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三十二條命 兩世情緣
話說千年之前,大安長宣年間,金宰相把持吏部、禮部,其子入贅驸馬,治水有功,又選入工部供職,是以朝中六部已有一半握在手中,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皇帝對金宰相心中忌憚,便扶持仰仗李皇後之父李将軍與之抗衡。李将軍雖挂着兵部尚書的頭銜,官階比不得金宰相,但手裏握着兵權,皇帝攥着禁軍,兩人一道,金宰相也便不足為懼。
而因這兩位重臣分庭抗禮,金家李家兩大家族也便成了皇族外大安上下最強大的兩股對頭勢力。
金家其中一支在戶部擔任員外郎,二公子名叫金天元,即是汪路延的前生。
金天元出生時金氏已是繁華正盛,自小錦衣玉食嬌生慣養自不必說,因而被寵溺着長大,不僅不求上進,還偏好南風,整日流連風月作坊,人人說起皆是一陣搖頭嘆息。
又因金天元的大哥溫順好學,早早地入了仕途娶妻生子,擔起了長子之責,是以家人也便都對金天元灰了心,任其胡作非為做了個纨绔少爺,左右他雖生性頑劣,卻也從不曾闖出什麽禍來便是了。
而李家的兵部郎中亦有一個小公子,名喚李颉,便是苗俊的前世。
李颉與金天元同歲,雖生時李家也已十分鼎盛,但李将軍兵部出身,李颉的父親又時任兵部郎中,向來從嚴治家,打小便強令李颉随軍操練,力求将其養成一代名将,因而從未像金天元一樣胡作非為。
只是李颉天生體弱,性子又一味沉靜柔和、好文厭武,在兵營裏長成起來,也只是勉勉強強将身子摔打得結實了些、脾氣秉性練得剛烈了些,內裏卻仍是內斂溫潤,李侍郎縱然如何心焦,十數年看下來也知無望,只得恨恨作罷。
及至束發之年,李颉生辰之日,父親便特赦其出門恣意游玩一日。
李颉喜不自勝,攜了一名貼身小厮自往街上去,不知不覺行至一處,只見往來男子個個潇灑文雅、眉目含情,軍中那些粗魯有餘而斯文不足的軍士們與之相較竟是雲泥之別。
小厮雖在李府長大,卻也曾混跡市井,一眼便看出這裏不是正經的地方,忙拉着李颉要走。
李颉自然不肯,難得見得這麽諸多的俊美公子,恨不能上前說說話拉拉手才肯罷休。
兩人正欲走不走,可巧金天元從一處館子裏走出來,一眼便望見了李颉,只覺此人與別個小倌兒全然不同,眼神澄澈坦蕩,氣質如美玉無瑕,眉眼之間又帶着一絲從未見過的英氣,心中大喜,忙上前搭讪,請他吃茶。
李颉何曾見過這等世面,受寵若驚之餘又覺得眼前之人恭謙有禮,心中如沐春風,連連答應着,便随他一道進了客棧。
小厮攔也攔不得,只得在後頭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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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天元口上說着吃茶,吩咐下去卻叫了酒菜。
李颉在軍中卻是常常吃肉喝酒,因而也不跟金天元客氣,抄起筷子便大快朵頤。
金天元見他如此,更加篤定他就是混吃混喝的小倌兒了,因而一邊飲酒,一邊開始說些下流段子、淫詞豔曲,不覺也偷偷開始動手動腳。
