的失落，斂去旁的心思，在臨踏進鬼門關之際專心致志地想着“商洛城”。

就在莫居的左腳緊跟着右腳進入鬼門關後，他突然驚覺四周變成了一片混沌，天旋地轉的感覺一下子襲向他的大腦，若非他已不是活人，此時只怕早已上吐下瀉。

眩暈的不适感又持續了小半會兒，待到莫居終于覺得身體一輕時，他已置身于一座安靜的小木屋旁。

酉時的人間天色尚早，莫居不适應地伸手擋在眼前，遮住這略有些刺目的光亮。

地府內終年暗無天日，這還是莫居自失憶來第一次見到非人為弄出來的光。

他稍微适應了一會兒便垂下了雙手，一對純澈幹淨的眸子掃視着周圍的一切，眸底的好奇逐漸轉為新奇。

“原來人間竟是這般模樣。”莫居不禁喃喃出聲，“怪不得常有逗留不肯歸者。”

此時他正漂浮在一個木屋旁，面前正對着的便是一條深不可測的大河，河面上駕着一座精致美觀的石板橋，橋兩端的河岸邊各有一排青蔥翠綠的大樹，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莫居望着眼前的一切，眼底閃爍着絲絲光芒，一顆蠢蠢欲動的心幾乎要壓不住了——他真的好想過去玩耍一番！

只是想到自己此次放棄與柳易獨處而來到人間的目的，他終究還是決定果斷離開這裏——倘若他沒有一步三回頭的話，他的決心還是可信的。

直到離開了小木屋有三十來步遠，莫居才終于将自己飄飛的心緒收回來。

據他之前的打聽了解，商洛城的範圍還是有一定廣度的，想在這麽一塊大地方尋到柳易生前居住的莫府可并不容易。

而莫居又為了不讓柳易察覺到什麽，特意沒有詢問莫府的具體方位。

當時他還很天真地認為到了人間再去問那些個本土人就好了。結果在他數次被往來的人無視之後他才意識到，他已經是只鬼魂了，普通人是看不到他的。

莫居抱着最後一絲僥幸再一次開口想要叫住一位路人，預料之中地還是被忽視了。

他垂下腦袋，神情落寞。

眼見着有說有笑的人們從他身邊經過，卻無一人能留意到他，為他停留片刻。他的心底莫名生出些許悵惘。

人死後與這世間唯一的丁點聯系或許便是生前的記憶了，然而他卻連這點聯系都弄丢了。

失去記憶五年多的莫居頭一次生出了尋回過去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