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重生歸來
盛夏的日子,天氣灼熱,不論夜晚還是白日,多令人煩悶。
亭臺閣到西桐院一段花廊悄無聲息,紫藤花随着微風輕輕舞動,絲毫激不起人一點活動的興致。
白英一身淺藍色二等丫鬟服飾,俏麗的小臉曬的微紅,耳邊的青絲被香汗浸透,她也顧不上擦拭,一路急行,匆匆穿過花廊進入西桐院。
院中花香撲鼻,奇石環着波光淩淩的池塘,前面是一片花團錦簇的小花園,修剪的格外精致,一旁的桑樹下兩個青衣小丫頭正在樹蔭處拾掇竹席上曬幹的花瓣,看到她回來。鼻梁上有少許雀斑的小丫頭,放慢手上的動作,擡頭對她盈盈一笑道:“白英姐姐回來啦,今日天氣炎熱,姐姐這一路辛苦了。”
“姑娘吩咐的事,哪有什麽辛苦不辛苦的,姑娘醒了嗎?”白英輕聲詢問。
小丫頭連忙回道:“醒了,正在等白英姐姐回來過去回話呢。”
白英這才慎重的往屋門去,站在門口整理一番,輕輕挑開簾子走進去。一陣清爽撲面而來,盆中盛着冰塊,右邊立着一架白玉制成的镂空屏風,上面繡着大朵栩栩如生的牡丹,絢爛多姿,異常華貴絕倫。依靠着青花藍地留白海水雲龍紋六角花瓶,瓶中插着幾只高低不一的薔薇。
臨窗邊放着鑲着秀麗雲石,雕刻精美的美人塌,姑娘正坐在有靠背的一邊,倚着繡金大迎枕,手裏拿着書,一頭青絲随意用白玉簪挽着,柔順的青絲落在淡粉色紗衣上,臉上帶着大病初愈的蒼白,青竹在一旁輕搖着扇子。
見她進來,趙清宛放下手中書卷,擡眸急忙問她:“可都打聽清楚了?”
白英走近屈身行禮,低聲說:“回禀姑娘,都打聽清楚了,魏公子明日啓程離京,今日大公子在清風樓設宴,給魏公子餞行。”
趙清宛略一思索:“去準備馬車,一會出門。”
白英有些犯難,提醒道:“姑娘,老爺吩咐過不讓您出府。”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你只管去準備,他不讓我出去我就不出去了?”趙清宛微微一笑,接着道:“青竹替我更衣,咱們去給夫人請安。”
白英看着她家姑娘的笑容,有些愣神,越發覺得姑娘大病一場後,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具體也說不出那裏不一樣,如果是往常,是不會跟她說這麽多的。
青竹看她還傻愣愣的站着,過去碰了碰她。白英回過神來忙道:“是,奴婢這就去。”
趙清宛放下書卷,起身坐到雕刻精致的牡丹紋鏡臺前,困惑的看着鏡中少女。
少女一頭烏黑濃密的秀發垂至腰際,膚如白雪,一雙秋水眸水光盈盈,形似桃瓣,嬌豔欲滴的櫻唇不點而朱。
早年坊間就有傳聞,說趙丞相之女國色天香,有傾城之姿。只可惜,容貌雖美,卻是個花瓶,行事過于張揚,又甚是驕縱。
花瓶一說不知從何而來,娘也是給她請過西席,通讀過啓蒙書籍,學過一段時間四書的。相比一般世家貴女,讀書也算是多的了,只是她不喜歡女紅,反倒是總想着舞刀弄劍,為此爹娘也沒少說她。
趙清宛擡手碰碰臉頰,心中非常疑惑,喝下毒酒後,明明清醒的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她确實是死了。卻不明白自己怎麽回到丞相府,又為何變成十四,五歲時的樣子,住在這未出閣前的西桐院。
難道此前經歷的種種,只是一場夢。不,不是。這世間怎會有這樣真實的夢?真實到,她此時此刻心中仍有痛意!
