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卷子卷子

初二, 出嫁女回門

蕭弘站在銅鏡前,仔細看着自己在裏頭的模樣, 連衣裳的邊邊角角都得瞅一眼,自己特地還選了一塊美玉別腰上。

沈嬷嬷笑道:“殿下, 您是去外祖家, 又不是見姑娘, 怎這麽講究?”

“見姑娘有什麽好打扮的, 那可是惜朝,我要是不精神一些,讓他看着高興一些,萬一刁難我怎麽辦, 嬷嬷,你也知道他那張嘴, 心情不好, 說出來的話能讓人跳湖。”

蕭弘捂了捂心口,覺得壓力不是一般的大,深呼吸,平緩一下。

“也不知道那幾張卷子還有沒有錯誤, 別到時候又送我一份大禮包, 我會生不如死的!”

“常儀不是替您看了嗎?應該不會有錯。”沈嬷嬷安慰道。

“不。”蕭弘搖了搖頭,“我現在想起來了, 那卷子改了太多,有點……髒、亂,惜朝要求又高, 我怕他看了更生氣。”

這麽一想,蕭弘覺得前途真是一片黑暗,“快,檢查一下,《春秋》、《禮記》那兩本書帶了沒,我感覺我好像都忘了,車上再讓我看一遍。”

這完全就是考前焦慮症,沈嬷嬷搖了搖頭,也不知道這個現象時好時壞。

外頭催促下,終于将一副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蕭弘給送了出去。

蕭弘和蕭銘雖然恩怨已過,不過隔閡是抹不去了。非常明顯的是,兩人不再坐同一輛馬車出行。

蕭銘的興致不高,因為賀明睿跟着母親去了李府。反觀蕭弘,卻是又期待又緊張,他已經有十多天沒見到賀惜朝了,心裏頭真是挺想念,靠着軟靠,盤腿坐在車廂裏,翻着兩本卷邊的《春秋》、《禮記》嘴裏念念有詞。

說實話,就是面對天乾帝,他都沒這麽用功過,可是他下意識地覺得不能讓賀惜朝失望,那張可愛的包子臉,應該糯糯地喊他表哥,嘟起嘴巴朝他麽麽噠,而不是挂着冷笑,毫不留情地噴出小刺蟄的他滿頭包。

過年嘛,應該開開心心的。

魏國公府就兩個出嫁女,可惜都進了宮,一個沒了,一個沒有恩典出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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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這幾年都是蕭弘跟蕭銘代母親來給魏國公拜年。

兩人先去見了老夫人,又跟着魏國公去了書房,說了會兒話後,午飯時間到了。

“惜朝呢?”蕭弘終于問出來。

魏國公道:“被老夫禁足,五日內不得出安雲軒一步。”

蕭弘皺眉,“他做什麽什麽事,外祖要罰他?”

“那肯定不是什麽好事。”蕭銘插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終究還是說了。

“那小子居然這麽敢這麽大膽?”

“就斷了一只腳而已?”

前面驚訝的語氣是蕭銘的,後者不夠解氣的是蕭弘的,然後蕭弘還繼續說,“賀明睿在幹什麽,看着惜朝受欺負他開心了?”

“大哥,這關表哥什麽事?不過是一件小事,賀惜朝也太過……”

“閉嘴,你懂個屁。”

魏國公瞧着兩個外孫,頭有些疼制止道:“這事到此為止,兩位殿下不必再談。”

這一看就知道誰是誰的伴讀。

蕭弘跟賀惜朝在一起半年,有沒有上進不知道,這氣勢倒是越來越足了。

“我去看看惜朝,他一定很委屈。”蕭弘放下筷子,起身就走了,魏國公叫都叫不回來。

安雲軒是個很偏僻的院子,而且還小,住裏面一看就知道不受重視。

蕭弘路過那片小林子,忍不住揚起了嘴角,那是賀惜朝設了巧跟他偶遇的地方。

現在想起來,蕭弘別說怪罪,回味一下心裏頭還挺得意,君不見能讓賀惜朝費盡心思的除了他還有誰?

