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人形碗

萬籁俱寂中,老太太紅着眼眶, 嘀咕了一句:“死老頭!”

栾澄這才像醒過神來一樣, 傻呼呼地叫了聲:“爺爺……”

“哎。”黑影露出滿臉褶子的笑容,卻不是栾山又是誰?他伸了個懶腰:“哎喲, 可真真是憋死我了。”

“還憋死你了, 說得跟你還活着一樣!”老太太上去就要揍,結果手一下抓了空, 眼睛登時更紅。

“好了好了,哭什麽,這不是又團聚了麽。還是老婆子你聰明, 知道讓顧小子別用朱砂, 要不我哪裏敢出來呀。”老爺子笑笑, “現在什麽時間了?”

“你都死了十年了, 你說什麽時間了?!”老太太瞪了一眼, 看看顧傾淮, 再看看孫子,見兩個小年輕好好的,狀态都不錯, 韓誠東他們也很好,這才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是啊爸,您……”栾浩也是服氣了,敢情他老子一直附在他兒子身體裏而他們卻沒有一個人知道?!

“這個啊,說來話長,往後慢慢說。我要先活動活動, 轉轉。”老頭子這瞅瞅,那看看,最終把視線停留在顧傾淮和栾澄身上——兩個人站一塊兒呢,“你們兩個小的,現在感覺怎麽樣?”

“我沒什麽感覺啊爺爺。”頓了頓,栾澄說,“好像就是更精神一些了。”不過那不是因為看到了最疼他的爺爺嗎?!

“我也比較輕松。”顧傾淮說,“謝謝爺爺。”

“嗯,都好就好。”老爺子背着手,“總算我沒白折騰。先前小澄拿着玉碗,那會兒我就想出來呢,可是小澄沒撐住,我就沒能出來,還好小顧知道怎麽解封,不然啊,我這把老骨頭這輩子都算出不來喽。”

“那爺爺您到底是怎麽進到我身體裏的?我一點印象都沒有,而且您之前怎麽一直不出來啊?”栾澄想想都覺着神奇,這是說他這麽多年一直跟他爺爺在一起而不自知?哎操!那他跟顧傾淮撸的時候爺爺不會也“聽着”呢吧!

栾澄的臉瞬間紅得像熟透的西瓜瓤。

顧傾淮心裏也有點兒抓狂,但是他沒有像栾澄一樣都寫在臉上。他問老爺子:“爺爺,您早就知道會有今天的這些事情是嗎?”

老爺子擺擺手:“倒也沒至于那麽神通廣大。不過确實知道一些事。比如顧小子你,和我家小澄就是天生一對。”

“您可真前衛。”白幽說。一般人家不都不待見這事麽?但是栾澄家裏人接受度真是意外的好。當然這也有可能跟他們這些人天賦異禀有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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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我也吓一跳。”老爺子這時見着角落裏有小靈凳,坐上去翹着二郎腿,緩緩說起過往的事情來。

原來栾澄生下來不到一個月的時候就因為陽氣不足,而要夭折了。老爺子一向看重更為仁義的二兒子和二兒媳婦兒,所以小兩口這第一個孩子,他哪裏能眼睜睜看着就那麽沒了?便想着用金蟬玉碗留孩子一命。

逆天改命,那是大忌,可他仍然沒有猶豫,并且還成功了。孩子如他所願地活了下來,還挺健康。小胖子一天天長大,轉眼就會叫爺爺,每天都跟在他屁股後面,瞪着葡萄粒兒似的大黑眼珠聽他拉二胡,因此他雖受着被邪靈之氣反噬之苦,但看着孫子這麽好,倒也看得開,尋思着一把年紀,活到哪算到哪吧,只要家裏人安穩就行。

在那段時間裏,他還以為今後只要不發生什麽大問題,一切都會按照他的預想去發展,有一天他會死,而他的後代們必然會在傷心難過一段時間之後恢複正常生活。

然而萬萬沒想到,栾澄五歲那年,出現了始料未及的變故。

“老婆子,你還記得咱們家有一年因為分家的事鬧得很兇麽?”老爺子倍覺心寒地說,“老大家的一直覺着我們兩個偏心,還說好的都給了老二家。”

“記得啊,那會兒老大媳婦兒時不時就要來鬧一下,可煩死我了。”老太太皺着眉,“可這事跟小澄還有小顧的事有什麽關系?”

