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阿慕
薛慕打開柳清歡手上的那個畫軸,果然是丁茂學的《藍蓮花·夏》。
他研究了一陣,才看着柳清歡問道:“哪來的?”
柳清歡自豪道:“馬縣令給我的見面禮。”
薛慕笑着點了點頭:“這麽貴重的見面禮,看來馬縣令十分滿意你這個新媳婦。”
……
“馬縣令給我說這幅畫是他花十文錢從天橋底下買來的。”柳清歡說得一臉真誠,“重要的是,我看過地圖後,發現寶藏就藏在這西巍山上。”
薛慕垂眸想了一陣,道:“我讓芃芃帶人去找,你跟我回長安。”
“不用,其實我沒……”事字還未出口,柳清歡就又咳了起來。這次她忍住喉頭處的腥甜,沒讓自己咳出血,可是薛慕的臉色還是一瞬間就黑了下來。
“沒得商量。”他将柳清歡橫抱起,往山洞外走去。柳清歡抿了抿嘴角,別過頭去道:“不用白費力氣了,我這病治不好的。”
薛慕腳下的步子一僵,看着她眯了眯眼:“柳清歡,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柳清歡嘴角抿得更直,好半天才像下定決心似的道:“因為我根本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她扭過頭來看着薛慕,“唐子博三年前就開始暗中喂我□□,我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薛慕的瞳孔微微一縮,有片刻的失神。他盯着柳清歡看了良久,才低聲問道:“清清,你又在騙我,是不是?”
柳清歡的眼眶因薛慕的一句話漸漸泛紅,她騙了他那麽多次,偏偏這一次,她說的是真話。
她忍住幾欲奪眶而出的眼淚,吸了吸鼻子道:“雍王生性多疑,雖然這些年我與唐子博交好,但他從未真正信任過我。皇上把他貶去嶺南時,他讓唐子博一個人留在長安,為了控制我,便讓他對我下毒。這種毒是慢性的,每隔半年他會給我服食一次解藥,但這解藥并不能根除我身上的毒,只是延緩毒性發作的時間而已。”她頓了頓,接道,“再過十天,又是半年了。”
薛慕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深吸了一口氣,才看着柳清歡道:“既然他是暗中對你下毒,你是怎麽發現的?”
“有一次唐子博無意中說漏了嘴,便也沒再瞞我,不過答應等殺了你找到寶藏之時,就徹底為我解毒。”只是她不可能為了拿解藥去殺薛慕,而嶺南王更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她寧願和他同歸于盡,也不能讓他找到溫韋貪腐的巨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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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她決定利用杜鵑的身份金蟬脫殼時起,就等于為自己選擇了一條死路。
薛慕的手臂緩緩收緊,身上的殺氣也慢慢溢了出來。柳清歡就像是被他的氣息刺痛了心髒,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大概是因為我的身世,爹娘在三個姐妹中一直最寵我,後來遇見你,你更是處處護着我。一直到十歲,我都是侍郎府那個不谙世事又任性的三小姐。那個時候的我太天真,也太無知,以為憑自己的力量就可以為爹娘報仇,落到今天的下場,也是我咎由自取。”她擡起右手,看着自己的手腕勾了勾嘴角,“這是你送我的五色續命縷,要是它真的能續命,那該多好啊。”
薛慕抿着嘴角仰了仰頭,他怕他稍微一低頭,眼裏的淚水就會順勢掉落下來。柳清歡看着他濕潤的眼眶,心裏更是難受,她這一輩子,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薛慕。
“其實我之前又騙了你,我之所以用杜鵑這個身份嫁入侯府,就是不願讓你承受喪妻之痛。我寧願你以為我逃婚,也不想讓你看着我死……只是沒想到,還是被你發現了。”她淚眼朦胧地看着薛慕,輕微地抽泣道,“我本可以真的逃婚,可我明知自己命不久矣,還是想用最後的時間和你在一起,你會不會怪我太自私?”
薛慕的呼吸有些不穩,他緩了好久,才低下頭來看着懷裏的人:“柳清歡,我六歲時第一次見到你,到現在已經十四年了。最初的七年,是我最開心、最快樂的時間,後來的七年,你讓我知道了什麽叫痛徹心扉。但是從現在開始,以後的每一個七年,我們都會在一起,過得很幸福很甜蜜,可好?”
