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臨仙臺六
容回離開不久, 程睿便來了煦華齋,他手上握着一個白瓷瓶,擡手敲了遇辰的房門。
看來人是程睿, 遇辰臉色并不好看, “程世子有何貴幹?”
程睿遞出手上的白瓷瓶, “這是我齊安王府的金瘡藥,比普通的金瘡藥藥效更好, 你且拿去用。”
“不必, 已經上過藥了。”
程睿笑了笑, “我也是一番好意, 你何必拒絕得如此幹脆。”
“哦?”遇辰微微眯起眼, “程世子更喜歡拖泥帶水麽?”
程睿看着他,“我齊安王府權大勢大, 我爹只有我一個獨子,遲早要承襲王位,與我為伍,總沒錯的。”
“聽着倒是誘人。”遇辰語氣裏幾分不屑, “不過,我乃鄉野草民,高攀不起。”
遇辰一言一語都是拒絕,程睿把遞出去的白瓷瓶收了回來, “來日方長,不急這一時。”
——
“二師兄!大師兄回來了!”陶烨跑着來校場,遠遠看到容回便大喊。
容回正在指點外門弟子練劍, 聽到他大喊大叫,“啊烨,你這嗓門可真是越來越大了。”
陶烨跑到了容回面前停下,緩了緩氣,“二師兄,大師兄他……他受傷了。”
容回微怔,“傷勢如何?”
“他不給我看,我也不敢強行查看,但看他樣子,似乎傷得也不輕,你快過去看看。”
“我去看看。”容回跟着陶烨回了煦華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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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商亭回到煦華齋後,便進了房打坐,他臉色有些慘白,鬓角處挂着細小的汗珠,他這一次出門不過是受人之托去除一個偷吃家畜的蛇妖,原本以為勝券在握,卻不想那蛇妖深藏不露,他費了好大功夫才将它收服,還受了傷。
容回敲了門後推門而入,“大師兄,聽啊烨說你受傷了。”
正在打坐的岳商亭睜開眼睛,“無礙,一點皮肉小傷罷了。”
若是皮肉小傷,何至于讓岳商亭這副模樣。陶烨心裏着急,“大師兄,你給我看看你的傷口,你信我,我定能幫你治好的。”
岳商亭道:“不必。”
岳商亭這人固執起來那是油鹽不進,容回這廂也拿他無可奈何,只好耐心勸道:“大師兄,啊烨他醫術高明,你便讓他看看。”
“是皮肉傷罷了,上藥包紮便好。”
容回道:“蛇妖擅長用毒,還是讓啊烨查看一番才好。”
岳商亭道:“此次遇到的乃是蟒蛇化的妖,無毒,受傷不過一時大意。”
陶烨見岳商亭怎麽也不答應查看傷口,便不再強求了,“我去取藥箱過來。”
房裏只剩下容回和岳商亭,岳商亭像一尊佛一般端坐在榻上,又問起了話,“這一批新入門的弟子安頓得如何?”
“你放心,澤豐公都已經安排妥當,前些日便開始教他們入門了劍法了。”
岳商亭應了一聲,“仙劍執事年事已高,教授劍法一事,你日後還要多輔助些。”
“我知道。”
陶烨捧着藥箱子跑了進來,“這藥箱子裏頭什麽東西都有,既然是皮肉傷,那也要包紮才行。大師兄,你看是我來,還是你自己來。”
容回道:“大師兄如何方便,啊烨,你替大師兄包紮。”
岳商亭看向容回,“你來。”
容回頓了頓,有些意外岳商亭特意讓他來包紮。他那傷口想必已經拖了一路了,容回雖然摸不透他為什麽這麽做,但還是毫不猶豫答應了。
陶烨咬着唇,把要箱子交給了容回,“二師兄,還是交給你了。”
容回看了一眼岳商亭,接過藥箱子放在榻上的矮幾上,陶烨指了指門外,“我先出去,二師兄,你若是有不清楚的,便在房裏喊一聲,我就在門外。”
容回道:“好。”
等陶烨出去,岳商亭才開始解衣帶,他肩寬腰窄,肌肉結實,身板好的讓人羨慕。受傷的地方在腹部,是他在與蛇妖搏鬥時,被蛇身纏住,掙脫時被那蟒蛇的獠牙劃了一下。
容回從藥箱子裏取出了要用到的藥粉,一邊準備一邊和岳商亭搭話,“那蛇妖有修為如何?競将你傷了。”
“約莫有八百年。”
容回道:“難怪。”
岳商亭斜靠在榻上,容回彎下腰聚精會神地用沾了水的帕子幫他把傷口周圍的血跡和爛肉清理幹淨,再用一塊紗布對折鋪上藥粉,貼在傷口處。
容回道:“為何不讓啊烨幫你,他年紀雖小,卻也是個醫術高明的,比我可好多了。”
岳商亭輕抿着唇,面色淡漠,“小傷,不必小題大做。”
容回想起了遇辰,他那傷口還沒岳商亭的十分之一大,都對着他喊疼。
容回彎着腰把手上的紗布在岳商亭腰間繞了兩圈,發現他右肩上的圖騰時,他有些震驚,一時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阿回。”岳商亭見他停下動作,喊了他一聲。
容回回過神,繼續給他纏紗布,心事重重地,韓春岚說過,有一個名叫鳳霄閣的仙門在二十四年前仙龍山的那一場浩劫之中幾乎滅了門。鳳霄閣也曾是數一數二的大門派,崇敬鳳凰,所以每一個鳳霄閣的後裔身上,一生下來就會被紋上鳳凰圖騰。
而岳商亭右肩上的圖騰,也确确實實是鳳凰。
或許那個圖騰就是岳商亭不讓陶烨查看他傷勢的原因,但是為什麽會允許他看?