“就是因為他們心裏不滿,所以才有了後面的事。那會兒小澄身體裏兩氣平衡,健康情況其實一直十分不錯。金蟬玉碗呢,雖然被我用掉了裏頭的靈氣,但也并沒有破損,只是金蟬在上面,我擔心它強大的能力會将小澄體內的靈氣吸走,所以就把金蟬跟玉碗分開了。金蟬我單獨放着,碗呢,就當個普通的碗用。沒有金蟬且被吸走了靈氣的玉碗,其實跟普通碗也沒什麽差別,雖然也會緩慢地吸收靈氣,但畢竟極為緩慢,可以無視,所以這碗平時我也給小澄和小澈用。

有一回我在院子裏拉二胡,小澄就說要吃葡萄,我想都沒想就給他摘了一串。他說自己去洗,我一想咱們家的葡萄也沒打藥,他又積極,我也就沒在意。可我怎麽都沒想到,有人在碗上做了手腳。”

“什麽手腳?”栾浩問。他幾乎可以想到答案,但是卻又不敢相信。

“你大哥也不知道在哪學的歪門邪道,在碗上下了吸收邪靈之氣的符咒。當然也有可能是其他人做的,但我可以肯定你大哥也有參與。總之當時我沒有任何防備,我和小澄體內的邪靈之氣就被吸走了大半。”

“也就是說我之前夢見有個碗把我和爺爺的血都吸了,手都給吸到了枯幹的程度,那個不是夢?”栾澄記得,他做過這樣一個夢,夢見他捧着葡萄碗跟爺爺分享,結果那碗把他跟爺爺的手都給吸幹了,一碗腥紅如血的葡萄汁擺在眼前,給他直接吓醒。

“你那個是夢,但肯定不會憑白做這樣的夢,而是你記憶裏确實有類似的事情發生。”老爺子說,“我倒是還好,邪靈之氣本來就不多,再說就算沒這事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但是小澄你不一樣,兩氣不平衡,帶給你的影響将是相當大的,至少可以肯定,你又要活不久了。你說爺爺好不容易将你的命從閻王手裏搶回來,又怎麽能讓他給搶走?”

“所以您用金蟬吸了萬千鬼魂的邪靈之氣送到栾澄的身體裏?”顧傾淮問。

“沒錯。”老爺子看着顧傾淮,“而且這和你還有一些關系。顧小子你從小體弱,後來是你爺爺找到重明先生對吧?但你肯定不記得,你曾經見過我。當年重明老頭抱着你來找我的時候,說他已經收了錢,必須解決你的問題。老頭子我呢,說實話當時并不想幫這個忙,因為我身上攬的因果債已經夠多了。可偏偏你跟小澄無意間搶姻緣盆,還把姻緣盆上的青龍和朱雀給抓亮了,你說如果你只是個外人,我可以不管,可你非但不是外人,還和我孫子是上天注定的姻緣,這我還能不管麽?我只好和重明合力把韓将軍的魂魄給招來。”

“可您吸邪靈之氣和我有什麽關系呢?”

“當然有關系。你的魂魄是暫時補足了,可光靠那把無絕傘護着韓将軍他們,你也頂多活到十八。而小澄呢,沒有足夠的邪靈之氣也不行。怎麽辦?!一個需要金蟬玉碗養魂,一個需要金蟬吸邪靈之氣。但是有一就沒有二,我必須有個取舍呀對吧?可我偏偏哪個都不能舍。所以我就做了個大膽的嘗試。”

“您把金蟬毀了,讓您的孫子做金蟬玉碗。”白幽說,“一石二鳥。”

“沒錯,只有這樣他們才能都有機會活下來。”

“那您為什麽要封印自己呢?”顧傾淮問。

“哎喲,這還用問麽?自然是膽大包天的事情幹多了,得避避風頭。再說我要在适當的時機給我大孫兒适當的提示,我不在他身體裏我怎麽提示啊?而且他身體裏有這麽強的靈氣,我不幫他先鎮着我也不放心。”

“那您怎麽能肯定我一定會找到栾澄?萬一我要是沒找到他,那不就……”顧傾淮想想,這種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不是有重明那老家夥在嘛,自然會引導你。”說起這個來,老爺子不知怎麽的滿臉得意,“不過我跟他說過,這老天注定的事情,不需要引導,該發生的,自然就會發生了。”

