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永歲飄零
雪花漫過眉梢,刻意放慢的腳步,讓視野裏那抹寂然雪色無限放緩。
雪發飄零,渺黯目光,落在前方,似是未曾看向來者,低喃着一阕垂死掙紮的哀吟……
“第一眼,吾看到了那時靜默的歲月慢慢侵蝕。”
“第二眼,是掩埋在墓土裏殘雪消融的顏色,讓吾一度錯覺了溫柔……”
“……而第三眼,則是灼傷靈魂,将盤踞在心口齧食殘溫的野獸刺激得發狂。”
一步步,沉穩而優雅,錯身剎那,修長的手,已經按上一口動念的墨劍。
那一瞬間,天地遍染墨色。
“你眉目間,殘留着令吾厭惡的溫度,動劍吧,這一場殺飨,應該勝卻廢言。”
凝目,寒入骨髓的終末劍息首次動蕩滿是罪業的靈魂,異常嘶啞的聲音,沉沉回應——
“漫卷塵嚣……應戰!”
無法說明的戰,無法說明的劍,相遇一剎,便注定了這場厮殺。
……
“嗯?”指下弦斷,清雅面容,微露沉思。
來四麒界時間已太久,苦境情勢不容樂觀,不知現在又是怎樣……
“先生,弦斷了。”侍立在側的白衣童子見這位苦境名人許久不語,開口道。“在苦境,弦斷是有什麽特殊的意義嗎?”
“親友喪……哈,命數當前,誰又知呢?”
竹林聲動,一股幽幽燃香襲人,清潤溫和的聲線,一如其人儒雅:“世事無常,人力未嘗不可更天換地,命數何足信?”
白衣童子見紫衣文士走來,躬身一禮:“師尹。”
“言允,你退下吧。”
素還真起身微笑:“也是,師尹帶來的怎會是壞消息?”
“哦?若吾帶來的當真是壞消息,你待如何?”
“那劣者也只能做那聽天由命之輩了。”
慈光首輔,無衣師尹,聽素還真此言,雲淡風輕一笑,爾雅道:“素還真當真是苦境首智,無衣拜服。哈,正是苦境之訊息。适才受到碎島戢武王傳信,說有苦境人士前來四麒界尋找你之下落,書信在此。”
素還真聞言心中一松,閱罷微微意外:“竟是他?”
“看來此人令你很意外。”
“劣者本以為他還在閉關,沒想到竟提早出關。”目露疑惑,素還真又道:“按此日期,此信到時,那人便該到達慈光之塔,怎會仍未到來?”
“嗯……”
此時流光晚榭外,一人匆匆而入,面帶怒色:“師尹。”
“撒手慈悲,你受傷?發生何事?”
“外面有一個怪人,”撒手慈悲捂着手臂,上面傳來陣陣灼燒的疼痛,雖然是輕傷,但确實疼得緊,咬牙道:“求見師尹,吾要他稍等,他便無由傷我!”
眼眸一轉,察看撒手慈悲傷勢,雖然并未傷及筋脈,但也有得其苦頭吃。心念一轉便知定然是撒手慈悲脾氣火爆,那人也不是好脾氣的便起了沖突。
“此火能之傷詭異,難以祛除,還是将那人請入一談吧。”
素還真見狀,沉吟片刻,道:“那人性情平順,此番必是尋吾太過事急,沖撞了令徒,師尹見諒。”
“無妨,撒兒年少不經事,合該教訓一二。”
竹林一陣不安飒飒,人未至,沉重武息便壓迫而來。素還真疑惑之下,陡見驚心一幕——
蒼生面色蒼白,步履蹒跚,捂着腹部的手一片血染。
“蒼生,你怎會傷至如此?”
“唔……你是餅……素還真,還……還活着啊。”
迅速扶蒼生盤膝坐下,元功運轉,迅速穩下蒼生傷勢。
“不好,他體內有一道劍氣糾纏心脈,吾之內力無效。”
緩過一口氣,蒼生擺擺手表示自己無恙:“我沒事,我功體特殊,只要有一口氣在,稍事休息便沒事了。”
“殺戮碎島與登仙道之間并無嫌隙,你怎會遭遇截殺?莫非是火宅佛獄?”
