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醉寒江
第十四章醉寒江
一彎冷月如畫,湖上畫舫逐水而流,斜倚船舷,一壺酒,一把劍,微醺的紫眸,映出江面星砂點點。
深色蜀綢靴子踏波而來,這幅白衣醉卧的畫便生生撞入眼中。
“你之酒量,何時淺了?”無需問候,無需寒暄,一眼對上,便是彼此心神通透。盤膝坐定,見梨木案上多了一個杯子,“他人何在?”
“也許,是聽到劍宿遠道而來,便如那驚弓之鳥,跳窗逃之夭夭去了。”
聞言,半是無奈半是冷肅:“豎子……”
潋滟的紫眸微微漾出笑痕:“豎子之作,不知可還入得劍宿之眼?”
“……”三尺青鋒,雪淨悠然,入手間铿然劍鳴,恍然有參天之雲意,竟是有與自身劍意相抗之相。“以劍觀人,想來那豎子如今已然放肆許多。”
“你這麽說,蒼生會很傷心。”含笑遞過一壺酒,幾分調侃:“畢竟是‘心血’之作。”
心意相通,直覺绮羅生意有所指:“何意?”
“哎呀……說漏嘴了。”
“吾在聽。”
“雖然答應助他瞞着,但想來想去,仍是須得知會你一聲,詳情聽說……”
溫潤如玉的聲線,細敘經年之事,時而含笑,時而平靜,而聽者的眉目間,或凝或松,總是一言不發地聽着,似是要将這聲音刻進魂裏。
“……閉關七天七夜,以心頭血祭劍,成此神兵。”
聽到這裏,終是一怒,心頭血豈是輕取:“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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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麥發火。”绮羅生折扇輕輕按下好像要起身的絕代劍宿,“吾已代你訓斥過了,現下他已然無恙。”
“你莫要太慣着他,”冷哼一聲,口氣卻是軟了下來。
“所以,小生這不是給劍宿賠罪了嗎?”攬袖斜斟一盞,露出半截雪膩皓腕,忽地被捉住,大手一撩,白色衣袖捋至肘部,露出一條三寸傷疤,不深,卻是新傷。
“劍傷,是誰?”
不在意地掩下袖子,淡淡道:“一些俗事。”
“若再被傷,此人吾不會交由你處理。”
“吾知曉了……”認錯倒是行雲流水,很是自覺地挨着意琦行坐下,“話題跑遠了,你還沒有為你的愛劍命名。”
“你怎知吾一定會受此劍?”
“你得意的傳人成名之作,你可憐的同修強力推薦……絕代劍宿,你要拂意嗎?”
一低頭,看着紫眸微微瞪大,确實……有那麽一絲拉可憐兮兮,輕咳一聲:“吾欲名之曰‘澡雪’,你看如何?”
“我便知這劍是合你的眼緣。”半杯敬了月色,半杯祭了江潮,眉眼已醉,雙頰暈上一重粉色,恍若狐妖山鬼……
“你又醉了。”
“在你面前,我好像總是很容易醉……”
“哈。不如你便為吾奏一曲?”
“仍是吾們那年所作的醉寒江?”
“你說呢?”
就着七分醉意,摸索着古琴,七根泠泠發光的冰涼琴弦上手,快意平生,何年今朝?
風蕭蕭劍落塵外孤标瑰意琦行路迢迢
浪滔滔刀映絕代天驕豔绮羅生雨飄飄
情相交撫琴聽蕭孤舟夜雨渡今宵
義無價 把酒長嘯人間随處是塵嚣
今朝壯志淩霄年少豪骨丹心曠古照
此生刀劍笑傲再約攜手且聞風雲笑
一夜知己千杯未了且看明朝再續逍遙
……
月籠寒沙,一波江心一抹愁。
蒼生看着遙遙行遠的畫舫,長歌悠悠入耳,清亮的眼,微露迷茫。
總是很不明白,先生他們為什麽總是這樣?總是讓人覺得,他們之間的情早已超過愛慕,似乎只要有必要,随時便可以為對方豁命。
是我不懂,還是這兩個人……都是傻子?