她醒過來已有好幾日,前兩日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不怎麽清醒,身體也酸軟無力。聽白英說她是大病了一場,問其緣由,總是支支吾吾不肯告訴她,說老爺下令,不許她出門,讓她在家中好好養養性子。
又過了兩日,才有精神琢磨事情,她細細思量許久,再結合前日聽到兩個小丫頭說什麽,魏公子蕭公子之類。
她恍然想起一件事,正是十四歲那年盛夏,她膽大包天的帶着青竹跟兩個侍衛,跑去雁城找二叔,還未到一日便被爹派人抓了回來,此事氣的爹差點要用家法,娘和大哥好說歹說的攔着她才逃過一劫,之後就被爹封了院子,讓她好好思過。
思什麽過!她當時心裏着實氣憤難忍,覺得自己并沒有做錯什麽,又不是離家出走,還留下書信,不就是想去邊境看看那些軍中的熱血男兒跟這京城中笙歌曼舞,玉樹瓊花的公子哥們有何不同。
随後就幹出了堂堂貴女翻牆出府跑到酒館喝酒的荒唐事,被幾個纨绔子弟認出,諷刺她還不如小門之女端莊賢淑,空有一張臉,無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可把她氣壞了!
掀桌子就要跟他們理論,然後她就遇到了蕭訣。
英雄救美的戲碼從來都是這樣俗套,尤其在對方長得還不錯的情況下,她瞬間就被擄獲了芳心,一見鐘情非君不嫁。
之後就是她大吵大鬧要悔婚,跑到候府摔了訂親信物,被她爹關到祠堂,魏容來相府解除婚約,遠赴北境,到最後戰死沙場。
趙清宛深深嘆了口氣,這難道是老天看她前世太蠢了,所以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
不管是什麽原因,她現在首先要做的就是,無論如何也要阻止魏容離京!
前世魏容的死,都成了她的心魔,寝食難安。
青竹捧着石榴紅的華麗衣裙要與趙清宛換上。她下意識的想讓青竹換素雅端莊的衣服,還未張口,又反應過來自己現如今不需要再顧及衣服的顏色樣式。
沉默的讓青竹幫她換好衣服,簡單的梳了個發髻,簪上精致的發飾出門。
鳳梧院離西桐院并不遠,兩人走了沒多久,就見到鳳梧院門口的臺階旁陳嬷嬷正在對一個小丫頭吩咐什麽……
陳嬷嬷是丞相夫人範氏的陪嫁,從小看着趙清宛長大,甚是親昵,一看到她的身影,忙過來迎她:“姑娘怎麽過來了,您身子剛好些,這麽熱的天氣,這要再中暑氣可如何是好?”
趙清宛透過回廊看了一眼院子,院中有一池荷花,碧綠的荷葉中點綴着粉白相間的水宮仙子,煞是好看。她輕笑着對陳嬷嬷說:“無礙,我來給娘請安。”
陳嬷嬷引着趙清宛進屋,範氏正站在窗前作畫,瞧見她進來,溫婉一笑道:“今日怎的過來了,這烈日炎炎的,別再中暑氣。”
那笑容清揚婉兮,晶瑩的美目,顧盼流轉,動人心弦的足矣模糊年紀。這雙眼睛曾很多次的出現在趙清宛的夢裏,有光有溫暖有愛有寬容……
她突然快步走到跟前一把抱住範氏,泣不成聲的喊了句:“娘……”
鼻間是久違的藥香,宣州範家是做藥材生意的,頗有名氣。
娘從小跟着外祖父學習藥理,身上長年帶着清新的藥香,聞之沁人心脾。
前世自她出嫁,蕭訣又不喜她常常回丞相府,便與娘聚少離多,到後來家裏出事,娘也重病在床,也無人于她說。再相見時已是生離死別……
都是她不争氣,身邊的人對她有二心都看不出來,偌大的宮廷中做着一個耳目閉塞的皇後!