“那也還是要謝謝爺爺。”顧傾淮彎身鞠了一躬。

“是得謝,當時可把我吓壞了,還以為我孫子生錯了性別。”老爺子看看栾澄,“一轉眼都這麽大了,大小夥子了。”

“再大也是您孫子。”栾澄嘴邊帶着笑容,但是眼裏卻濕潤了。他一直知道爺爺待他特別好,這也是過了這麽多年他還總記得他爺爺給他拉二胡聽,一起吃葡萄的原因。但是他真的沒想到,爺爺為他做了這麽多。

“你們好好的就行。”老爺子說罷看看外面的天色,突然笑笑,“我要去會會老朋友了,剩下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是重明先生過來了。”韓誠東說。

老爺子直接從牆體穿過去了,顧傾淮自然也要出去看看。栾澄沒見過重明先生,也是好奇,便抓了件T恤套上之後跟顧傾淮一起下了樓。

重明先生是一個瘦小的老頭,跟栾老爺子這種變成了鬼也是一座小山似的可不太一樣。這會兒他背着一個大破布兜,氣哼哼地站在門口。

“咣啷!”他見到栾老爺子出來,把破布兜子往地上一放,頗不爽地說:“臭九胡,怎麽沒關死你!”

“老子已經死啦,還怎麽關死?”栾老爺子圍着破布兜轉了一圈,“東西都在了?沒少什麽吧?”

“你敢懷疑我的人品?!”

“呸!你有人品嗎?”栾老爺子說完朝老太太一努下巴,“老婆子,把東西都帶進屋,以後這些都歸你了。”

老太太翻開一看,各種名貴的法器。玄術界裏的人想都不敢想的東西,一多半都在這破布兜子裏了。

“這,合适麽?”老太太抓着袋子,有點兒頭暈,簡直像在做夢一樣。

“合适,他輸我的,你拿着就是。”老爺子樂呵呵的,“我說有些事情就是天意,不用刻意為之,他不信,偏說顧小子不受他指點肯定不能跟咱們小澄走到一塊兒。他輸了,哈哈哈哈哈,這些都歸我。”

“你說你,當真來了這之後就一個電話都不給我打啊!”重明先生看着顧傾淮,簡直氣不打一處來。虧他當時還跟栾老頭說他肯定不會輸,結果倒好,他就指個路,顧傾淮還真跟栾澄短時間內走到了一塊兒!一對不矜持的小基佬,讨厭死了!

“是您說的,找不到九胡先生或者金蟬玉碗,我這輩子也就沒戲了。兩樣我都找不到,那您說我還找您幹嘛?現在我找到了,就更不用找您了。”

“行行行,算你厲害!”重明先生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他的法器袋,最終一扭頭,“走了,我人還活着,要什麽我找不着?”

“嗯,找吧,多找點兒。”栾老爺子笑說,“回頭咱倆再打個堵。”

“滾滾滾滾滾!玄術界有多遠你就給我滾多遠!”重明先生簡直受不了栾老頭這號人物,氣哼哼走出門口。但他又不知想到什麽,猛然回身,“對了顧小子,你那個媽過兩天怕是要過來,你可有點兒心裏準備。”

“好的,謝謝您提醒我。”顧傾淮皺皺眉。

“行了,都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咱們明兒個再說。太晚了。”老爺子說,“小澄你也回去洗洗,一身的血腥味兒。老婆子你可真想得出來。”

“父子連心,我這不也是怕你不敢出來麽,所以讓你先聞到你兒子的味道。”老太太扛着一大兜子寶貝,“走吧,回去我給你上上家法!”

老爺子頓時一慫:“我、我還是先去看看小澈吧!”

一夥“人”進了別墅,各進各屋。栾澄跟顧傾淮回房之前,老爺子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最終什麽也沒說。

顧傾淮坐在床上,也有些沉默,連手上還帶着未來岳父的血這事都給忘了。

栾澄想到顧傾淮那對父母也是挺蛋疼的,但是他又不知道怎麽安慰顧傾淮才好,于是他摸摸顧傾淮的頭,将他抱在了自己懷裏:“在想剛才重明先生走前說的話嗎?”

顧傾淮仰頭看了栾澄一會兒,突然笑起來:“怎麽會?我是在後悔晚上去超市的時候沒掰兩片蘆荟回來。”

“掰那玩意兒做什麽?”

“當然是和我家的人形碗讨論一下到底誰更虛的問題。蘆荟能消炎和潤滑,你不知道嗎?”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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