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黴兄(五)
柳後卿一行暫時在黴兄家裏落腳,第一夜相安無事,大夥都睡得香。
次日清早天還未亮,小乞被柳後卿叫醒了。她揉搓惺松雙眼看看窗,外頭烏七抹黑,星星月亮還挂着呢,于是她茫然擡頭問道:“什麽要緊事啊?”
“走,我們去衙門。”
話音剛落,柳後卿沒等她開口,就一把将她拎了起來。小乞還是迷迷糊糊的,直到襟口發涼,她忽然間想起裹胸布,一下子睡意全無,連忙掙開柳後卿的手穿衣洗漱。
出房門時,曹二嫂已經起了,她正在竈頭間裏燒水煮粥,聽到動靜探了頭,見是柳後卿便十分客氣,特意端出鍋稀粥給他喝。
“公子莫要嫌棄,這麽早出門先吃點東西墊墊饑。”
“是啊,是啊。”
小乞流着口水,點頭如搗蒜,手剛伸出去,就被柳後卿一扇子打回來了。柳後卿婉言謝絕,之後拖住流口水的小乞出了門。
小乞餓得慌,沒東西吃很是惱怒,正想發脾氣,就見柳後卿折步到包子鋪去,買來四屜包子給她。這下她可樂開了花,可吃着吃着覺得不對,柳後卿哪裏來的錢啊?
小乞問:“錢從哪兒來的呀?”
柳後卿笑而不答,搖着扇子徑直走向衙門。這回小乞心裏不舒坦了,心想:柳後卿這人真不坦誠,有錢也不拿出來貢獻,害得她到處跑。
到了衙門口,朱門緊閉,想必天未亮,官差還未起身。
柳後卿收起折扇,以扇指指門前大鼓,笑着對小乞說道:“快去敲。”
什麽?這不是鳴冤鼓?沒事亂敲是純找死,沾黴的事她可不做。
小乞一個勁地搖頭,柳後卿無奈只好親自上陣。他一手扶袖,一手輕輕拿起鼓槌,緊接着一陣死命亂捶。
“咚咚咚”的鼓聲震天動地,吓壞了打鳴公雞,攪和了良辰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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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半晌,終于有衙役來開門,他一邊理着衣衫一邊罵罵咧咧道:“是哪個短命鬼,一大早擾人清靜。”
就在這時,柳後卿突然将鼓槌塞進小乞手裏,然後展開玉扇,作出潇灑風流、與我無關狀。
小乞愣住了,她看看柳後卿,再看看手裏的槌,傻了眼。
這一招陰得慘絕人寰,她連逃的準備都沒做好。果然,衙役一眼就瞅見拿槌的小乞,兇神惡煞地沖了過來。小乞不自覺地将鼓槌藏到身後,睜大水汪汪的眸子,一臉無辜樣。
“何事擊鼓?!”
衙役口氣不善,眼珠子一瞪,嘴噴惡氣。
“呃……”
小乞語塞。柳後卿得體地上前半步作輯行禮,随後溫文爾雅道:“官爺,草民要告狀。”
“有何要緊事?!”
柳後卿旋扇一指,指向小乞。
“草民要告他長得醜,擾民。就在剛才草民路過巷口,他突然從旁跳出吓草民一跳。草民是經商的,天天披星戴月,累得很,怎能經得別人這番吓唬……”
說這番話時,柳後卿臉不紅、心不跳,就像是真的一樣。
小乞緩過神後,氣得肺都快炸了。新仇加上舊恨,她不管這麽多,掄起鼓槌就往他頭上敲。
“長得醜怎麽了?長得醜犯法呀?長得醜吃你家米啦?喝你家湯啦?我長得醜關你啥事……”
此二人竟在衙門吵,把這處當作菜市場了!衙役面子挂不住,大喝一聲:“豈有此理!雞皮蒜皮的事也敢擊鼓?!”
話落,他連忙叫來兩三個人抓住小乞,接着又問柳後卿:“剛才你說你是做什麽的?”