薛慕描述的這個未來好美好,可是她辦不到,她不想再騙他了。她把頭埋在他胸前大哭了起來,薛慕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像被抽走似的,抱着柳清歡又坐回了茅草堆前。
柳清歡把自己臉上的鼻涕眼淚都蹭在了薛慕的衣服上,拿起了被他們忘在茅草堆上的《藍蓮花》:“侯府裏的蓮花盛開的時候,比這畫上的好看多了。”
薛慕像在承諾什麽一般對她道:“蓮花明年還會開,會比今年開得更好。”
可是,她再也看不到了啊。
柳清歡心中酸澀,低低地道:“你不是說花有複開日,人卻再無少年時嗎?”她擡起頭來,看着他:“阿慕,我可以還像小時候那樣叫你阿慕嗎?”
薛慕的目光就像粼粼的波光般動了動,眼前仿佛又浮現了一個女孩子的身影,她哭的時候對他說,阿慕,二姐又用鬼故事吓唬我!她笑的時候對他說,阿慕,今天阿娘做的糕點可好吃了!她得意的時候對他說,阿慕,我把二姐練的字藏起來了,她現在還被阿娘訓呢!
阿慕,阿慕……
薛慕的手死死地握成了一個拳頭,有些感情早已入骨,他曾經以為的痛徹心扉,遠遠不是痛徹心扉。
柳清歡看着薛慕,像是心中打開了一個缺口,積壓在心裏這麽多年的話,全都想說給他聽:“阿慕,你第一次出征的時候,我怕得不行,我好擔心你會像薛伯父那樣,變成一口棺材被人擡回來。你凱旋而歸的那日,我混在人群裏偷偷看你,你全身上下就像會發光一樣,閃得我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後來有一次,我在西市看見你和永福公主在一起,我那時好難過,你明明答應帶我去西市玩的,可是你卻和別的女孩子一起去了。還有一次……”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薛慕突如其來的吻堵住了。薛慕吻過她好幾次,可從沒有一次像這般激烈,狂風暴雨一般的吻讓她完全招架不住,仿佛會就此溺死其中。
薛慕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他不想聽她說這些……好像遺言一樣的話。這個閉着眼睛都能勾勒出她的一颦一笑的人,怎麽能……死?
他放開柳清歡,氣喘籲籲地看着她:“清清,你不會死的,相信我。”
他不會讓她死。
柳清歡見他這樣眼淚忍不住又要掉下來,薛慕俯聲吻了吻她濕潤的眼角,柔聲道:“你不會死的,該死的嶺南王和唐子博。”
眼裏迸發出一道尖銳的殺氣,薛慕抽開身體,轉身走出了山洞。
剛才柳清歡在裏面哇哇大哭的時候,洞外都聽得一清二楚。芃芃臉色一直很紅潤,他們大将軍果然非同凡人,直接在山洞裏,就……獸性大發了。
不知道烏拉拉現在還好不好,聽她剛才哭得那麽慘烈,一定好不到哪去。
唉,侯爺難道不知道第一次會很痛嗎?怎麽都不會憐香惜玉一下?
他該不該提醒侯爺呢?
“芃芃。”
“侯爺,是不是要買藥!”芃芃下意識地問道。
“放出消息,說我們在西巍山找到了另一半寶藏。”
芃芃愣住,怎麽發展有些離奇呢?
“沒聽懂?”薛慕的眼神突然就淩厲起來,芃芃一抖,大聲地應了句懂。
高成一直站在旁邊仔細聽他們說話,隐約聽到“寶藏”兩字時,臉色就是一變。
薛慕看了他一眼,邁步朝他走了過去:“你似乎是一直住在西巍山上,應該對這裏的地形很熟悉。”
高成戒備地看着他:“你想怎麽樣?”
“幫我們帶路。”
高成的眉頭慢慢堆了起來:“你們想去哪兒?”
薛慕道:“你知道西巍山上有哪裏适合藏寶藏嗎?”
高成譏嘲地笑了一聲:“寶藏?大将軍,你今年幾歲了?”
“哐”的一聲,高成愣在原地,看着那把突然架到自己脖子上的長刀。這個人拔刀的速度好快,恐怕連自己的師父都不是他的對手。
“十七年前溫韋貪腐一案,涉及的財物至今尚未全數追回。更有不少人打着這些財物的主意,圖謀不軌。”薛慕舉着刀,冷冰冰地說完了這段話。
高成微微一愣,他們七星教就是以行俠仗義、打抱不平為己任的武林門派,遇到這種事情,哪有不管之理,只不過……
“你知道。”
十分篤定的語氣,讓高成那句“我什麽都不知道”生生地咽了回去。他沉吟了一陣,才看着薛慕道:“我确實知道一個地方,不過那裏很危險。”
薛慕笑了一聲:“有多危險?”
“我師父在那裏把手。”
“你師父?”薛慕放下手裏的長刀,問道,“你師父是誰?”
高成道:“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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