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青城街道空蕩蕩的, 沒了難民的阻礙,車隊行進的速度快了很多。
侍衛先前随便在街上抓了個人帶路, 很快他們便抵達了青城中最大的府邸, 青州刺史府。
青州轄境內三萬餘人, 登記在冊人口八千戶, 乃是下州。青城是青州中心的城池, 也是此處最為繁榮的地段,房屋多為青磚大瓦,再不濟也是木屋,不像小鎮鄉下。
這座城池雖然是最先受到洪水沖擊的城池,受災情況相對轄鏡內那些縣城和郊外的村落其實已經最輕。
但無數難民背井離鄉,湧入青城, 打砸哄搶, 民怨沸騰,連不作為的青城刺史,都被暴民所殺,驚動了朝野。
雖然暴動已經被調動來的軍隊平息, 一路行至青州刺史府,入魏寧眼中的,俱是滿目瘡痍。
“籲!”燕十二拉緊缰繩, 揚聲道:“主子,刺史府已經到了。”
魏寧掀開簾子跳下來,他向車上伸出手,拉了一把徐元嘉:“慢點, 小心些。”
徐元嘉穩穩當當地踩在青石鋪就的大道上,環視四周:“這青城刺史府地勢很高。”
被抓來負責帶路的青城人聽到這話,忍不住紅着眼睛憤然說了幾句:“刺史的府邸,能不高嗎,洪水沖過來的時候,這狗官還在床上做夢,水泡到他家裏,最多沒過小腿肚,床都沒打濕!這狗官周圍一堆人護着,自己吃喝享受,卻不讓官兵去救百姓,也不開倉放糧,活該沒了狗命!”
魏寧看過去,或許是因為他先前的表現實在不像是個好招惹的人,對方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路我已經帶到了,你們可以把我放走了吧。”
“當然可以。”姜恪也下了馬車。
魏寧卻出聲喊住他:“等一下。”
他側過臉,對還坐在馬車上的燕十二耳語幾句,對方點點頭,伸手在車廂旁邊摸了摸,掏出半包吃食遞給他。
魏寧當着那人的面打開,自己拿了半塊放入口中。
他又把東西紮好,扔到那骨瘦如柴的男人懷裏:“車上就剩了這麽些東西,這是你的報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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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不可置信把紙包打開,他舉起手指,又在衣服上蹭了蹭,拿了一小塊香甜的糕點放入口中。
剩下的還有很多,雖然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但想到城外破廟裏的女兒和老母,他又小心翼翼地合上。
這次是徐元嘉出聲喊住他:“你還是把東西吃了吧。”
暴民雖然被鎮壓了,青城的亂象卻還沒有結束,就像他們來時的那樣,這男人離開了這裏,随時都有可能被更為強壯的人搶走懷裏的東西。
被餓狠了的人,哪裏會記得那麽多的禮義廉恥。這男人想法是好,可惜東西不一定能帶回去。
得了魏寧給的吃食,那男人的态度好了許多,眼神裏帶了幾分感激:“謝謝大老爺,不過我家囡囡已經一天多沒吃一滴米了。”
代王出聲說:“既然是給你的,就吃了吧,吃飽了,一個時辰後,到刺史府外頭叫上這城裏的人,來排隊領粥,按人頭來,每個人都有一碗。”
男人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方才聽到的話。
随行的另外一個官員說:“這是當今代王,我們此次前來,就是為了赈災,之後還有大批災糧送到,代王說的話,自然是真的。”
那男人立馬跪下來,梆梆磕了兩個響頭:“謝謝代王,謝謝大老爺!”
徐元嘉注意到,對方到底還是沒吃那糕點,而是小心翼翼地藏在了懷裏。
舟車勞頓,他們這些人卻沒有休息的時間。
如今的刺史府是離此處最近益州調過來的兵馬把手,當初殺害青州刺史的暴民早在一個月前,便于午門斬首。
雖然情有可原,但殺害朝堂命官是重罪,青州刺史的腦袋,要砍也是由皇帝下令來砍,若是容忍了這一次,那豈不是四處揭竿而起,目無法紀,只會對尋常百姓帶來更大的危害。
沒了領頭人,剩下的這些難民不過是一盤散沙。
魏寧一行人占了刺史府,負責清掃的清掃,燕十二連通王氏為他準備的家丁,則是把他慣用的東西放到了這府上第二好的房間。
原本刺史住的房間,不消說,自然是留給了代王。
會廚藝的夥夫收拾了廚房,用他們駐紮時候的鍋瓦瓢盆開始煮粥。
魏寧同另外幾個官員,還有代王一起,共同商議赈災的具體事情。
徐元嘉雖然聰慧,但他身份不合适,不可能參與進來。
等幫着收拾了他同魏寧的住處,他想了想自己還能做的,又拿了紙筆,幫着寫起了牌子,領粥的、看病的,這些地方,他都特地把字寫很大,吩咐燕十二糊在木牌子上,用個凳子在後頭當着,放在外頭,讓人一眼就能看得見。
徐元嘉沒有特地活要幹,這裏走一走那裏看一看,能夠幫一幫的,便搭把手,做不到的,他也不逞強,免得給別人添亂。
米粥的香味,漸漸從廚房裏飄了出來,他走到放糧食的地方,算了下數量,又看了看煮着粥的鍋,然後舀了水往裏頭倒。
廚房的夥夫瞪他:“你這幹什麽呢?這麽稀的粥,能吃飽嗎?!”