“你都看到了。”岳商亭兀自道。
容回聽岳商亭主動提及,他問:“師兄是指你右肩上的鳳凰圖騰麽?”
“嗯。”
容回故意裝作不知道鳳霄閣的事,“看到了,不想師兄競喜歡鳳凰。”
“那是我一生下來便紋上的印記。”岳商亭看着容回,受了傷臉色慘白的他少了平日裏的冰冷,竟有幾分柔情,“我同你一樣,也是那一年失去至親。”
容回微微動容,所以他這是承認自己是鳳霄閣的後人了,随後他道:“那我和師兄也算是同病相憐。”
容回把紗布剪了,“大師兄,好了。”
岳商亭取過一旁的衣裳披上。
容回平日裏聽多了陶烨囑咐傷者的話,也有模有樣地學了起來,“這些日傷口莫要碰水,吃食要清淡些。”
“嗯。”岳商亭披上了衣裳,便又開始打坐。
“你且歇息,晚些我讓啊烨再給你開一副內服的藥。”容回叮囑完了,便提起藥箱子出了去。
在外面等着的陶烨見容回出來,便問:“二師兄,大師兄怎麽樣?”
容回把藥箱子交給他,“是皮肉傷,未見中毒跡象,我已經幫他上藥包紮,你再開一副內服的藥。”
“好,我這就去。”
——
夜深,芳華齋。
四下寂靜無聲,其中一間房裏還燃着半截蠟燭。
程睿躺在床上,并沒有合眼,過了不久,對面床上的人掀開被子起身,眼睛卻是閉着的,像傀儡一樣下了床。
這人便是和程睿住同一屋檐的吳成安。
程睿心道終于等到了,他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從枕頭底下摸出了一把匕首,他走到吳成安的面前,把手上的匕首塞在了他手上。
過了一會兒,他握住他的手,讓匕首朝向自己,而後故意做出被刺的模樣,大聲喊,“你做什麽?!”
夢游的吳成安猛地睜開了眼,只見自己正握着匕首刺向程睿,他登時清醒了,下一秒,房門被破開,任凡從外面進來,“世子!”
哐當一聲,吳成安手上的匕首掉落在地,他的臉色煞白,語無倫次道:“我,我,我……我不是,我不是想害世子……”
程睿惡狠狠地盯着他,“你不是想害我,你只是想殺我,對麽?”
“不是。”吳成安的雙腿抖成了篩子,“我有個壞毛病,睡着之後時常會夢游,方才……方才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還請世子恕罪。”言言
程睿道:“所以,你是有夢游殺人的毛病?”
“不,不是……”吳成安跪了下來,“不是的,我……”
任凡和程睿一唱一和道:“世子,這人圖謀不軌,我看還是告訴掌門,以免他留在此地對你不利。”
吳成安吓壞了膽,跪在地上扯住了程睿的衣擺,“世子開恩,千萬不要告訴掌門,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就算你不是故意的,那你怎麽保證,你下次不會再犯?”程睿道:“難不成下次我被你傷了,你說一句不是故意的,我就放過你麽?”