唔……這話大逆不道了。
揉了揉略疼的眼,轉身,只覺冷冷江風灌入衣襟,打了個哆嗦……星仔丫個不給面子的,虧我養你那麽多年,竟然一聽是來見家長就遁到邊關鬥箭去了,小爺孤家寡人好寂寞……
一人上路,蒼生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好像……沒有人追殺了?不對啊,按照慣例,自己殺了那些埋伏者那麽多人,不是應該至少再追殺半年嗎?莫非……
那天,绮羅生說有些私事,一個人出去,傍晚時回來,盡管看似平靜,但走動間,武息未平,隐隐帶着一絲血味……
蒼生垂下眼,眼前似乎又回到多年前塵封的那一幕血腥,還是拖累了……實力,實力仍是不夠。
神思恍惚,信步山坳,遠遠地聽到風聲微動,輕輕咦了一聲,熟練地隐去氣息,如同蟄伏一般跟上去。
山間霧色彌漫,夜莺不時低鳴,翻飛間打落新葉,打着旋兒落在樹下佛修者的手心,佛者雙目閉合,溫善眉目間透着一股難以言傳的靈心空明。
“各位壯士,貧僧身無長物,當下夜深露重,在這野外易受風寒,不如各自回家就寝吧。”
樹上、草叢裏劫道的壯士們愣住了,互相看了看……麻痹的是哪個暴露的!
于是壯士們也裝不下去了,紛紛跳出來:“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小命來!”
“錯、錯了頭兒,是留下買路財。”
“我就愛這樣說!”
佛修嘆了口氣,“壯士,你看貧僧目盲臂斷,病入膏肓,已是燈芯将殘,而且此番路過此地也只是想趁夜上山,一觀人生中最後一次日出,等貧僧一命嗚呼後,這身皮囊便随各位壯士處置,何必徒沾殺業呢?”
“頭兒,他說的好、好像很有道理。”
“是啊頭兒,殺和尚死後要下油鍋的,我不要……”
劫道頭目顯然沒被忽悠住,大怒:“你一個瞎子看什麽日出!這年頭儒門佛門的哪個不是有錢的主兒!你要是道士我還劫你蔥啥!”
佛修聞言,仍是不溫不火道:“壯士着相了,貧僧前日遇見瘟疫村莊,盤纏早已救濟難民,而且已經多日未曾沾五谷濁氣,現下是真的一文不名,即将坐化。”
“坐化,啥意思?”
“通俗地說,就是快餓死了。”
劫道頭目愣了一下,繼續大怒:“你坑誰呢!快餓死了還長得那麽豐潤!小的們,做掉他!”
群匪逼命之際,突然佛修身前一柄靈動含光之劍铿然落下,霜寒劍氣一蕩,如雨如蝗,觸者無不斷喉,轉眼群匪便死傷過半。
“劍指淵峰,可問天驕戰幾重;十方奏殺,不燼長夜不收鋒。”虛空一抓,紅塵煙跡心意相通,飛入鞘中,略嫌冷淡的眼,草草掃過群匪,“五息內消失,否則,死。”
“施主且慢——”
佛者尚未說完,匪首便怒極殺來:“殺啦!”
眼一閉,身形未動,劍氣沖霄,如鋼刀過喉,一瞬間,血雨紛飛……
“這夥匪人,前日剛屠殺了一個村莊,死有餘辜。”蒼生淡淡道:“佛者,你覺得我殘忍了嗎?”
“阿彌陀佛。”佛者打了個佛號,在蒼生木然的目光下,俯身搜了搜劫匪的身,自然而優雅地将劫匪的錢袋揣入懷中,“佛曰:不可浪費。”
“……哪個佛曰的?!”
“吾佛。”
“你騙誰啊!”
“出家人不打诳語。”佛修還是一樣不溫不火:“幸會,貧僧忘塵緣。敢問施主大名?”
“……蒼——算了,你喚我篤劍師便是。”
“哦?施主莫非是名動中原的鑄劍大家?久仰大名。”
“……你說得很假。”
“施主是貧僧的生機,故而貧僧須得奉承一二。”
“什麽意思?”
“貧僧要坐化了——”話未完,佛修轟然倒下。
“喂!死太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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