在船上因為罵了徐元嘉,被打板子的人,是這夥夫的小舅子,他怎麽看都覺得徐元嘉不順眼。
而且一個廚子,最忌諱的,便是別人到自己的地盤來指手畫腳。
代王正好從外頭走進來:“怎麽了?”
那夥夫是代王帶過來的廚子,見到主子,立馬告狀說:“禀告王爺,這粥都快煮好了,這人往裏頭倒了一大堆生水進去,這可都是給災民們準備的粥啊。”
代王方才說了,他要和難民們同甘共苦,難民喝粥,他也喝粥,煮得太清的話,那豈不是要讓代王餓着。
代王看向徐元嘉:“他說的話,可是真?”
徐元嘉的神色倒十分冷靜:“這水的确是我倒的。”
代王道:“雖然你是子規的妻子,但茲事體大。”
徐元嘉接着說:“我方才查了益州諸位大人留下的文書,青州百姓八千戶,青城及方圓十裏內,還餘下約六千戶,也就是近兩萬餘人。”
他用勺子舀了鍋子內熱氣騰騰的粥:“一斤米,能煮上六七碗飯,按照方才的煮法,若是煮成稀粥,能有近二十碗。一石米,便是兩千碗粥,我們帶來的糧食,不過一百石。”
那廚子聽得糊塗,掰着手指算了下,沒算清楚,但看着那摞得高高的糧食,又梗着脖子說:“您也知道是一百石,一百石,這麽多。”
徐元嘉冷冷看他一眼:“一日兩碗粥,二十石米,只消五日,便能用得滴米不剩。”
他們這裏還有百餘人,各個都是精壯勞力,如何肯餓肚子,更是要消耗大量的米糧。
說是後續的災糧還會運過來,但速度哪裏來的這麽快。
姜恪看向他:“你方才往裏面加水,是想讓粥煮得稀一些?剩下的米糧能夠用得久一些嗎?”
徐元嘉點頭:“正是如此。”不僅是這樣,餓久了的人,其實是不能一次性吃太多東西的。
本來各種資源就極少了,藥草更是昂貴。若是都生了病,哪裏有那麽多大夫看病。
他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魏寧,對方朝他點了點頭。
徐元嘉心下安定,又道:“我想代王應當是沒餓過,餓久了的人,若是陡然進食太多,只會鬧肚子,尤其是小孩,腸胃更是嬌弱,諸位太醫舟車勞頓,還要為疫病抓方熬藥……”
剩下的話他沒有多說,無非就是,可能會把太醫們給累死,雖然是事實,但這話聽上去可不大吉利。
代王若有所思,他喊來太醫詢問,看向徐元嘉的眼神多了幾分歉疚:“看來是我錯怪了你,這是我的過錯,吩咐下去,就按照這個份量來煮吧,負責施粥的人,也要拿捏好份量,大人多一些,莫見着小孩老人就胡亂多給。”
粥煮好之後,在外等候的難民擠在外頭,若不是侍衛們攔着,他們馬上要沖過來。
代王主動站了出來,站在高臺之上,溫聲請百姓不要急。
因為代王的聲音太小了,魏寧則負責拔劍,拿鬧事的人殺雞儆猴,恐吓大家先閉嘴,讓人聽代王說話。
興許是因為代王的面容太有說服力,鬧哄哄的民衆當真依次排好了隊,一個個的領粥。
他們到的時候是早上,直至夜深人靜,領粥的長隊才越來越短。
回到自己住處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三更。
徐元嘉幫着舀了一日的粥,胳膊又酸又疼。
門關上了,他對魏寧說:“我對他倒有些看不懂了。”
若說代王不好,他又确實是為百姓做了許多,也不嫌累,一直在那裏安撫民衆。
而且代王的态度十分溫和,配上他那張臉,很有安撫民衆的效果,也難怪魏寧先前說,代王來,其實是好事。
魏寧問他:“只一日,便你對他改觀了?”
“這倒沒有,我還是不喜歡他。”他不喜歡代王私下看魏寧的眼神,簡直就像視魏寧為他的所有物。
魏寧笑了笑,他用濕帕子擦了擦汗。
正彎下腰打算換衣服,徐元嘉從背後把他抱住:“代王是不是對你別有想法?”
“你怎麽會這麽想?”這話問的突然。
“自然是看出來的,這是男人的直覺。”
魏寧沉吟說:“他大概是想讓我做他的劍。”
“我不同意!”
徐元嘉把魏寧的身體掰了過來。
“要做也只能做我的。”
魏寧低頭看他:“我也不想做你的,怎麽辦?”
“那我就做你的劍,為你披荊斬棘。”
魏寧低下頭來,親了一口他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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