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東方未明

紅月當空,十方銅雀,四野俱籁。

夜下一泓月白的身影仃立,晚風揚起衣袖,梅花綴牡丹,豔異得驚心。

鎏金珊瑚花妝面,血月殺飨奪命時。

血豔牡丹霸道地占據柔美的面容,随着包圍的銅雀武者呼吸漸重,緩緩綻開兩抹狹長魏紫。 “江山圖一快,人,不見血,刀——不收鋒!”

“你是——”一言未盡,身首已分。

豔刀開殺飨,眉目為恨火燃盡,再不複舊時溫善:“九泉有恨白衣遠,兇手,你逼殺吾無妨,算計吾無妨……可你不該動我的兄弟。如今,吾不會再給你們武決的機會。”

“江山劊子手……”洶洶殺氣,戰栗的人,哀鳴,唯有哀鳴。

刀者的手,今夜,不莳花,不沽酒,只尋仇,只問殺。

“盡你們的能為,在豔刀下逃生吧。”

……

那一夜的殺飨後,世間再無江山快手。

意琦行當真是大江南北地找了許久,把沿途裏的風景人事寫給那個泊澤于江海飄渺無蹤的人。

不管收到收不到。

這一年。

玉陽江上多了一葉寂寞的畫舫。

偶爾停泊,回來時總是帶着一封被晨露打濕的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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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燈盞照出清隽人影,彎起的眉眼,映出紙上端正的字跡,偶爾帶來一絲絲細微的喜悅。

——巫峽懸棺,有書劍遺蹤,勢拔五岳,若你見之必有一行之喜,若你恐高……

——……戌亥之交,每至逢魔時分,劍意便凝上三分,他必在某處活着。你吾若是一同尋找,想必會快上許多。

——江南刀者,吾手下敗之無數,卻總無人堪與你一論。你說,吾之武途,該是何等的寂寞?

——刀,才是你的本色。

“你總會說一些好消息。”折好泛黃的信紙,與之前的一樣疊在妝箧之下。“可是我,卻再也握不了刀了……”

複仇之後,我還能剩下什麽……所以我只能避着你。

抱歉。

淵薮下的杏花村,今日依舊在晨光熹微中蘇醒。

遠遠地籠着一層迷蒙的輕煙。

“夫人,你說的那座墳冢在哪裏?”

馬車裏紅影袅娜,沉吟了一聲,曼聲道:“下車吧,我想,該是在這附近的。月兒,把祭物拿下來。”

紮着兩個羊角辮的小女孩乖巧地應聲,抱來一束白菊。

雪白面紗,紅衣曼妙,沉靜的眼卻是有了十分母親的穩重。

牽着女孩的手走過籠着蒙蒙細雨的街道,腳下的青石板,随風散出細碎花瓣的杏花樹,街旁開始叫賣的小販,一一倒映在紅衣女子眼中,化作無聲嘆息。

“……這便是他的家鄉。”歐陽堇喃喃自語,潋滟的水眸,帶着半分惆悵:“我不是第一次來,卻是第一次好好看。”

“母親……”幼子不解,一雙貓兒眼困惑地看着母親。

“走吧。”

轉過幾條漫開野花的小徑,微藍的天空曙光漸起。山坳處幾處青冢,在晨光裏靜默。

三座墳冢,兩座是他所立,最後一座便是為他自己。

“……爺爺……花晚照,這兩個人,對你有特別的意義嗎?”素手灑掃,把白菊輕輕放在墓碑前,“七年了,吾早該來,但總抱着那一絲希望,希望你還像我被救起的那年,突然出現在西疆。”

“母親,”女孩抽着鼻子嗫嚅道:“他是爹爹嗎?”

歐陽堇愣怔片刻,笑着搖搖頭:“不是,這是母親的老友。”

其實,沒必要總是男歡女愛的不是嗎……你我過得安寧和樂,不也很好?

見小女兒快要哭出來,歐陽堇蹲下身刮了一下女兒的鼻子:“別胡亂想,你不是一直想去中原的鬧市玩嗎?母親帶你去玩個夠。”

女孩點點頭,任由母親帶着自己離開,卻在走遠時一步一回頭……

真的不是爹爹嗎?

歐陽堇離開後,青冢附近的樹林才一陣騷動,露出一暗黃色的英挺身影。

“……那姑娘是這小子的什麽人?還帶着孩子……不會是這小子的私生子吧。”彎刀莽漢不解,嚣狂眉目,陡然一陣大笑,狂态盡現:“東皇那個老雜毛玩陰的讓老子賭輸後給他孫子掃三年墳地,癫不亂就挖點笑料來嘲嘲他武道七修!”

癫不亂這三年過得很暴躁。

一個衣冠冢有毛好祭奠的?!

一個用下巴看人的據說是這熊孩子的師父,每次來祭拜……尼瑪那是祭拜嗎?!祭拜有拽成這樣的開批鬥會?!死的那個要是有靈早遲得氣活了!

另一個長得不錯但是老是大半夜偷偷摸摸地來……你是要幹什麽啊!躲白天那位也沒必要年年大半夜來吧!大晚上的一身白衣吓死人啊!

這熊孩子交的朋友還挺雜啊!還有和尚!卧槽那是和尚嗎?!老子看了一個時辰才發現那秀氣的書生是個和尚啊!你總是在他墓碑前念大悲咒也就算了!一年一把剃刀你是想表達什麽啊!!

唯一一個靠譜的小哥一開始還好,然後就抽風一樣開始跳腳大罵!埋地下那個是肖成什麽樣才能這樣死有餘辜啊!!

癫不亂果斷很暴躁……還是跟上那位姑娘挖點八卦解解悶吧~

年複一年……

萬裏大漠,一路駱駝商隊迤逦行于沙丘之上。

“老大,剛才那兩個被救出流沙的夥計莫名燒傷了,腳算是廢了,只能用爐灰先止住血……”

狠狠抽了一口煙,駝隊老大皺着眉頭:“數百年前這裏有一條地火玄脈,雖然後來被一個高人毀掉了,但餘溫百年不絕,這片沙漠早就寸草不生,吩咐下去,把駱駝腳掌裹上皮草,咱們要趁着黑沙暴沒來之前走完……”

“是——啊!老大你看天上!”

大漠近年來常常爆發詭異火雲天災,火雲一現,代表它籠罩的區域無論什麽都會被詭異燃燒殆盡……

駝隊老大一驚,看見天上火雲異象,駭然失色:“該死,怎麽叫我們遇上火雲了!所有人上駱駝!快跑!不然就等着當人幹吧!”

駝隊登時大亂,急急忙忙向遠方奔逃……

火雲在天穹回旋凝聚,火雲籠罩之下,溫度驟然提升,沙礫抵受不住這樣的高溫不斷熔化成石英液。

沙漠之底,無盡深淵的黑暗之處,一塊巨大的火熔晶內,死去多時的人似乎聽到遙遠地面上的人在哭喊逃命,慢慢睜開眼——

那是一雙煞紅的獸眼。

……等待着漸漸冰涼的時間回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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