“我……我以後睡覺綁住手腳,一定不會再犯。”
“你以為這樣我就能安心了麽。”程睿居高臨下看着他,“我給你兩條路選,一是我告訴掌門,說你要謀害我,讓掌門來清理門戶。二是你自請下山,日後再不得靠近我半步。”
吳成安像一灘爛泥一般跪坐在地上,他低着頭看着地面很久,他好不容易才湊齊了學費來臨仙臺學劍,如今卻要無功而返,他又有何顏面回去見父老鄉親。
任凡看他久久不說話,便道:“世子,我看還是交由掌門。”
“不要!”吳成安垂着頭,艱難開口道:“明日我便自請下山,再不靠近世子半步。”
程睿的唇角勾起,和任凡交換了一下眼神,“那好,好歹同門一場,你自請下山,我便不追究了。”
吳成安道:“多謝世子!”
——
隔日吳成安離開臨仙臺的消息便不胫而走,膳廳裏,幾個同一桌用飯的外門弟子小聲議論。
“聽澤豐公說是吳成安的母親病了,他要趕回去盡孝。”
“我看未必,前些日他同我說過,他爹娘都身體康健,怎麽短短幾天說病就病。”
“那他走得如此匆忙是為何?”
“你們也不瞧瞧他和誰同住。為何別人都不走,偏偏是他?”
“你是說?”
此時,程睿從桌子旁走過,任凡掃了他們一眼,挑起眉,“聊什麽呢,聊得這麽歡?”
一桌子人臉色都十分難看,忙搖頭,“沒什麽。”
任凡故意道:“聽說吳成安的母親病了,世子念在和他同門一場,還特意給了他一些銀子,你們若是背後造謠,那就別怪我不留情面。”
方才議論的人都低着頭,不敢再繼續吭聲。
岳商亭負着手進了膳廳,任凡看到了他,便沒再繼續說下去,。
岳商亭往膳廳最裏面走,走到平日裏他們幾個師兄弟用膳的那一張桌子,他坐下後發現旁邊的位子還是空的,他已經晚來了一刻鐘,容回比他還晚?
“阿回呢?”
端着碗往嘴裏扒飯的傅冰蘭道:“二師兄最近都不同我們一起用膳了。”
“為何?”
“我聽說二師兄最近都去夥房自己做。”
岳商亭覺得奇怪,容回不是那種有飯不吃,偏要去自己下廚的人,這裏頭總有原因,“緣由?”
傅冰蘭支吾了一會兒,總有一種告狀的罪惡感,但大師兄問,她又不得不說,“好像是因為遇辰公子吃不慣徐伯做的飯菜,所以二師兄……”
岳商亭握筷子的手一緊,傅冰蘭沒繼續說下去,但他已經知道緣由了。
随意吃了幾口,岳商亭便放下了碗筷,回了煦華齋。
他昨天才回來,也是今早才知道遇辰也來了臨仙臺,這一天他諸多事務纏身,還沒好好會會他。
回到煦華齋,剛好在亭子裏看到遇辰的身影。
正在看夕陽的遇辰聽到了腳步聲,轉過身,見亭子外站着岳商亭。
他擡袖拱手問禮,“見過大師兄。”
岳商亭冷着臉進了亭子,“你陰魂不散地糾纏容回,到底有何居心?”
遇辰從容道:“若要論居心,那大抵是因為喜歡。”
岳商亭腰間的劍出鞘,泛着寒意的劍鋒直指遇辰的胸口,劍身映着夕陽,劍鋒與他不過一根手指的距離。
岳商亭目光凜然,“為何不躲?”
遇辰不動聲色道:“大師兄武功高強,豈是我能躲得過的。”
常人若是被他剛才那麽一劍過去,早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而他卻面不改色。
“在我面前,你何必要裝。”岳商亭在禪州看到過他出手,他不過随意揮了揮扇子,袁傲申便跪了下去,可見他平日裏是深藏不露。
遇辰笑了一下,“大師兄這是什麽話。”
岳商亭冷聲道:“你看是你自己走,還是我趕你走?”
遇辰道:“大師兄何必急着趕我走,我區區一個外門弟子,在臨仙臺修習至多三年,三年後,就是你要留我,我也留不得的。”
容回端着做好的飯菜從夥房回來,一進院子就看到了亭子裏的兩人,岳商亭的劍正指着遇辰的胸口。
他趕忙跑了過來,把托盤放在了亭子裏的石桌上,“大師兄,你這是做什麽?”
遇辰朝他道:“大師兄不過想指點我的劍法罷了。”
一聽就是假的,看岳商亭剛剛的眼神,更像是想要了他的命。
岳商亭收了劍,瞥了一眼石桌上的飯菜,兩碗飯,兩個小菜,他的目光落在了容回身上,“這是你做的?”
容回應了一聲,“嗯。”
“你堂堂景仙尊的親傳弟子,何苦要受一個外門弟子指使親自下廚?”