李颉雖自小與軍士們混在一處,但人人都忌憚他的身份,從不敢與他開這種玩笑,頭回聽見,不免臊得面紅耳赤,又覺得新鮮有趣無比,直到察覺金天元上了手,才覺出意味不對,連連閃躲回避。
金天元還當他欲拒還迎,愈發放肆大膽,最終李颉被鬧得惱了,一怒之下掀了桌子,提着金天元的領子怒罵道:“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你爺爺我是誰!”說着提拳便要打。
兩人手下的小厮見狀連忙上前拉住,一個怕自己的主子受傷,一個怕自己的主子惹事。
金天元何曾遭過這個,才恍然明白自己果真會錯了意,連忙自報家門道歉賠禮。
李颉聽了知道是李家的人,心中也暗道不妙,縱然兩家勢力紛争,卻都未曾放在明面上,他今日險些把金家的人打了,若被借着這個由頭翻起賬來倒也不好,只得放下身段,曲意諒解。
金天元見了此景,愈發覺得李颉為人有趣豁達,心中更加喜歡,忙叫人重新上了酒菜,一半賠禮一半示好,又與他吃了半日酒。
李颉未曾與人打過太多交道,縱然才被輕薄,看他如此誠懇,便也不再放在心上,偏生金天元整日混跡此處,慣會油嘴滑舌,說起笑話兒更是信手拈來,每每聽得李颉連連捧腹。
是以,兩人也算不打不相識,不顧兩家的仇怨成了一雙好友。
後來到了冬日間,有一回金天元得了母親的囑咐學着操辦年貨,回府途中卻在一處枯草垛中拾得一只小白貓兒,金天元因想着李颉素喜貓,又見這貓兒奄奄一息委實可憐,便揣進了懷裏捂着帶回了府上。
将養了幾日,那貓兒果然活過來,雖是路邊拾得的野貓,卻很通人性,并不怕生,又或者知道金天元救了它一命,因而對金天元十分親昵。
金天元心中喜歡,見他一團白絨,像個雪球兒似的,便随口取名喚作雪球兒,派人約了李颉吃酒,準備将雪球兒贈給他。
不料臨出門赴約時,大哥家的小侄子忽然來尋他玩,一見雪球兒就喜歡非常,偏生祖父和父親都管教得嚴厲,只一味愛不釋手,也全然不敢開口讨要。
金天元一貫心疼這小侄子,又想着不過一只小貓而已,若只為贈李颉,再去挑了好的貴的便是,何苦與小孩子相争,便大方地将雪球兒送與了他。
而這一送,便送出了雪球兒這一段天降的仙緣。
李颉應了金天元的約出門,口上便扯謊說要去兵營,碰面之後方知送貓這一事,聽得原委後便笑道:“也是趕巧你那侄子喜歡,我雖也愛貓,可是我家府上你還不知?能讓我養這種頑物?你便是送我我也不敢收的,遲早要給老爺打死。”
兩人因此吃了些酒,金府又派人尋金天元回去,李颉也知年關正忙,便也不留,自歇了一會兒,便往兵營去轉轉。
誰料才一進到裏頭,就見着幾個老兵在欺負新兵,寒冬臘月的,竟叫人家光着身子舉着冰桶罰跪。
李颉最見不得這等事,立時出面喝止,叫那新兵穿好了衣裳,反罰那幾個老兵脫光了跪着。
那新兵畏畏縮縮立在一旁,不住地拿眼去看老兵,老兵雖垂頭認罰不敢言語,但眉眼間滿是不屑與不服。
李颉知道待他走了,這新兵肯定要被百倍的欺負回來,便令人将蘭翎長喚來,整頓了營中所有正在操練的軍士,訓話道:“我自四歲起便在營中長大,什麽樣的人什麽樣的事未曾見過?老人帶新人,不服管教,打、罵、罰,都是有的,但是作惡的事,我一件也容不得!今日你們幾人為例,我且輕罰,若再有這等事情給我知道的,輕者,褪下這層戎裝,重者,自交去刑部法辦!”
說罷又轉頭向那新兵問道:“你叫什麽?”
新兵結結巴巴答道:“卑……卑職……仲……仲良儉”
“打今日起,誰敢再欺負仲良儉,就是同我李颉過不去!”
