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老壽星(六)

就在柳後卿與阿奎被囚之時,小乞正被關在另一間黑屋裏,她的肚子餓得咕嚕直叫,一聲接一聲像打鼓似的,眼前伸手不見五指,她都不知自己被綁成毛毛蟲狀,還是綁成素雞狀。

前些時候,小乞準備與柳後卿和阿奎分道揚镳,以此來表明自己立場,走之前她順便打聽了張家要不要人做短工,可是管事嫌她吃得多,打發叫花子似的,叫她吃完這頓飯趕快走。

好吧,再怎麽着吃了人家的飯,也要替人家消災。小乞問起這段時間是不是老是有人家丢娃子,管事吃驚地看着她說:“你咋知道?”

小乞從破口袋裏拿出所有家當,告訴管事的自己會些陰陽之術,經常看見一男娃子穿着紅襖在院裏跑。

管事一聽,三魂七魄吓掉兩個半,忙說:“李嬸她娃子丢了大半年了,到現在還沒找着呢,丢的時候身上就是穿着紅襖子……”

話落,他又覺得不對勁,不由上下打量起小乞。小乞年紀不大,穿得寒酸,而且臉上兩塊紅胎記,模樣也不讨喜,管事心想:他大概是從哪裏聽來李嬸家的事,想借機騙點好處。

結果小乞說得話沒人信,管事往她碗裏加上一勺飯,讓她吃完馬上走。

小乞不服氣,稍稍耍了個小手段,變出一道黃符迷了管事的眼,管事這才信她,接着小乞就瞪鼻子上臉,伸出手裏的桶笑着道:“麻煩再添幾勺飯菜。”

吃飽喝足之後,小乞回房整理東西,半路上遇見了張家媳婦,她聽說她要留下做短工,還要驅鬼,就分外殷勤地道謝,特意送上一碗水浦蛋給她做點心。

水浦蛋可是好東西,滾水裏放生雞蛋,再加上桂圓紅棗,待蛋八、九成熟就盛入小碗裏,香氣撲鼻,好吃又補身。

聞到香氣,小乞的魂迷了,接過碗後她突然想起那夜偷聽到的話,料此婦人不是善類,這手裏水浦蛋就變得沒辦法吃了。

剎時間,小乞腦袋裏靈光一閃,心想為何不将計就計?接着,她就在張媳婦略微輕蔑的奸笑裏把點心吃了,而後果然中招!

還好這只是蒙汗藥,不是毒藥。小乞感覺手腳能動不由松口氣,但是此處烏漆抹黑,與她想像中的不同,摸不到地形,心裏沒底,她不由為難起來。

盼柳後卿來救?呵呵呵,還不如盼個鬼!

正當這麽想,突然四周陰冷起來,七月的天一下子冷如寒月。小乞睜大眼就見一抹虛糊的影浮在半空,如鬼火飄忽不定。就借這一縷黯淡的光,小乞終于知道自己置身何處。這裏看來像密道——藏好東西的地方,四面石壁有些年頭,她想應該不是新建的。

小乞抓到這點希望,頓時打起精神,她在袖邊藏有一把一寸刃,細細摸了圈,這一寸刃還在,她立馬取出,兩指夾穩這玩意,小心翼翼地割斷繩子,脫離了險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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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嚕”肚子又是一聲叫,還帶回音的。小乞餓得兩眼發花,腦子也糊塗起來,浮在半空的小鬼慢慢飄來,像是要給她指路,可一眨眼,他就不見了。

小乞緩過神後,天地漆黑無聲,本是餓得貼心的肚子,一下子有了飽腹感。她有些莫名,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所以然,無奈之下,她只好先求老天保佑,再從腰間暗袋裏拿出火折子,點燃之後硬着頭皮往前走。

經過一狹道,前面出現道木頭門,興許年代久遠,門上的漆幾乎落盡,不過隐約可見獸紋,只是分辨不清是什麽獸。小乞把耳朵貼到門上去仔細聽,門後沒動靜,然後她就把鎖撬開,壯膽走了進去。

門後的暗房不大,五個用來做腌菜的大缸貼牆擺放,一股*的臭味熏得小乞直流淚,她不得不捂住口鼻,燃起牆上的火把,好讓自己看得清楚。

熊熊火光終于驅走些許恐懼,小乞環顧四處,感覺這裏潮濕得很,牆壁都滲水,水珠沿壁淌下流入溝渠,溝裏的水再順渠流入洞裏,不知排往哪處。

小乞對這排水系統不感興趣,對那些腌菜倒是有點意思。她捏着鼻子掀開一個缸蓋,裏面是空的。她略有失望,接着掀起另一個缸蓋,只見缸內有水,水裏飄浮着白乎乎的玩意兒,她好奇,用指捏起一塊飄浮物放到火把下照。

濕答答的一片東西不停滴水,小乞忘了這裏的臭味,小心翼翼将它展開,順便還試了下手感。這玩意不像是菜葉,也不像面食之類,依滑嫩度來看有點像豬皮。

豬皮藏這麽好幹嘛?小乞腦子不夠用了,将手裏之物颠來倒去反覆看,終于調整到正确的角度,能讓她清楚地看到一張人臉。

小乞吓到了,兩手一抖,人臉皮又掉進大缸裏,它如團棉絮緩慢地蕩在水中,光影交錯間,喜怒哀樂,淋漓盡致。

小乞的眼被定住了,只見一張皮沉下,另一張臉浮起,輪番交換,到後來她都數不清此缸內有多少張人皮,另外四缸裏又有多少張人皮。

好不容易身子能夠動彈,她立馬回頭想跑,剛開步,暗室裏響起一陣蒼老的哭聲,斷斷續續傷心不矣。

“我沒臉……我沒臉見列祖列宗啊……子孫無德,管教無方。”