午飯後,賀惜朝照例是要睡一覺。

蕭弘來的時候,他剛巧躺下沒多久。

跟賀惜朝随意進入蕭弘寝殿一樣,蕭弘也沒有做客人的自覺,在賀惜朝的卧房裏閑步轉悠。

看了一圈,得出三個字的結論,真幹淨。

不是說打掃的整潔,而是裏面根本沒什麽屬于賀惜朝的東西,他若要離開,大概連整理都省了,直接擡腳就能走。

賀惜朝很驚醒,陌生的氣息進來他立刻睜開眼睛,半眯着說:“表哥……”

蕭弘瞧他迷迷糊糊的模樣,可見還沒睡夠,于是阻止他起身,“你繼續睡,別管我,我看會兒書。”

賀惜朝聞言宛然一笑,心裏了然,于是腦袋一縮,重新卷進被子裏,只留下一點黑發露在外頭。

蕭弘向常公公取了《春秋》和《禮記》,翻開來打算重溫一遍。

可是才翻了兩頁,他的視線不禁往床上去。

他放下書,跪趴在床上,看到賀惜朝正裹成繭子面朝着裏面睡得香,安安靜靜。

真小,就是長了一歲,賀惜朝看起來還是又小又可愛,不睜眼睛,不伸爪子的時候怎麽看怎麽乖巧。

冬天,就适合冬眠。

周圍太安靜,氣氛正好,蕭弘受了感染,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于是幹脆蹬掉了鞋子,脫了外衣,扯住賀惜朝的被子拉過來,“惜朝,行行好,分我點呗。”

“你怎麽上來了,冷冷冷,松手。”

賀惜朝死死地拽住自己的繭子,無奈人小力微,跟十歲大了一圈的蕭弘實在比不過蠻力,賀惜朝滿肚子火氣,說:“我讓人再拿床被子進來。”

“啊呀,不用那麽麻煩,你分我點就行了,被子這麽厚,這麽大,足夠咱倆睡了。”

蕭弘一邊一說,一邊将腳伸進賀惜朝的被窩裏,氣得賀惜朝擡腳直踹。

“哎哎,你怎麽這樣啊,君子動口不動手,你都動腳了!”蕭弘抓住他的腳無語道。

“你丫的書背完了嗎?”賀惜朝眼裏噴火。

“背完了,背完了,你說的我什麽時候沒做到過,到時候任你抽查行嗎?別鬧,現在睡午覺。”

蕭弘邊哄邊将人往懷裏一圈,禁锢手腳,閉上眼睛,一副你無理取鬧我也不跟你計較的模樣。

賀惜朝當場沒了睡意。

可他睡不着,蕭弘這小子卻是豬頭轉世,三個呼吸間均勻就了。

賀惜朝瞪着眼睛,氣地很想伸出爪子撓花他的臉,可惜手腳動彈不能,稍微掙紮一下,還引得蕭弘低喃,“惜朝,別鬧,昨晚都沒睡好,乖……就一會兒……”

有些人別看着傻裏傻氣,其實精明着呢,有些人別看張牙舞爪,其實心底又很軟。

最後,賀惜朝瞪着瞪着,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睡過去了。

一個時辰後,賀惜朝坐在書桌前,看着蕭弘将《春秋》《禮記》遞過來,問:“背會了?”

蕭弘深吸一口氣,點頭,“嗯。”

“意思呢,明白?”

“你都講過,我記着。”蕭弘很有信心,“來吧,惜朝,你要我背哪幾篇?全部背下來怕是沒有那麽多時間。”

賀惜朝認同地點頭,“的确,時間有限,所以為了全面掌握你的情況,咱們來做卷子吧!”

“又是卷子?”蕭弘現在聽到這個詞都有陰影了。

“只要滾瓜爛熟,了然于心,你怕什麽?卷子還是抽背不就是個模式,換湯不換藥而已。”

賀惜朝跳下椅子,從背後取出一個用紅綢子束起來的卷子,交給蕭弘。

蕭弘抽着嘴角道:“你早就準備好了呀?”

“那當然,你的學業我可比誰都關心,你也別不高興,我可是花下不少功夫才出的這份卷子。”賀惜朝指了指邊上的一疊書道,“瞧,我連備考的書都沒來得及看,所以希望你也同樣認真對待,可否?”

“嗯。”蕭弘都要感動地流下兩行淚。

紅帶子解開,映入眼前的就是賀惜朝的館閣體,正楷小字,整整齊齊,看過去心裏就舒服。

蕭弘感慨道:“父皇一定很喜歡你的字。”

賀惜朝笑了笑,他可是專門研究過的,當今聖上嚴謹認真,一手楷書寫得極好,連帶大臣們也紛紛效仿,更逞論科舉的學生,這可是加分項。

見蕭弘看着卷子,賀惜朝道:“先別忙着寫,我給你講一下做題方式。這份卷子共三大題,這第一大題,最簡單,單純就是考察背誦。只要根據題目給出的上句、中句、下句或是關鍵提示,将全句補充完整便可。這第二大題,便是譯文,考驗最基本的理解,根據題目給出的課本原段落,寫出你的理解,或者根據給出的簡短白話說明,默寫出相對應一段,前一種比較簡單,後一種難度稍大。還有最後一大題,不管是《春秋》還是《禮記》,既然被放在皇子必備書籍之中,定然有治國之道,兩本書有不少篇目都有勸君治國的思想,請從中各找出相對應的一個篇章,點明就行,這算是個提高題,做得出有獎勵,做不出也不懲罰。”

“等等,惜朝,還有懲罰啊?”

