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肆意坦然

蕭弘一睡睡了很久, 等醒來的時候燒已經退下去了,當然外頭天也已大亮。

他微微側頭, 看到一張軟嫩的小臉,閉着眼睛, 長長的睫毛微翹, 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加深了那抹青黑疲憊。

睡着的賀惜朝一臉恬靜安适, 像只純潔幼兔,又乖巧又可愛,讓人很像抱着親兩口。

可惜等他一醒過來,那滿腹的心眼配上帶着小刺的話, 就讓人又愛又恨了。

賀惜朝沒有睡熟,蕭弘的一點動靜就驚醒了他, 睜開眼睛小手就熟練地貼上蕭弘的額頭。

“我沒事了。”蕭弘說, 他現在很輕松,除了一直趴着有些艱難外。

賀惜朝放下手,伸了個放松的懶腰,問:“今後還玩嗎?”

蕭弘立刻搖頭如撥浪鼓, “不玩了, 太難受了。”

賀惜朝哼哼了兩聲,蕭弘怕他奚落自己, 忙問道:“父皇什麽時候走的?”

“卯時。”

蕭弘呆住了。

賀惜朝瞧着他的傻樣,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臉道:“是不是高興壞了?皇上昨晚在你床前坐了一夜,今早等到黃公公催着上朝才離開, 估摸着下朝還得過來看你,啧啧,看樣子老愧疚了。”

蕭弘的嘴巴漸漸裂開,止不住的笑容,他喃喃道:“值了,再難受都值了。”激動的他就想起來跳兩下,可燒是退了,屁股的傷口還沒好,一扯頓時疼地龇牙咧嘴。

賀惜朝無語,“淡定點行嗎?別像個沒見過父愛的小可憐一樣。”

蕭弘毫不在意,他說:“我的确沒見過,惜朝,別說是我,就是蕭銘蕭奕,宮裏所有的人都沒見過,父皇居然在我床前坐了一整夜,我,我……不行了,想想就很激動,我得好好靜一靜。”

賀惜朝一個白眼翻上天花板,覺得蕭弘的腦子還是被燒傻了。

裏頭的響聲驚動了外面,宮女立刻端着藥和早膳走進來,她們笑顏如花,神情一派輕松,看蕭弘的目光都是敬畏喜愛。

“殿下,藥煎好了,您喝完之後就可以用膳了,皇上特地命禦膳房專門為您做的養身粥,掐着時辰送過來的。”

昨晚之前,她們的臉上還是愁雲慘淡,哀嘆倒黴分配到了景安宮。如今天乾帝親自照顧病重的蕭弘一晚,哪怕只在床頭坐坐,這殊榮寵愛也是宮內頭一份,顯然跟着大皇子還是有大好前程,誰能不開心?

“早膳放下,藥給惜朝,你們下去吧。”蕭弘吩咐道。

等宮女一走,賀惜朝便說:“昨晚我要是不能按照原計劃回來,你還真的是危險了。”

“這些人都不頂用。”蕭弘捧着藥碗一口悶下,咋着舌頭,“向父皇要的賞賜我已經想好了。”

“放心,他現在什麽都答應你。”賀惜朝輕輕一揚眉,接着提醒了一句,“就是言語稍微冒犯點也沒事兒。”

蕭弘深有同感。

他從鬼門關走一趟,看淡了很多,也看清了很多,特別是對他的爹。

天乾帝如賀惜朝所預料一下了朝便往景安宮來。

一同來的還有大量的賞賜,以及到處搜羅而來的小玩意兒,宮人們托着托盤一一呈現到蕭弘的面前。

天乾帝背着手,時不時地瞄了蕭弘一眼,仿佛在等着他高興的模樣。

可蕭弘看着面前晃眼的東西,神情古怪,不像多喜悅,反而問道:“父皇,您是不是對兒子很內疚?”

這麽直白,讓邊上的黃公公驚了驚。

誰都看得出皇帝後悔打了蕭弘,可沒人敢這麽大膽指出來,畢竟帝王決策絕對不會錯,要是讓其惱羞觸怒,那才倒了黴。

他偷偷看天乾帝的神色,果然,臉色黑了。

“哼,內疚?”

“要不然呢,之前還說玩物喪志,現在一下子送了兒子這麽多,不是內疚是什麽呀?”蕭弘吃下豹子膽,反問起來。

黃公公也覺得大皇子的腦子估摸着是燒壞了,什麽話都敢說,瞧帝王的表情,要不是大皇子還在床上下不來,怕是又要挨板子了。

天乾帝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按下不悅,問道:“那你是要還是不要?”

“要,多謝父皇。”

天乾帝神色頓時緩了。

蕭弘嘴角一彎,仗着自己是病患,欠收拾的話又滾了出來,“其實您也不必內疚,那個時候您也只能那麽做,那麽多人看着呢,您得秉公處置嘛,弘兒理解您。”

天乾帝覺得今日的蕭弘有些不一樣,便問道:“藥喝了嗎?”

“喝了,連您特地命禦膳房做的粥都吃了,都是您的心意,弘兒不浪費。”蕭弘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天乾帝,腦袋擱在手臂上,一臉高興。

天乾帝嘴角也一翹,“知道就好。”

“聽惜朝說,您昨晚一直陪着兒子,是嗎?”

“誰叫抓着朕的手,非不讓離開。”

蕭弘眼中帶着感動,“您對兒子真好。”

這話情感真摯,比任何馬屁都讓天乾帝舒服,他舒眉和悅道:“那就好好休息,早日下地走動。”

一般天乾帝這麽說的時候,別人都是順應下來,可蕭弘不,問道:“父皇,您忙嗎?”