柳後卿鞠禮道:“草民是經商的。”
衙役眼珠子滴溜兒地轉了兩圈,對手下說:“把他也抓起來,兩人關一起。一大清早的,真以為衙門閑得慌。”
就這樣,柳後卿和小乞“如願以償”地入了衙門,只是呆的地方與原先想的地方有點出入。
生平第一次入了大牢,還是為這種芝麻綠豆般的事。小乞苦着臉,有些想不通,柳後卿卻是神定氣閑,似過來觀花賞景,好不悠閑。
獄吏搜身時,從小乞的破布袋裏翻出幾道黃符和一本話本。眼瞄到這話本,小乞頓時吓出冷汗,剛準備去搶,獄吏已經當衆翻開,還亮出來給大夥看,裏面的畫一幅比一幅豔、色。
小乞雙頰一紅,緊接又青了臉色,她僵硬地轉過頭,悄悄地在柳後卿耳邊說道:“公子,你要聽我解釋……”
柳後卿擡手示意她閉嘴,小乞只好委屈地把含在嘴裏的話吞回去。過會兒,獄吏眼睛斜瞟,看中了柳後卿腰間的折扇,猛地一抽,奪過扇子展開在鼻下聞聞。
“嗯,這是兇器,充公!還有本淫、書,也得充公!好了,将他們兩人押下去,關個幾天老實老實。”
話落,小乞與柳後卿二人就被押入大牢。
大牢可不是好地方,蛇鼠一窩,臭不可聞,吃喝拉撒都在裏頭,牆角擺一木桶算是廁坑。
小乞被粗暴地關了進去,看到那髒兮兮的桶,心想好在沒有喝粥,否則如廁都來不及,萬一因為不小心露了底,更是麻煩了。
牢裏的人個個兇神惡煞,獄卒一走,他們圍擁上來,不懷好意地打量起柳後卿與小乞。這些賴痞流氓,經常鬧事被關,不過對他們而言,牢房是娘家,三天兩頭得進來看。小乞深知這種人惹起來麻煩,能逃就逃,能躲就躲。
“尼咋哪兒來呀?”
有人先開了口,一口小乞聽不懂的地方音。小乞一抖,低頭藏臉不搭話。
誰料那人又道:“嗳,這消兄弟倒恁,過來,讓爺爺瞧瞧~”
話音剛落,他就把小乞一把拉了過去。小乞吓一大跳,心裏在罵:這人眼瞎呀!模樣好的在那兒呢!她看看柳後卿,柳後卿貼着牢欄東張西望,不知在幹嘛。
“唉喲喲,瞧這臉蛋兒嫩滴,姑娘兒家似滴……”
明顯,這人眼神不好,看不見小乞臉上的兩塊紅胎記。如果小乞是男人也就罷了,被這黃牙大漢摸幾下沒什麽,可小乞是實實在在的姑娘家,被三四只手摸來摸去,她怎麽受得了呢?
危難之時,推她于火坑的柳後卿終于回神了,這位翩翩公子側首一看,接着款步走到這幫子糙漢面前拱手鞠禮,莞爾道:“各位,請不要……”
“他娘滴,要你插話!”
“呯”地一記重拳,打在柳後卿的臉上。一下子,柳後卿風儀全滅,缥缈出塵之氣“噗哧”一下沒了,他捂住右眼踉跄後退,差點摔入污桶裏。
“公子!”
小乞驚呼,猛地甩開黃牙大漢的手,去拉了柳後卿一把。雖然柳後卿對她不怎麽好,但是這一路走來總比這幫子流氓強。小乞是個講義氣的人,見他眼噙痛淚,臉被打花,是舒爽……哦不對,是痛心疾首!
痛歸痛!仇還是要報!小乞一聲怒喝,轉身沖入人堆裏,與這七個糙漢幹起架來。柳後卿不喜歡打架,可見小乞被五六個人壓着打,他也就掀袖上陣。
一陣雞飛狗跳之後,獄吏來了,好不容易才把這堆“亂麻”扒開。七個糙漢身上皆挂彩,小乞與柳後卿只受了點皮外傷。
黃牙大漢兩手捧着脫臼的下巴,嗚咽不清地流淚告狀。小乞兩眼望天哼小曲兒,柳後卿低首垂眸把玩腰間平安絡,誰都不認這筆帳。其餘幾個被打服帖了,一見小乞與柳後卿有動作,連忙像猢狲似地抱團擠到角落裏,半聲都不敢吭。
獄吏蠻橫,大聲問:“誰先起的頭?”