“不樂意啊?那就做出來呗。”賀惜朝指了指卷子。

蕭弘癟了癟嘴,再問一句,“那獎勵是什麽?”

“第三大題若是做出來,上次送來的算學卷子,錯誤的就不必再額外做五道,保命題,有意思吧?”

蕭弘一腦袋趴在桌子上起不來,他一點也不覺得有意思,反而覺得很累。

“來,我給你磨墨,咱們抓緊時間,別耽擱了。”

賀惜朝将筆塞到蕭弘手裏,推了推他,讓起來。

蕭弘勉強坐正身體,有些不太情願開始做卷子。

他在卷子上默寫了幾句,然後毫無意外地卡住了,因為有些字他認識卻寫不出來。

蕭弘心裏頭有些不高興,拿着筆磨蹭起來。

明明只要求背誦,只要求理解,怎麽就變成默寫了呢?

賀惜朝見他這個模樣,也沒管他,而是将謝三送給自己的參考書翻開來,取出紙筆,也開始自己的任務。

沒過多久坐不住蕭弘的眼睛就飄過來了,見賀惜朝奮筆疾書問:“惜朝,你在做什麽?”

“做卷子。”

蕭弘驚訝道:“你也要做卷子!什麽卷子?”

“幾年前的院試卷子。”

“那不是……考秀才?”

“嗯,我參加後年的院試,那時剛好孝期也過了。”

蕭弘:“……”忽然覺得肅然起敬。

聽賀惜朝說考狀元是一回事,可真正見他開始下場準備又是另一回事。

科舉啊,就是沒參加過,也知道競争多麽激烈,單單秀才,上千人參加也才取前三四十人罷了。

蕭弘走到賀惜朝身後,很想看看那傳說中的院試卷子長什麽樣?

然後……

“題目就一句話?”

“嗯。”

“那這句話什麽意思?”

“前半句出自《孟子》,後半句出自《左傳》,講的是無規矩不成方圓,按祖制治國。”

“你都知道出處啊,那不得都背出來……”

“嗯。”

“……”蕭弘覺得太不容易了,“那要求寫什麽?文章?”

“嗯。”

“怎麽寫啊?”

“自由發揮呗。”

蕭弘看着賀惜朝的背影,手腕一動一動,似乎并不覺得有什麽困難,下筆如有神,眼中頓時露出敬畏來。

他覺得自己跟賀惜朝簡直是兩個世界的人。

再看自己的那份卷子……蕭弘深深嘆了一口氣,拿起筆繼續寫起來。

見過泰山的巍峨,這種小土堆他要是征服不了,可以一頭撞死了。

賀惜朝擡起頭,見蕭弘咬着筆杆一邊念叨一邊寫,忍不住彎了彎唇。

“惜朝,我背得出來,字不會寫怎麽辦?”

“哪個字?”

“西狩獲麟的麟字。”

賀惜朝另尋了一張紙,寫給他。

“原來這樣。”

“回去抄十遍……”

“啊?”

“這個字。”

“……哦,還好,吓死我了。”

半個時辰之後,蕭弘放下了筆。

賀惜朝将茶遞給他,然後收走了他的卷子。

蕭弘揉着手腕,捧着茶到了賀惜朝的身後,只見他拿着筆快速地勾過去,中途停下圈出別字,顯然這些東西早已銘記于心。

到最後,賀惜朝幾乎驚訝地看着蕭弘,除了別字,幾乎是對的。

“怎麽樣,哥哥我說背出來就背出來,不騙人的。”蕭弘得意道。

“花了不少功夫吧。”

“那可不,做夢都在背書,連着好幾天了,就是你送來十二張卷子開始。”

賀惜朝瞧着這張卷子,很是滿意地笑起來,“理解得挺好,我以為第二大題的後面根據白話默原文,你不會做。”

“這兩本書,我反反複複背了好幾遍,讀就更不用說了,那什麽誦讀千遍,其意自現嘛,慢慢的我就懂了。”

賀惜朝起身,将除夕夜從來的數學試卷拿出來,蕭弘一看到黑團墨跡,心裏就忐忑。

不過賀惜朝今日心情好,說:“這幾道計算錯了,估摸着常公公也沒看出來,你訂正一下吧。”

蕭弘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這你也知道呀?”

“猜的。”

蕭弘頓時噎了一下,不打自招,說的就是自己。

賀惜朝倒也沒計較,繼續說:“另外,還有兩道題,看不出什麽東西,重新算一遍。”

“這樣就好了?”蕭弘覺得幸福來的太快,有些不适應。

“對啊,還是你想再來幾張卷子做做?”