“不是,”傷勢一直被自己壓抑,适才出手制服那個毒舌印度仔後還是爆發了。蒼生深呼吸一下道:“半路上遇到一個脾氣古怪的劍者,過了兩招,很強。”
“嗯?”在感覺到蒼生身上殘留的冰寒劍氣時,無衣師尹就略感不妙,平靜地問道:“那劍者有什麽特征?”
蒼生回憶了一下道:“長得特別好看。”
無衣師尹:“……”
“一口墨劍,滿身飄雪。”蒼生想了想補充道:“脾氣太差,根本沒法溝通,不過他也中了我的流火,三日內不解招,他雖無性命之憂,但功體一定會損傷。”
不,這絕壁不行!吾還指望他保命!
尋思了一下這事還有轉圜餘地,無衣師尹道:“你說那人,也許是吾之舊識,此事必有誤會,不如讓吾代為調解。”
按下寫着一臉‘我不我不我就不’的蒼生,素還真點頭微笑道:“若有誤會,能開解自然是皆大歡喜,便勞煩師尹了。”
“待客不周,本就是慈光之塔失禮。”
蒼生黑着臉。
正所謂水火不容,那人的劍極寒,劍境更是聞所未聞,終結一切,睥睨武道。對上一瞬他就感覺自己被甩了一臉群嘲。群嘲啊!勞資橫行吐槽界這麽多年頭一次被人堵到這地步啊!
撒手慈悲也黑着臉。
這魂淡憑什麽受到師尹禮遇?!麥以為鼓着包子臉就能裝無辜!還有師尹竟然有舊識是自己不知道的!那人是哪裏的!
“既然是誤會,那蒼生你便替撒手慈悲解招吧。”
“哦。”手一招,撒手慈悲臂上流火仿佛有靈性一般飄回蒼生掌心,沒入體中。
素還真交游甚廣,看來當時與其交好的決定不錯。這個少年,能和殢無傷過招,甚至傷及他,足見其能為不凡……不如趁勢多加觀察一二,交好甚至拉攏,畢竟高端戰力是永遠不嫌多的。
“事不宜遲,若你能行動,吾們這便動身吧。”師尹又對素還真道:“那人性情孤僻,便請你在此等待。”
“有勞師尹。”
撒手慈悲忙跟上:“師尹,讓我陪行——”
“撒兒,你又不乖了。你怠慢貴客,是以為師尹已經老眼昏花嗎?”
“師尹你聽我解釋QAQ——”
“回來前吾要看到一百遍秀士訓條。”
撒手慈悲覺得這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哪裏來的狐貍精(?)師尹對我失望了對我失望了我還活着幹什麽去死算了……
素還真看着蒼生有點扭曲的臉,忽然想起兒子續緣的中二年代,總覺得蒼生這孩子很容易激發父愛,不由自主道:“麥胡鬧,你都上火成這樣,還是盡快解招就醫吧。”
于是蒼生的臉更扭曲了。
我上火怎麽了!上火怎麽了!還有連餅哥都把我當未成年小孩我有那麽幼稚嗎老臉往哪兒擱我還活着這世上幹什麽死了算了……
浮廊下的人,倚着一口戰意未盡的墨劍,一身落拓,寧谧眉目,凝視着腕上血滴涓涓。
與平時冰冷的皮膚不同,傷處流火不盡燃燒,難以痊愈。
這種傷與痛,幾乎讓劍者陡然生出自己還活着的錯覺……令人厭惡又難以割舍。
“你是要将血都流幹嗎?”微微嘆息的儒雅身影,不緊不慢地走入浮廊。
冷哼一聲,墨劍似乎有所感應,劍身哀吟之下,浸在雪裏的血色自行化作血霧,盡數被吸入劍身。
“這種防備的姿态,總讓吾回憶起你那時欲殺吾的那一幕。”
“直入正題,或者,你可以退了。”
“哦?為何?”