沒有人敢回。
獄吏頗為無奈,只好先把幾個斷手脫下巴的老主顧“請”出去,走前又叮唬了衆人一下。
終于此處安靜了,那幫子污合之衆後背貼心口地擠在一起,惶惑不安地盯着柳後卿和小乞。
片刻之後,其中一人扯起笑,猥瑣地走到柳後卿面前,低頭哈腰道:“大哥,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冒犯您了。來坐,請坐這兒。”
說罷,他指指地上一方踩爛草席,又轉向小乞讪讪地笑着說:“二哥,您也坐,別客氣。”
衆痞子擠眉弄眼,面面相觑,見柳後卿和小乞看來不由抖擻,齊齊鞠躬叫“大哥、二哥”。
沒想在牢裏也能威風一回,小乞不由感嘆世事無常。她扭動幾下胳膊肘,還好不怎麽疼,倒是柳後卿剛才為了護她,結實地挨了幾拳。
小乞本想道聲謝的,不過柳後卿一直盤腿而坐,閉目養神,不願搭理她。無奈加無聊之餘,小乞瞄到那夥人在賭骰子,靈光一現,她便走過去拿出腰帶裏的保身銅錢去和他們賭了,順便打聽了下謝家的事。
原來謝曹兩家事可謂家喻戶曉,一開始這幫子喽啰還不敢說,賭幾把熟了之後也就扯開了話匣子。他們都覺得曹家兩兄弟不太會行兇,謝家血案可能另有其人。聽聞前段時日山賊猖獗,有時山賊會假扮成尋常人,先到大戶家裏踩點,再趁機下手。言下之意,謝家早被山賊盯上了。
“既然山賊鬧得這麽兇,衙門為何不管?”小乞脫口而道,引得衆人嗤笑,接着誰也不搭話,拼命下注開賭。
小乞同他們賭到日落,沒分出輸贏。牢裏昏暗,衆人紛紛睡去,不一會兒,鼾聲起此彼伏。
小乞慢慢地擠回柳後卿身側,柳後卿依舊如泥雕木塑,好似靈魂出竅,只留了這副軀殼。小乞叫他,他不理;小乞推他,他也不理。小乞朝他做鬼臉,他突然睜開桃花眼,低聲輕問:“你在做什麽?”
小乞吓一跳,嗆了口口水咳嗽不止,好不容易喘過氣,她就把自己打聽到的事一五一十說了。
“我知道,你們說話時我都聽着。”
話落,他又閉上眼不理人了。小乞心想,大概他是挨了打、花了臉,心裏不高興,所以才這副臭樣,不過話又說回來,柳後卿什麽時候臉不臭過?他笑起來比不笑更吓人!
長夜漫漫,小乞只好無聊地坐着。她屈起腿,把頭靠在膝蓋上發呆,不一會兒眼皮打起架,人一歪靠在柳後卿身上睡着了。
柳後卿感覺到手臂上的力道,緩緩地睜開眼,側過頭見小乞貼着,他不由擰起眉頭,手一擡把她彈遠。小乞順勢往另一邊倒去,就在倒地剎那間,柳後卿伸手又把她拉了回來,遲疑小會兒,他輕輕将她放下,讓她枕在自己腿上。
夜風涼,牢裏又是刮過堂風。柳後卿展開廣袖小心蓋到小乞身上,然而沒過多久,柳後卿只覺腿有點癢,低頭看去,一只染有蔻丹的手正撫着他的腿內側,輕挑地打着圈兒一直往上……
青色的影覆在小乞的身上,“小乞”起身擡頭時又換了另一張臉,不是餓鬼、也不是鬼将軍,而是個美豔至極的女人。
她抿嘴淺笑,媚眼一飛,嬌嗔道:“沒想到公子還挺會照顧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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