“不不不,夠了夠了,惜朝,你最好了。”

賀惜朝下巴一擡,坦然受之。

他将這訂正過的卷子都放進了一個大盒子保存,回頭對蕭弘閑聊道:“餘下那些算學題,都不容易了吧?”

蕭弘狠狠點頭,“什麽一百個七,我得累死了。”

“傻,你想想每年國庫收回多少稅銀,要是都用這種本辦法計算,得算到猴年馬月去 。”

“所以一定有簡單的法子,是不是?”

“對啊,不過你自己回頭先去琢磨,等我回宮,再來系統教你。”

“那……卷子還交嗎?”

“交呀,笨辦法也是辦法,算對就行,錯一送五,你自己斟酌一下呗。”

蕭弘還真琢磨出味兒來了,靠他那笨辦法一個一個加,一個個減,再仔細也得出錯,出錯了得再罰五題,那肯定是不行的,所以……

“我要是請人幫忙呢?”

賀惜朝笑道:“這……我就管不着了。”

蕭弘摸了摸下巴說:“父皇不重視這個,萬一,他覺得我不務正業怎麽辦?”

賀惜朝瞄了一眼桌上卷邊的課本,笑容加深,“試試又無妨,放假時間嘛。”

蕭弘一看就明白他的意思,嘆道:“惜朝,你累不累呀,想那麽多,頭不痛嗎?”

“我腦神經網比較發達,你這單行線的沒有可比性。”

蕭弘一臉莫名,“哈?”

正說着,外頭傳來常公公的聲音,“殿下,三皇子着人來問,是否回宮去,遲了怕是趕不及下鑰了。”

“時辰怎麽過的這麽快?”蕭弘覺得他都還沒跟賀惜朝好好說過話。

“一個時辰睡覺,一個時辰卷子,可不就過去了嗎?”賀惜朝将兩本書還給蕭弘說,“回去吧,等過了元宵我就回宮了。”

“嗯,昨日那件事……外祖好沒道理,明明你什麽錯都沒有,幹嘛罰你禁足!我待會兒跟外祖去說,讓他免了責罰,那人腿斷了就斷了,他自己活該。”

蕭弘可恨自己不在,否則直接拖出去打上幾十板子就老實了。

賀惜朝笑着拒絕了,“不用,這責罰不痛不癢,剛好讓我溫習書本,也省的旁人打攪。”

“可是明睿他萬一來找你麻煩……”

“不會了。”

“啊?”

賀惜朝說:“那樣指點下還想不明白,他就完了。”

蕭弘有些不明白,不過賀惜朝不再多言,而是催促他,“趕緊走吧,好好找你的幫手去,對了,千萬別将我供出來。”

“為什麽?”

“我怕你爹惱羞成怒,到時候我得隐姓埋名逃亡天涯去。”

連一個七歲孩子都不如,帝王面子往哪兒擱?

“不至于吧。”蕭弘想到那場景,覺得還是得維護一下英明神武的爹。

賀惜朝回了“呵呵”兩聲。

“那父皇要是問起來呢?”

“就說我爹以前出給我的題。”

“……這都行?”

死無對證的事,怎麽不行?

臨走的時候,蕭弘忽然解下腰上挂着的玉佩,塞到賀惜朝手裏。

“上次你給我的壓歲錢我都放荷包了,小心保存着,這個你拿着,是新年賀禮。”

玉佩雕刻成兩尾小魚的形狀,賀惜朝将玉佩拿起來對着陽光一看,他雖然不怎麽懂玉,可這個色澤潤度顯然是珍品。

賀惜朝将玉佩收下,戲谑道:“九個銅板換這樣的好玉,可是賺到了。”

“這不看價值,看心意,我都覺得自己俗氣,你別嫌棄就好。”蕭弘不好意思道。

還有比銅板俗氣的?

賀惜朝眨眨眼睛,送了蕭弘一個比任何時候都燦爛的笑容,另附贈麽麽噠飛吻一個。

蕭弘臉頓時一紅,壓着使勁往上翹的嘴角,拿出兄長的風範說教:“你剛那樣我早就想說了,對我做做也就算了,以後可別對着別人也這麽幹,容易讓人誤會,覺得輕浮,知道了嗎?”

賀惜朝腦袋一歪,心說七歲的孩子對着同性做能誤會什麽?有啥可輕浮的?

不過見蕭弘認真,他就不反駁了,“那惜朝聽表哥的吧。”

“乖,以後你想要什麽,只要我有的,都給你。”

作者有話要說:  遙:你手裏拿着的……嗯……

賀惜朝:玉?新年回禮,很劃算。

遙:是信物呀,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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