此後,仲良儉因禍得福,忽的有了李颉這座靠山,不但再沒人該欺負他,還不出半年便升至了百夫長,又過一年便升成了協領。
仲良儉對李颉感恩不已,晉升後特意到李府送禮求見,到了門口卻被門房請了出來,打聽之下才知李颉因染了斷袖之好,被李侍郎好一頓打,打得幾日都未能下床了。
仲良儉聽及此事,頓時臉上發熱,連忙将禮物煩勞門房轉發,急匆匆地自回兵營去了。
概因他從未想過李颉會有此好,可細細想來,又覺得他的确與旁人不通,天生得風流可愛,又兼如此心善可親,同時又不失男兒氣魄,愈想,心中愈發躁亂,原本的感念之情,竟不知不覺種成了情根。
而李颉自然是因與金天元之事被父親發覺才挨了一頓毒打,其實李侍郎自然早已察覺李颉的不同,在兵營裏摔打了十幾年仍不成個的兵樣,他便心中已有了數,只是偏偏看上的竟是金家的人,自然惹得他暴怒不已。
金天元當然也未能逃過一頓打,好男風倒也罷了,何苦非要招惹李家的人?金員外一介讀書人,手上沒力,卻也硬是打斷了幾根笤帚才肯罷手。
其實兩人雖一心交好,也相處了三四年的光景,卻從未越雷池半步。
金天元這等萬花叢中過的,對李颉有着無比的珍重之情,甚至舍不得與他有什麽肌膚之親,怕玷污了他的風骨。
李颉雖欣賞金天元的氣質人品,卻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傾心于他,且他自己也不願于做那娈童小倌兒之事,便只視金天元為摯友而已。
然而兩人交好的事給家人知道,挨了這樣的打,兩人反而愈挫愈勇,死命非要走到一起。
只是世事難料,還未等得及兩人終成圓滿,金宰相忽然發動金殿兵變,弑君奪位,忠慧王平息叛亂後登基稱帝,滅金氏三族。
可憐金天元一家上下十數口人無一幸免,抄家斬首,連李颉一面也未曾見得,便倉惶赴了黃泉路。
而李家也未能僥幸,因兵變之時李将軍平叛不利,致使皇帝命喪金殿,新帝繼位後,李太後撒手人寰,李氏一族再無靠山,也立時分崩離析,一時權傾朝野兩大家族瞬間倒臺,樹倒猢狲散,好不凄涼。
李颉因金天元驟然殒命深受打擊,一下病倒在床,接着又遭遇家道中落,幾位兄長為了分家的事争得不可開交,氣得李侍郎一命歸西,卻連個喪事都辦不起來。
因此接連幾道打擊,不過數月光景,李家也家破人亡,只剩李颉一人攜着幾名忠仆蝸居在鄉下舊宅,靠收莊稼租子過火。
而那起莊稼人因見李家失勢,又看李颉病弱可欺,愈發踩到了他頭上,非但拖着租子不交,整日還要冷嘲熱諷,直氣得李颉嘔出幾口鮮血,身子一日差似一日,未扛過年關,便也撒手人寰了。
仲良儉在李颉過世數日後才終于尋着了他,原是金殿事變時平叛有功又受了晉封,而後便被新帝派去平息赤氐騷擾,耽擱了一段時日,再回京城時方知李家已經衰落,他一心苦尋李颉的下落,卻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仲良儉心內自責不已,悔恨未能救下李颉一命,自此心中再放不下旁人,終生未娶。
新帝好戰,頻頻對外發動侵略,仲良儉孤身一人了無牽挂,便在戰場拼死殺敵,直殺得赤氐人聞風喪膽,被稱作“屠夫”,最終力竭死于沙場,追封為定遠将軍。
歷經輪回時,判官因仲良儉殺業太重,需判堕入畜生道。
仲良儉黯然道:“我自知造了殺業,無話可說。只求淪為畜生時,若為豬羊,能為李颉果腹;若為牛馬,能供李颉駕役;若為鷹犬,能得李颉驅使。如此,也便算償還了他的恩情了。”
判官默然不語,勾勒幾筆,自命鬼差領他投入輪回去了。
而今,便成了這傻傻的老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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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