天乾帝眼露疑惑。

“不忙的話,陪兒子說說話吧。”

這是在撒嬌嗎?天乾帝有些不确定,不過人也沒離開。

黃公公就這麽看着皇帝從善如流地坐在了床邊,“你想說什麽?”

黃公公:“……”成堆的奏折不批了嗎,皇上?

可沒人理他,父子倆都把他當做空氣。

蕭弘說:“父皇,兒子得跟您認個錯。”

天乾帝稀罕了,“你還有錯?怎麽,不該動手了?”

蕭弘搖頭,“沒,兒子都說了,再來一次,照揍不誤。”

天乾帝沒有接話,神情也看不出有沒有不悅。

“且不說他們做的過分,再者兒子是兄長,教訓行為不當的弟弟理所應當對不對?”

放在一般人家的确如此,可皇室之中,像蕭弘這樣直接上手的真是少見。

“那你錯哪兒了?”

蕭弘腦袋一直,正色道:“兒子前頭不該忍讓,忍讓了後面也不該去找淑妃,應該直接禀告您。”

天乾帝眉頭一挑,只聽蕭弘繼續道,“兒子之前覺得這是一件小事,不該驚動您,可現在看來,小事也是大事,反而給您惹了麻煩。”

這話究竟是誰教的?為什麽聽在耳朵裏那麽舒坦?

天乾帝真的很納悶,蕭弘變了,他非常清楚地感覺到。

曾經的蕭弘哪怕還是太子的時候見到他,也是大氣不多喘,話是問一句說一句,生怕出錯惹他斥責,拘謹的很。

如今……真是什麽話都說,肆意坦然的模樣,仿佛解了身上壓抑鎖鏈,将天性釋放出來,帶上了孩子該有的喜怒哀樂。雖說少了對他的畏懼,可天底下懼怕他的人那麽多,真不需要兒子的那份。

無畏,真實,便貼心,天乾帝覺得挺好。

“既然意識到了,下次不犯便是。”

蕭弘一聽就知道自己的罪過徹底沒了,那麽也該說說自己的委屈。

他話鋒一轉,埋怨道:“那您也不該下令四十板啊,看看您兒子的屁股,您忍心嗎?”

打完的時候,天乾帝就後悔了,不過聽蕭弘的控訴,他又不想承認,便冷哼道:“朕就罰了你二十板,另外二十可是某人逞能自己代領的,怪得了誰?”

“惜朝又沒錯!”蕭弘争辯道,“受欺負的是他,差點跳池的人還是他,動手揍人的卻是我,難不成這他都得受罰?他年紀那麽小,二十杖下來,哪兒還有命在?我好歹是個皇子,打得再多也沒人敢下重手呀。”

“想的倒是清楚。”天乾帝接過黃公公遞來的茶,淡聲道。

蕭弘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那當然,兒子的身邊只有惜朝了,我不護着他,誰護着他?兒子一蹶不振的時候,這滿宮上下,還有魏國公府只有他鼓勵我。那個時候兒子就下定決心換伴讀了,也的确沒有走眼。”

這些話蕭弘說地無意,可有些戳心,那一蹶不振是什麽時候,天乾帝知道,丢了太子位的蕭弘,遭受了什麽,他也明白。

“父皇,兒子口渴了。”

蕭弘一句話将天乾帝的思緒拉回來,黃公公幾乎三步并作兩步地給蕭弘送茶水過去。

可蕭弘還挺嫌棄他,目光瞥向天乾帝。

“要朕喂?”

“嗯嗯。”

給點陽光是不是燦爛過頭了?

“屁股疼……”

得,那就喂吧。

黃公公呆呆地看着天乾帝起身,接過他手裏的茶水,湊到蕭弘的嘴邊,一邊喂一邊說:“行了,休息會兒吧,朕也該去處理國事。”

蕭弘喝完,拉住天乾帝的手,“父皇,兒子有個請求。”

“什麽?”

“兒子以前不懂事,把母後留給我的沈嬷嬷、心蕊姑姑、常公公還有其他的人都給氣走了,您能幫我将他們找回來嗎?”說到這裏,蕭弘眼睛紅了,“別的賞賜都可以不要,就這個,行嗎?”

天乾帝從景安宮出來,臉色有些沉。

黃公公知道這不是發怒,而是大皇子的話讓他心裏沉重。

“那些人都在何處?”天乾帝忽然問。

黃公公立刻道:“沈嬷嬷在繡坊管着繡線,心蕊姑娘在浣衣局做一方管事,常義內侍在內務府司茶處,大多都在,只有幾個已經沒了。”

這些人說起來天乾帝還有印象,都是伺候皇後的老人,也深得信任,等皇後一走,跟着蕭弘去了東宮。

等蕭弘漸大,與淑妃走近,這些人也就一個個消失了。

天乾帝才剛登基沒幾年,正是收攏權柄,扶持朝臣的時候,根本沒工夫關注這些。

若不是蕭弘提出來,他還沒意識到。

“還在的,你看看是否得用,能當差的都送到景安宮來。弘兒身邊,也該放些可信之人。”

如今景安宮的這些伺候的人,天乾帝是不放心的,就昨晚,還是靠一個六歲的孩子勇闖清正殿,蕭弘才有驚無險。

若是下次,難不成還得指望賀惜朝?

“遵旨。”

作者有話要說:  三章奉上,請食用,遙也是拼了。

……

天乾帝:還是這樣的弘兒好,貼心

遙:皇上,話別說滿,以後常常舉板子想揍人的就是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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