風雪暴起,雪地劍者橫劍斜指:“因為我們未曾盡興。”
此時炎流怒卷,浮廊雪地,現出蒼生攜怒身形,微微泛起紅芒的眼,盯視對手:“适才未盡之戰,再來過。”
劍者之戰,哪裏需要理由?兩虎相遇,不成王,便成基。
……這副你死我活的架勢是要鬧哪樣?
身為一個标準的武力渣,無衣師尹覺得再不控制一下慈光之塔又要自然災害了。拿捏了一下這兩人的性子,無衣師尹抱着壯士斷腕的覺悟往兩人中間一橫,嘆了口氣:“無衣忝為慈光首輔,若要動武,便”
“……”這副要打架便從我屍體上踏過去的語氣是怎樣?
無衣師尹看着一陣冷場,歪着頭道:“你二位劍上修為都不凡,既然狹路相逢又是誤傷,不如将其看做一種緣分,就此暫息兵戈。若要證武,相互解招後以完整狀态鬥劍,豈非更好?”
誤傷個腦袋!你歪頭賣萌也沒用!我是一定要給他拼到死!
終末劍氣盤旋在腹部,陣陣凍結生機的寒氣不斷摧折流火,冰火兩重天,蒼生的臉色一陣蒼白……不行,只傷這貨的腕脈我虧大發了!
所以兩人都沒動,戰意反而節節攀升。
現在的孩子都怎麽了?撒兒羽兒那樣的三好學生都絕種了嗎?中二青年已經橫行天下了嗎?
深感自己跟不上時代的無衣師尹又對蒼生道:“無衣已應承素還真,若在此将事情激化,那無衣便有負素還真所托了。”
……算了,還是正事要緊。
“抱歉。”蒼生點點頭收劍回鞘,轉目看向雪地劍者:“蒼生出關以來從未傷至如此,留下你的名字。”
“永歲飄零殢無傷。”
“下次見面,漫卷塵嚣絕不認敗。”蒼生轉身潇灑地留了個背影……
殢無傷:“……”
無衣師尹無語問蒼天……孩子你是不是忘了你來是為了解招的?留個背影是給誰看?
最後蒼生還是灰溜溜地轉回去解了招。
和師尹一起回流光晚榭的路上,蒼生的傷勢就好的七七八八。無衣師尹早知其功體強悍,卻也為這小強一般的恢複力訝然。
“……我義兄也是如此,上次被父親打得只剩一口氣,轉個臉就沒事了。”雖然比不上聖魔元胎那種外挂,但兇兵之體自有流火源源不斷修補恢複。“日後師尹若有機會來苦境,便知我那兄長的事跡了。”
“哈,有機會自當前往游覽一番。”無衣師尹想了想,問道:“你與殢無傷一戰,覺得此人如何?”
“長的太犯規打起架來老讓我走神。”
師尹黑線:“……吾并非問這個。”
蒼生哦了一聲,交手片段湧上腦海,淡淡道:“那口墨劍,超越我對劍的認知,與其自身所成劍境自為一體,未曾交手便先奪人心志,聞所未聞。我想不到有什麽樣的材料才能鑄就這樣一口能承受這種劍境的神兵。”
無衣師尹微微一笑,俯身在路旁抓起一把沙土:“便是此種赩礦。”
蒼生總對奇石材料有一種熟悉感,在道境那大半年也看了不少這方面的典籍,對鑄劍之道頗有感悟,一見這種礦材,面色一變:“此礦松散且雜質極多,怎可能成劍?”
“那口劍,是他以這種最為劣質的赩礦鑄成,為求成型,以血牧劍,十年不絕,方成神兵……哈,說是十年,成型以來,這無以數計的歲月,亦不知耗費多少心血了。”
蒼生怔住了。
一股難言的酸澀湧上心頭……那感覺,就好比狗血天雷小說裏男主虐了女主很久在女主被虐死後忽然發現自己誤會了女主時那種被草泥馬踩了節操似的心情,不,這種爛比喻已經hold不住他此時的心情了……
“你無恙否?”
蒼生抹了一把辛酸淚:“沒,就是感覺我又會愛了,好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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