範氏吓一跳,這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哭了起來?擡手輕輕的拍着她的背,柔聲問:“我的阿宛這是怎麽了?”手頓了一下,“可是真心喜歡那位蕭公子,想要嫁給他?這件事別說你爹不同意,娘固然疼你,也不會任由你胡鬧。你可知他是誰,就想嫁給他,還跑去魏府大鬧!可有半點大家閨秀的儀範。”範氏說着也有些生氣,語氣雖還柔和,神情已帶了些嚴厲之色。
趙清宛正沉浸在見到範氏的歡喜中,突聽她說蕭公子,才想起自己還要去找魏容,說服他留在京城。
連忙擡頭看着範氏認真說道:“娘我知道他是皇子,我不喜歡他了,不想嫁給他。我以後一定聽娘的話,找個門戶低的,爹娘能為我撐腰。之前是女兒不懂事,鬧出許多笑話,還惹爹娘生氣,女兒知道錯了。”
眼看範氏還是狐疑,她心中着急:“女兒今日來,就是想請娘幫忙,我想出府去找魏容,不想他離京。”
範氏眉心微微一蹙,心中還是有點遲疑,這前幾日還在為一面之緣的男子,要死要活,左一句蕭公子長,右一句蕭公子短。轉眼卻又說不喜歡……
委實不知真假……
莫不是想出府去找蕭公子,在诓騙她?
趙清宛眼見範氏似是不信她的話,滿肚子的心急如焚越發不可收拾。抓着範氏的衣袖搖晃不止,拖長聲音可憐兮兮的撒嬌:“娘——你就信我一次,要不您派人跟着也行,我真是去找魏容的,大哥也在那兒呢。娘——”
“當真?”範氏淡淡的問
“當真!當真!”趙清宛舉起右手放到耳邊,“我發誓,要是騙娘天……”
話還未說完,範氏一把捂住她的嘴,“呸呸呸,娘信你還不成,真是個讨債的。”放下手,瞪她一眼吩咐道:“嬷嬷你去取了牌子送姑娘出府。”
“是,夫人。”
陳嬷嬷轉身去拿腰牌。
趙清宛抱着範氏又是一陣撒嬌:“娘,我去府門等嬷嬷,晚上再來陪您用膳。”
“去吧,去吧,不許惹事。”
範氏把她從懷裏扯開,給她理了理衣服,輕聲交代着。
“放心啦。”趙清宛眉開眼笑,笑嘻嘻的保證,領着青竹朝府門去。
相比去求丞相爹,還是來求娘比較容易些,畢竟她之前做的事确實不怎麽光彩。
一行人匆匆朝清風樓而去。
定安街在皇城的西面,從丞相府出發,只需順着蓮花街一路向西,約莫一刻鐘就能到定安街。
定安街臨近燕雀河,靠河的一面建着整條街的酒樓茶館,站在二樓憑欄眺望,河面上停靠着數不清的畫舫。
不愧是京中第一街~
清風樓就在這條全城中最繁華奢侈的街上,來來往往都是衣冠楚楚兜裏揣着銀子的人物。
符緣一身湛青錦衣華服坐在臨窗的位子上,右手端着白玉酒杯,時不時的飲上一小口,左手倚袖支颔,杵在木桌上眼望窗外街上熙熙攘攘形形色、色的行人,好不悠閑自在。突然他的視線定格在某處,疑惑的“咦”了聲,轉頭若有所思的看着魏容。
魏容正跟趙清岩小聲說着話,感受到他的目光洗禮,也并未理會他。倒是趙清岩有些好奇的問了句:“何事?”
符緣放下酒杯,從袖中摸出他那把金燦燦的折扇“唰”的一聲打開扇了幾下。才不緊不慢瞧着魏容,輕飄飄的說道:“樓下停了輛丞相府的馬車,似乎是有一女子進了這清風樓,我只是奇怪這位女子怎的有些眼熟……”
趙清岩不禁訝然擡頭看向他,“丞相府的馬車?女子?難道是舍妹……”轉念又搖頭道:“不對,不會是她,她正禁足呢。”
魏容持壺倒酒的手,不着痕跡的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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