容回道:“大師兄誤會了,并沒有人指使我,是我自願的。”
岳商亭低聲喝道:“你瘋了!”
剛從外面回來的陶烨遠遠便聽到了大師兄這一聲喝,他吓得不敢再靠近,過了一會兒,岳商亭先從亭子出了去,看樣子十分生氣。
容回看着遇辰,溫聲問:“沒受傷吧?”
遇辰輕搖了搖頭,“無礙。”
容回再看一眼桌上的飯菜,“飯菜該涼了,先吃飯。”
他端起托盤進了遇辰的寝房,兩人圍坐在房裏的圓桌用飯。容回想起剛剛的場景,怕遇辰會覺得委屈,他安慰道:“大師兄性子冷,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但他心地是好的,這些年雖不與我們親近,卻默默為為我們幾個小的付出不少,方才的事,你莫要放在心上。”
遇辰倒沒有因為岳商亭那些話而難過,“師兄,這世上除了你能讓我放在心上,別人好與壞,都是過眼雲煙。”
容回聽他說這句話,臉紅了紅,但聽他說并沒放在心上,他心裏又好受了一些。
“回兒。”遇辰看着他,“明日,你不必親自下廚了。”
容回看着他,他嘴上說沒有放在心上,但岳商亭剛剛的話他顯然還是上心了,他道:“近來每日下廚,日子多了幾分煙火氣,倒覺着不錯。”
“是我心疼罷了。”遇辰道,“你這雙手是握劍的手,不該碰太多鍋鏟。”
“那你今後吃什麽?”
“其他外門弟子吃什麽,我便吃什麽。”
容回道:“不是說吃不下麽?”
“自己吃自然吃不下,有你陪着,苦菜也是甜的。”
這人總能把活的說成死的,而後又能把死的說成活的。
遇辰又補充了一句,“不過,膳廳人多嘈雜,我可不去。”
容回幾分欣慰,“好,明日我把飯菜送過來。”
——
用了飯之後,容回端着碗筷去夥房,見夥房外面的爐子上正煎着藥,藥的苦味氤氲了整個夥房。
夥房外的井邊,一位婦人正在洗碗,正是徐伯的結發妻,平日裏臨仙臺的弟子都喊她雪娘。
“雪娘,這藥是給大師兄的麽?”
“對,陶公子吩咐的,說煎一個時辰,用了飯就給岳公子送過去。”
容回道:“不如我來送吧,剛好也順路。”
“好,有勞了。”
容回把藥罐子裏的藥汁倒了出來,用碗盛着,端着去了岳商亭的寝房。
岳商亭開了門,見是容回,臉上看不出情緒,他常年都是一副面孔,也就剛剛在亭子裏,大發了雷霆,可見是生氣了。
“大師兄,你的藥煎好了,趁着熱快喝了。”容回好聲好氣道,仿佛剛才與他的劍拔弩張不曾發生過。
岳商亭看着他,“有話要說?”
容回道:“不過是來送藥的。”
“我有話要說。”
岳商亭往裏走,容回跟了進去,把那碗冒着熱氣的藥放在桌上。
岳商亭走到桌旁坐下,“我早跟你說過,那個遇辰并非等閑之輩,你莫要同他走得太近。”
“他曾救過我。”
“那你怎知他日後不會害你?”
容回毫不猶豫道:“不會。”
也不知哪裏來的自信,他堅信遇辰絕不會害他。
“你一向沉穩,怎麽對他就這般糊塗?”岳商亭道:“他在你面前裝柔扮弱,但倘若真要論修為,你我加起來未必是他對手。”
“我知道。”遇辰在他面前只展示過一次功力,袁傲申和他修為相當,他能不動聲色地讓袁傲申跪下,那他修為必定不低的。
岳商亭板着臉擡眼看他,“所以,你是明知他在裝柔扮弱,你還心甘情願被他騙的團團轉?”
“我與遇辰并非大師兄所想。”若是再和岳商亭繼續說這個話題,免不了要起争執,他提醒道:“師兄,藥涼了。”
岳商亭沉吟了片刻,過了一會兒,他端起了桌上的藥,一口飲盡。
容回見他喝完了藥,便收起了空碗,“師兄身受重傷,這些日多歇息,我便不叨擾了。”
他端起碗正要出門,岳商亭在背後道:“阿回,你好自為之。”
容回回頭,“多謝師兄關心,我自有分寸。”
作者有話要說: 蟹蟹訂閱*^_^*這兩天早上更新,後面會盡量定在下午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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