聽這聲音越哭越響,小乞不禁駐步,尋聲望去角落裏正立着張老壽星,他以背相對,擡手抹淚,哭得實在傷心。

莫非張家媳婦把老太爺也綁了?!小乞想到此處,不由心生怒意,懼色一掃而光,她大步走到張老壽星身邊,罵起那賊婆娘。

“老太爺,您別難過,我去教訓你那孫孫孫媳婦。”

張壽星掩面搖頭,反覆嗚咽那幾句話。小乞聽了惱火,抓上他的手臂往下一按,道:“啥有臉沒臉的,你家孫媳婦太不像話……”

小乞突然靜聲,她所見的張壽星果真沒臉皮,袖底下就是張血淋淋的無皮臉,眼珠凸起,鼻處是個黑洞洞,底下爆出幾顆欲掉不掉的牙。孫老壽星灰白色的混眼珠就直勾勾地瞪着她,深情與之對視了半晌。

“呃……”

小乞扯起幹笑,僵硬地将張壽星的手歸至原位,以便遮住那張慘不忍睹的臉,好眼不見為淨。

“呵呵,老太爺,您繼續哭,我還有事要做,先不陪伴您了。”

話音未落,小乞腳底抹油溜了,她看見前方有梯,不管三七二十一沖上去,“嘭”的一聲,把門撞了開來。

門後之人皆吓了大跳,張家媳婦連剝皮半月刀都脫了手。小乞以為自己逃出升天,可見到此情此景,她又愣住了。

這是小乞第二次見到柳後卿不穿衣裳,還以撩人的姿勢被綁在鐵椅上,坦胸露腹肌。

不得不承認這身材真好,骨肉均勻,不胖不瘦。小乞不由自主地多瞅兩眼,一瞅瞅到柳後卿的臉上,正好撞上那副鳳眸。

很少有男人的眼能長得比女人還勾魂,似笑非笑,似醉非醉,比三月桃花還眩目。不過小乞沒膽子欣賞,心裏還直發毛,趁柳後卿沒發怒之前,她立即轉過頭,作目不斜視狀。

不過就算小乞裝模作樣,柳後卿還是看到她不太正常、甚至是猥瑣的眼神,他的臉一下子比鍋底還黑,心想這塊狗皮膏藥怎麽就甩不掉呢?而且還在要緊關頭。他本想動作,忽然之間又決定靜觀其變。

這時,張家媳婦怪聲尖笑起,珠圓玉潤的福氣肉臉一顫一顫:“喲,人湊齊了呀。唉,雖然這個醜了點,不過身上的皮還能用用,要不幹脆今天全都剝了。”

什麽?醜了點?小乞不樂意了,橫眉豎目,兩手插腰正聲道:“你這禍害還不束手就擒?人在做,天在看,你們作盡惡事,定遭天打雷劈!”

小乞這一聲吼,正氣十足,恰似關二爺武刀,威武霸氣得很。

張家媳婦不由怔了下,張老壽星膝蓋一軟,“卟嗵”地跪了下來。

“算了……媳婦兒,罷手吧,這……這……實在是傷天害理啊,我不敢再做了,也不想再做這勾當了呀。”

這張老壽星與之前密道內的那位不一樣,那個是鬼,而這個是人。

小乞心裏嘀咕,可兩眼還是落在柳後卿身上,雖說柳後卿待她不咋地,但是小乞有副好心腸,所以她決定先讓他綁着,待好心腸裏的怨氣沒了之後,就能去救他了。

就在小乞打小九九時,張家媳婦緩過了神,她極輕蔑地冷哼,瞪起眼回頭朝張老壽星獅吼。

“沒出息的東西!人都綁來了,放過他們,他們怎麽會放過我們?瞧這人皮多好,你還不快把衣裳脫了,趁新鮮的換上。”

張老壽星猶如霜打的茄子,一下子就蔫了,他不好意思地看了下柳後卿,然後垂下頭,抖擻雙手解了衣裳。

一股*的腥臭味撲鼻而來,只見他衣裳下無完膚,原本的那層皮肉就如化掉般,薄如蟬翼,都能看到的血脈流動,還有撲嗵撲嗵跳的心。

小乞瞠目結舌,這可怖的身子她從來沒見過,也沒聽說過,她不由自主地把眼睛往上移,這“張老壽星”只有臉是好的,脖子以下慘不忍睹,真可謂是泾渭分明。

張家媳婦嘿嘿怪笑,持剝皮刀朝柳後卿逼近。柳後卿面色如常,稍稍看了眼“張老壽星”,然後笑着道:“是張惜貴老爺吧?你頂着這身子十幾年也不容易。”

“張老壽星”一聽,雙目徒然瞪大,張家媳婦微頓,突然厲了神色,拿剝皮刀抵住柳後卿的喉。

“你怎麽知道?!”

柳後卿不屑冷笑。

“你家老爺子告訴我的。他說他十二年前就已經死了。子孫不孝,貪朝庭的長壽銀,不知從哪兒弄來邪術,剝了老爺子臉上的皮,套在自己身上,蒙騙世人,賺黑心銀。”

“沒想這皮容易爛,不得不浸在血水裏。一開始只是雞鴨血,後來就成了牛羊血,當牛羊血沒法用後,就換成了人血。沒想到幾年之後,不但是臉,連自己身上的皮都開始發爛,之後就拿小兒的皮貼補上,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兩位,我說得可對?”

張惜貴吓得混身發顫,而那張臉依舊慈眉善目,連絲驚恐都作不出來。

張家媳婦手中的剝皮刀寒光熠熠,她眯起眼往柳後柳的喉結處頂了下,随後冷笑道:“說得對又如何?你還是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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